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冲动是魔鬼
王建被害的案件已经过去很久了,刚过完年的时候,检察院给我来电话,让我帮忙联系被害者的家属,说嫌疑犯已经筹集了钱款,想取得被害方的谅解。
本来我不打算管这件事,可是想起王建的爱人以后要独自带一个孩子,与其让孙兵被判处最高刑期,还不如让王建的家属获得一笔赔偿更实际些。于是我向被害人家属转达了孙兵方的意愿。
结果在我意料之中,王建的家属拒不接受赔偿,只要求重判孙兵。事后孙兵的朋友来找我,希望我能帮忙做工作,被我拒绝后,我们聊了几句。我挺好奇他作为一个朋友为什么愿意帮孙兵拿出这么多钱,据他称自己卖了一套房子。
这个人告诉我说孙兵是他的哥们,为了哥们义气,他这么做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这时对义气这个词有了些贬义的认识,望着桌子上的一叠卷宗,一个讲义气的人的面庞浮现在我面前,而他就是我现在办理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他叫刘国光,只有二十四岁。究竟什么是义气,我也曾试着从他的角度来理解这个词。
时间是在年前,距离过年只剩下两周了,整个城市早已进入过年的氛围。
一
刘国光从宿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上午十点了,望着大街上背着行装、喜笑颜开地准备回家的人,刘国光的心又开始按捺不住了,好像肚子里揣了一个小耗子一样,似乎觉得昨晚用了一晚上做出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刘国光本来决定这次过年不回家,留守在单位的,可是距离自己做出决定不过八个小时,他就开始后悔了。怀着对自己的决定持反对态度的心情,刘国光都忘记在沿途的小店买早餐吃,一路胡思乱想地走到自己上班的地方——富华海鲜饭店。
刘国光是一名厨师,他并不是专业的烹饪学校毕业的,他选择厨师这个行当颇有些故事。刘国光刚开始来到这个城市是在一个娱乐城打工,身为服务员的他是里面最勤快的。有时候晚上人多,后厨忙不开,刘国光为了自己负责的包间能快点送上果盘,就帮着后厨一起切水果摆果盘,一来二去也算练就了一点手艺。后来娱乐城的老板要开一个饭店,由于当时这个老板没有开饭店的经验,所以厨子和帮厨都是现招现找。刘国光看到一个帮厨都比自己干服务员赚得多,就主动提出想去饭店干。正好店里人都知道刘国光手脚麻利,还会摆弄果盘,老板也就答应让他去饭店做帮厨了。就这样一来二去,一个不会做饭、来大城市闯荡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帮厨。
做帮厨这几年,刘国光延续着自己勤快的特点,后厨只要有活儿他就干。有时候大厨和主厨累了,一些毛菜懒得摆弄,就指挥刘国光颠勺炒菜。刚开始本来是为了偷懒糊弄,可是刘国光有一股认真劲,愣是把用来糊弄的菜做得有模有样。俗话说,厨子这行饿死同行,刘国光本想着好好干,好混上一个颠勺的位置,结果就让大厨和主厨使了个坏,被饭店开除了。
不过刘国光这两年在大饭店也没白干,算是练就了一身本领,随后自己又找了一个工作,就是现在的饭店,直接当上了大厨,这一干就是两年。
富华海鲜饭店不大,大厅有十几张桌子,里面有八个包间。后厨里除了刘国光还有一个主厨,岁数比刘国光大很多,刘国光喊他刘叔。饭店的老板也是外地人,在这个城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终于开了间属于自己的饭店,对于同样是从外地来谋生的店员们很照顾,专门给他们租了一个房子。虽然是几人同住一个小屋,但是已经让刘国光感激不尽了。
宿舍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屋子,一共住了四个人,刘国光和饭店里的传菜员张伟住一个屋,另外一个屋住着两个服务员。张伟和刘国光不是一个地方的,但都是东北人,感觉就比较亲切,再加上两个人又是住在一个屋,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去年过完年,张伟从老家回来还给刘国光带了一些特产,这让刘国光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欠人家点什么似的。
刘国光走到饭店的时候,正好赶上货车来卸货,刘叔已经在那里开始往饭店后厨搬东西了。刘国光赶紧快走几步上去搭把手,这时候老板出来了,看到刘国光便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事定下来没?”
