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网络蛮喷VS谎言
网络蛮喷不只具有具体语用学和特定语义学方面的特征,喷子们的句法逻辑同样也有助于话语类型的整体符号效应。事实上,为了激怒对话者,选择和支持相反的论点是必要的,但不是必需的。
若对网络蛮喷进行进一步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喷子们的受害者之所以愈加愤怒,不仅在于喷子们持有的论点,还在于这种论证的语法。为了达到施虐的目的,网络蛮子们尽可能地使用不合逻辑的推理、重复、恳求、争吵和人身攻击等方法,以此巧妙地勾连出一串逻辑错误,构成一种反修辞手法。从语用学、语义学和语法——话语实践和生成文本交流中可以看到网络蛮喷的主要现象特征,虽然这种内部特征本身很难被详尽描述,但至少有助于理解网络蛮喷的社会文化背景、影响及其生成原因。
2.7.1 痛苦
网络蛮喷的成因以及它的特征相对容易观察和分析,但其带来的社会后果则见仁见智。一方面,人们可能会认为,网络蛮喷肆无忌惮地测试对话者容忍度的极限,实质上是有益的,因为它揭示了当今数字对话中的悖论、禁忌和伪善。从这个角度来看,网络蛮喷也许会被看作是高度非常规声音系列中的一个新实例。无论是苏格拉底的牛虻伦理学(gadfly ethics),还是现代小丑美学,它们都促使社会摆脱根深蒂固的确定性,促进社会道德精神的革新进步。实际上,一个能够对抗网络蛮喷的社群也会因此变得更强大,能够区分可容忍与不可容忍的界限。例如,喷子们时常侮辱对英年早逝年轻人的怀念之情,以致给受害者家属造成额外的痛苦。这毫无疑问是一种虐待行为,这种行为在所有的道德社会里都无法被接受。无论何种文化,对年轻人和无辜者的死亡及其家人的悲痛都应该表示尊重,或至少不应表现出不敬,这是人类共有的基本情感。喷子们通过忽视和践踏这一禁忌,无意中揭示了数字领域中传统移情模式的危机,以及虚伪的全球性悲痛。与此同时,通过这些反对喷子的行为和恢复禁忌,社会会更新并加强人们的道德界限,重新定义和强化道德允许和不允许之间的区别。
2.7.2 元痛苦
网络蛮喷最具破坏性的影响,并不在于通过虐待性的对话制造痛苦,还有一种元痛苦更具破坏性。因为只有喷子才会将事故受害者残缺尸体的照片发送给受害者的家人,尽管这种行为确实令人发指,但实际上当我们无法辨别网络蛮喷时,它带来的元痛苦则更具破坏性。通常来说,网络蛮喷带来的最坏的社会后果,便是它越来越难以被辨认出来。将话语片段标记为“网络蛮喷”是否可行,不能简单地取决于上述语用、语义和句法特征,网络蛮喷具有话语系统特征,这些是定义网络蛮喷的必要条件。然而,只有根据这些话语的意向性才能完全定义网络蛮喷。换句话说,只有当具有挑衅性、破坏性、粗暴的文本出现时,才能将其定义为“网络蛮喷”。喷子们的所言并非其所信,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话语都是谎言,而是说他们所表达的,与其实际相信的相反或相互矛盾。实际上,最终能够定义网络蛮喷的是喷子们在对话中的所言与其所信的无关性。
网络蛮喷深深地违背了人类文明中的交流伦理。喷子们从内容中扼杀了表达,分离了能指与所指,断绝了意图与沟通。对喷子而言,重要的不是沟通所指向的无形的思想或情感,而是激起显而易见的愤怒。用一句隐喻概括,网络蛮喷在社交方面的重大危险,不在于它污染了流通的水域,而在于它使人们愈加难以辨别饮用水和非饮用水。哪些是正常的主流批评?哪些又是喷子的言论?在阴谋论中,网络喷子亦是如此,其虐待性的话语实践最坏的后果在于非喷子的社会批评反而遭到否定。由于网络蛮喷四处扩散,结果便是社会批评言论和网络蛮喷话语难以区别。因此,丢弃个案。如前所述,反讽一直是解除正常精神状态的有力修辞手段,但匿名性网络蛮喷的扩散使这一武器无效,它在数字网络竞技场中无法发挥作用,这就是著名的南森·坡(Nathan Poe)法则:在充满喷子的世界里,我们将无法使用讽刺。因为它总是被人误解,相反,非讽刺性的陈述恰恰实现了嘲讽的目的。
想象这样一个世界:每当有人说了我们不喜欢的话,我们竟然无法判断,他或她的所言是否应该当真。或许,实现这样的世界并非不切实际或甚至遥远。在这个世界里,交流不再是为了创造解释社群、和平解决矛盾的话语结构。这就是为什么很难将这种典型的网络蛮喷数字现象,贴上诸如“右翼”或“法西斯主义”等标签。这些话语类别来自不同的时代。但不可否认的是,网络蛮喷通过一个有组织的交流区,以此鼓励那些虐待狂般的,因别人的悲痛而开心、创造和愚弄的异类者,尤其破坏了那些正好给予参与者解决冲突的非暴力框架的交流。其本质上是一种法西斯行为,但在社群的建立和维护中茁壮成长,在这个社群中,内聚力和美学都建立在对受害者痛苦的征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