第6章 阎笑儒 尹寿山
麻子傻子好搭档
◎ 王亮
传统相声中有两个上演率很高的名段——《武坠子》《卖布头》,特别是后者,老年间几乎所有的相声艺人都会表演。但如果问谁说得最好,有“相声泰斗”之誉的马三立说:“第一是刘化民,第三是侯宝林。第二呢?不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第二是阎笑儒。”有“相声大师”之誉的侯宝林说:“《卖布头》《武坠子》,我说不过阎笑儒。”
阎笑儒何许人也?马三立的大徒弟,也难怪马三立会说“贴金”二字。当阎笑儒得知两位大家对他的夸赞后,说:“那是我师父和宝林师弟捧我。每次使这两块活确实很火,那也是因为尹叔量得出彩。”
阎笑儒对马三立、侯宝林的夸赞有些半推半就,不是不谦虚,而是把功劳推给了他的合作者尹寿山。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文化大革命”开始,天津卫的观众没有不知道阎笑儒、尹寿山的。在全国相声界,这对搭档同样是尽人皆知,有着很好的口碑。不过在老观众中,比两个人的名字叫得更响的是他们的外号——“阎麻子”“尹傻子”。
一次,二人在著名的连兴茶社演出完去吃夜宵,可巧,刚刚看完他们演出的两个观众就坐在一旁,还主动搭起话来:“二位老板说的相声,那是没说的,一个字——好!可是您二位的名字,听着不怎么顺耳……”
阎笑儒指着尹寿山对那位说:“他是我叔,您看我叔他傻吗?”
那位笑了:“傻?傻能说这么好的相声?傻也是装傻。”
尹寿山指着阎笑儒对那位说:“您看他是麻子吗?”
那位说:“那哪叫麻子?麻子什么样,马路上看看,多了。”
尹寿山说:“哎,傻子、麻子,这就是外号。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号不富。”
阎笑儒接了话茬儿:“明白了?外号。说相声的老前辈叫麻子的多了,韩麻子、马麻子、张麻子……”他一扭头,“叔,人不得外号不富?咱爷儿俩有外号了,也没富啊!”
尹寿山淡淡一笑:“咱就是受穷的命。”
这对话发生在1947年,二人刚开始合作没几天。
其实在相声界,很多艺人都有外号,比如朱阔泉叫“大面包”,张宝茹叫“大狗熊”,张杰尧叫“张傻子”……叫的人多了,就成了所谓的艺名,艺人也乐于接受。
阎笑儒是天津人,原名阎鸿斌,生于1913年,拉过小套儿,当过学徒,学过织布。后来他向宋玉清学说相声,表演技艺日渐精湛。但按相声这一行的规矩,没有师承的演员不能靠说相声挣钱,而宋玉清不是相声门里的人,于是在1938年,阎笑儒在秦皇岛拜小他一岁的马三立为师,成了马三立的大徒弟。
尹寿山也是天津人,打小在天津多个明地听相声,私学表演,还不曾拜门时就已经掌握了多个段子。后来他开始撂地演出,引起了马三立的父亲、著名的“相声八德”之一马德禄的注意。1938年,马德禄收尹寿山为徒。
这样算起来,尹寿山是阎笑儒的师叔,所以阎笑儒平日里称呼尹寿山为“叔”。
阎笑儒和尹寿山的合作还要感谢一位牵线人,那就是马三立的师父,艺名“周蛤蟆”的周德山。
周德山是艺名范有缘的范长利的大徒弟,也是“相声八德”之一。他在连兴茶社掌穴时,发现阎笑儒的脸上有戏,是块演双簧前脸的好材料。而当时阎笑儒没有固定的搭档,常与刘广文、黄鹤来等合作,还曾与常宝堃互为捧逗。周德山还发现师侄尹寿山为人憨厚,使活也不错,知道他曾给马三立、郭荣起、马四立等捧过哏,口风瓷实,滴水不漏。于是,周德山把阎笑儒和尹寿山撮合在一起,让二人结成搭档。
阎笑儒、尹寿山二人此前就互相欣赏,再加上前辈这么一撮合,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按照周德山的要求,二人在连兴茶社的首场合作演出中,表演的不是相声,而是双簧名段《拉骆驼》。台下的观众都笑喷了。其中还有几位艺人:周德山、马三立师徒,还有一位身份特殊的小观众,他也是连兴茶社的演员,就是尹寿山的儿子尹笑声。
就在阎尹二人首演的当天晚上,周德山、马三立、尹寿山、阎笑儒、尹笑声老少三代共进晚餐。这五个人的关系很有意思:
周德山是马三立的师父,且与马三立的父亲马德禄关系甚笃。马德禄于1917年带着全家从北京来到天津定居,第二年就成了腕儿。天津有个非常著名的游艺场,叫“陶园”,就像上海的“大世界”,经常举办多种形式的文艺演出。当时的一则公告上写着:“延请马德禄、万人迷(李德钖)、周蛤蟆(周德山)串演相声。”那是1918年,说相声的艺人也只有这三位能进陶园。而且三个人都位列“相声八德”之中,并在一起合作,马德禄、周德山都为李德钖捧哏。