老板说的事就是刘国光昨晚想了一晚上的事,过年到底回不回家。刘国光在富华饭店干了两年,每年都是回家过年的,但饭店过年期间生意好,所以一直保持营业,全依仗刘叔在这儿撑着。今年刘叔早早地就和老板打招呼,说要回家过年,可是老板又不想把饭店关了。要知道,过年这几天的收入能赶上平时好几倍,于是老板来找刘国光,问他能不能留下来过年,顺便还能多赚点钱。
“还没想好。”“你这得快点决定啊,不然晚了的话,回家的火车票就不好买了。”“好,好。”
过年不回家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一到过年回家就像是一个盼头,自己年年都回去,今年突然决定不走了,心里还是感觉有些别扭,尤其是自己来饭店的路上看到匆匆忙忙拿着行李往家赶的人,刘国光心里特别失落,本来打定主意的事反而越来越动摇了。
“刘国光,我听说刘叔今年要回家过年,你要留下来帮忙吗?”看到刘国光搬着东西走进来,早到饭店的张伟便过来问。
“我还没想好。”“我今年不回家了,要不然你也别回家过年了,留下来陪我得了,咱俩还能做个伴。”
“你有对象还用我陪?”
“我对象过年也得回家,你走了哪有人陪我?”
张伟处了个对象,是邻市的,刘国光见过一次,感觉挺不错的一个女孩。听到张伟过年也是一个人留在这儿,刘国光不禁有点心动了。当天下午,刘国光决定留在这儿,不回家过年了。
二
腊月二十五,城市里堵得水泄不通,一大早刘叔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饭店就剩下刘国光一个厨子了,好在客不多,过了年,正月那几天才是最忙的时候,年前反而轻松点。刘国光坐在饭店的大厅里发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往年自己这个时候也应该坐上回家的火车了,虽然家里条件并没有这边好,每天早上得起来生火炉,上厕所还得跑到院子里,尤其是大冬天的还特别冻屁股,但那也是家,任何地方都比不了。
啪的一声响,刘国光回头看,张伟的手机掉在地上,而张伟并没去捡,而是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手机。刘国光这才知道手机不是他失手掉在地上的。
“怎么了?今早就看你有些不对劲。”刘国光走过去,坐在旁边问。“我女朋友好像劈腿了。”
“啊!真的假的?”刘国光虽然没有女朋友,但还是知道劈腿的严重性的。张伟能留在这儿过年多半是因为女朋友。要是出了这档子事,那对张伟的打击可真不小。
“我昨天在她手机里看见一个电话号码,都是半夜联系,而且打得很频,我刚才给这个号码发短信,基本确定了对方是一个男的,感觉岁数也不大,这里肯定有事。”
“你凭发短信就能知道对方是男是女?”“那当然,我装成女的给他发的。”“这事你最好还是和你女朋友确认下,可别是什么误会。”
“这种事还用找她确认?问她她也不会承认。我打算把这个男的骗出来,直接问他。”张伟盯着摔在地上的手机气呼呼地说。
刘国光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劝张伟,但是张伟情绪太激动了,对刘国光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想着和对方见一面。就在张伟盘算着怎么发短信把对方骗出来的时候,地上的手机响了,对方打电话过来了。本来张伟是想着骗对方出来,现在人家直接把电话打过来。张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起电话接通。
刘国光听不到对方说什么,只能听见张伟在说话。
“你他妈的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你大半夜给王慧打电话干什么?”
“对,我就是她男朋友。”
“放你妈的屁。”
“你在哪儿,敢不敢告诉我?”
“好,你等着。”“喂?喂?”