尹寿山是马德禄的徒弟,马德禄的儿子马三立是周德山的徒弟,阎笑儒是马三立的徒弟、尹寿山的师侄,而尹寿山的儿子尹笑声后来拜马三立为师——五个人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
五个人在连兴茶社附近的宴宾楼随便点了几个菜。那时大家都是穷艺人,晚餐自然也算不上很丰盛。在吃喝中,周德山叮嘱尹寿山、阎笑儒:“你二人说相声、演双簧,搭档起来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以后就别分开了。”
对阎笑儒来说,周德山是亲师爷。师爷希望两个人别分开,这个“希望”就像“圣旨”,后来除特殊情况以外,两个人基本上没分开过,成了一对“铁档”。
1953年的一天,演出结束后,尹寿山对阎笑儒说:“笑儒,昨天魁海去我家了,让我给他的一个徒弟站几天,你看怎么样?”阎笑儒说:“好事呀!叔,干吗还跟我说?拉晚辈一把,这么多年,您不就是这么拉我的吗!”这爷儿俩,有什么事都是商量着办。他们提到的“魁海”是武魁海,那个徒弟是魏文亮。作为长一辈的演员,尹寿山给别人捧哏,事先还要征求阎笑儒的意见,可见他对阎笑儒的尊重。
至于二人演出的节目,即便是《武坠子》《卖布头》《歪批三字经》《歪批百家姓》《捉放曹》《汾河湾》这样很熟悉的段子,他们在上台前也要对活,一丝不苟。
1955年,天津市和平区成立了相声队,集中了几十位相声演员,几乎个个都是名家,如于佑福、班德贵、赵心敏、李鸣岐、张嘉利、史文翰、常宝霖、耿宝林、高英培、范振钰、刘文亨、刘文贞、刘玉凤等。开场演员一般是尹笑声、黄铁良、尹秋雯、王鸣录等。攒底的演员有两对,一对是于宝林、冯宝华,另一对就是阎笑儒、尹寿山。由此也可以看出阎尹这对搭档的艺术水平和受欢迎程度。
1956年的一天,阎笑儒、尹寿山和高英培、范振钰在天津著名的红旗剧院演出,高范倒二,阎尹攒底。演出结束后,两对搭档接受了《新晚报》(今《今晚报》)记者的采访。访问的主题是相声演出中的甲乙两位表演者应该怎样合作。
那天的采访很有意思,就像是一场小型艺术研讨会,阎尹高范四个人在各抒己见的同时一致认为,无论是子母哏还是一头沉的段子,逗哏和捧哏在表演中都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默契与否关键是看这“来言”和“去语”衔接得是不是严丝合缝。有的演员结成了对子,搭档了许久,却总是不合拍。为什么?原因有两个,一是相互对对方的艺术特点不够了解。正是因为缺乏这种了解,才无法去衔接对方的话语。但只是了解了对方的艺术特点还远远不够,在此基础上如何去适应、去配合,帮助对方把自身的艺术特点发挥出来,这一点更为重要。至于第二个原因,那就是如果演员没有深厚的艺术功底,就无法具备配合对方的能力。
一天下午,天津市和平区相声队的演出由阎笑儒、尹寿山攒底。演出结束后,二人鞠躬下台。可观众们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个都没走。为什么?因为阎尹这对搭档很久没演双簧了,观众中有很多人是阎尹二人的铁杆粉丝,几个人提前商量好,打算“逼着”二人演段双簧。即使是表演一丁点,观众也觉着过瘾。既然如此,就不能让忠实的观众失望,二人在后台商量,看是应付应付,还是正儿八经地表演。二人看法很一致,很快就上了台,迅速进入正活,阎笑儒这就扮上了。这让全场观众都吃了一惊,啊?上大段啊!没错,上的是大段,而且是之前很少演出的根据相声改编的《杂学唱》。阎笑儒表演双簧的前脸,观众爱看他的发托卖相;尹寿山表演后脸,观众爱听他的说、学、逗、唱。那天,二人表演的双簧形同一人,而且根本不是所谓的返场,而是足足表演了二十分钟,明明就是一个完整的大段。
二人回到后台卸完装,正打算从后门离开,不想许多观众已在后门等候,非要请二人吃饭。去还是不去?阎笑儒看了看尹寿山,尹寿山说:“有人请客,干吗不去?”尹寿山答应得很痛快,他不是为了一顿吃喝,而是为了表达对观众的尊重,为了满足观众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