张伟还想讲点什么,但是对方把电话挂了。“怎么了?”刘国光在一旁听张伟打电话的口气也猜得差不多了,但这种事还是得让张伟说,自己也不能妄自猜测。
“那小子说他正和王慧处对象呢,还在电话里骂我,他妈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还在电话里约我晚上六点在友谊广场见面。他要是敢来,我非得揍死他。”
张伟气呼呼地说。
“他是在那儿骗你呢,你俩都不认识怎么见面啊,我觉得这件事你还得先找王慧问清楚。”
在刘国光的劝慰下,张伟冷静下来。他觉得刘国光说得有道理,又拿起电话打给女朋友,可是王慧没接电话。王慧在商场做导购员,上班的时候不让用电话。张伟一般都是给她发短信,等到午休的时候她再回过来。
接下来张伟在饭店里几乎没心思上班了,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心绪不宁,等到了中午,更是每隔一分钟就拿起手机看一眼,看看王慧回没回短信。
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一个中午,王慧都没给他回信息。这让张伟越来越焦急,心情也是越来越烦躁,在收拾一张桌子的时候直接把盘子打翻了。
下午三点半,饭店人最少的时候,刘国光从后厨转到前面,看到张伟魂不守舍地在翻弄手机,实在忍不住了,便主动说道:
“你也别太着急,不然晚上我陪你一块去找王慧。”
王慧的商场营业到晚上九点,王慧下班大约得九点半,到那个时候,饭店也没多少人了,刘国光打算陪张伟一块去接王慧。刘国光见过王慧几次,算不上太熟,但也不生。他怕如果没人陪,张伟一冲动,再闹出点什么事情来。
还没等张伟回答,手机又响了。张伟接起电话,正是张伟怀疑和王慧有关系的那个男的打来的。张伟在电话里没和他多说,刘国光就听见张伟一直在应答着“好、好”。等挂断电话,张伟抬起头对着刘国光说:
“这个男的约我今晚九点在友谊广场见面,我要去见见他。”
“你别去了,九点半王慧不就下班了吗?咱们直接去问问她就行了。”
“不行,捉奸还要捉双,不问清这个男的,我怎么能知道他和王慧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一定得去。”
“那好,我陪你去。”刘国光怕张伟一冲动和别人动手打起来。虽然两个人在电话里说是见面谈谈,但谁知道能谈出什么结果。两个人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能动起手。要是打起来,刘国光还能帮忙拉个架,不然就凭张伟那小体格肯定得吃亏。
八点半的时候,张伟来到后厨找刘国光。这时候,刘国光看见张伟从厨房的挂板上抽出一把剔骨刀,塞进了自己的大衣里面。
“你拿刀干什么?”刘国光问。“防着点,你放心,我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人。”
和张伟相处这段时间,刘国光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人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胆子小,真让他拿一把刀去打架,他也不会用刀捅人的。
三
腊月的寒风能穿透所有的棉大衣,刘国光感觉一出门,走几步身体就开始发凉。友谊广场离饭店并不远,大约有一站地的距离,两个人就这样裹着大衣往那边走。这时候还有许多拎着行李的人穿过大街,走向火车站。他们和这些人一起穿过马路,只不过他们没拿行李,也并不是回家。
友谊广场是一个环岛形的交通转盘,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花坛,花坛中间有一个球形的雕塑,晚上会不停地闪烁各种光。这个环岛并不允许人走上去,而且周围都是马路,六条出入口把环岛包围得严严实实。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刘国光和张伟走过去张望了一眼,沿着转盘一侧的马路上看不到几个人,不知道约张伟的人到底在不在。
两个人沿着环岛外侧走了一圈,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了,大街上也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刘国光和张伟站在马路边跺了跺脚,又哆嗦了几下,从饭店出来到现在,冻了这么长时间,让张伟的脑袋清醒不少。张伟感觉对方好像在戏耍自己,今晚应该不会来了,和刘国光一商量,两个人决定打个车去商场接王慧,现在这个时间正好能赶上。
两个人正在路边张望出租车,但是天冷得让他们不舍得将手伸出来摆动。这时候张伟的电话响了,张伟拿出来一看号码,是那个男的打来的电话。
“喂?”
张伟接起电话,但是没人说话,这时他们身后有人说:“就是你小子在电话里骂骂咧咧的啊,你还真有胆子过来啊。”
刘国光和张伟转身一看,对方有四个人,看上去岁数都不大。其中一个刚把手中的电话扣死,张伟手里举着的电话就掉线了。原来是他打的电话,那么这个人就是约张伟见面的人了。
“我们就想来问问你和王慧到底是什么关系。”刘国光主动上前一步,他怕张伟一冲动再让矛盾激化。对方来了四个人,一看就不是打算好好谈一谈的,万一动起手,自己这边可要吃亏。“有什么可谈的?我们和王慧什么关系,和你有关系吗?”中间最高的那个人挑衅似的问。
“王慧是我朋友的女友,你说有没有关系吧。”
“噢,就是你啊,在电话里骂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牛啊?”
旁边拿着电话的小子上前一步,推了张伟肩膀一下。张伟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想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刘国光抬手拉了一下推张伟的那个人。张伟这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站在那里张着嘴。刘国光知道张伟胆小,对方一下子来了四个人,他肯定害怕了。不过这样也好,刘国光打算好好和对方商量一下,实在不行就认怂,总之别挨打就行。
“好好说?对你有什么好好说的?你以为我叫你过来是来说话的啊。”中间最高的那个人看到刘国光伸手来拉,用手打了刘国光一下。这时候,另外两个人从两边围了上去,把张伟和刘国光围在中间。
“和你说个屁。打!”
刘国光本以为对方人多势众只是来吓唬吓唬,没想到对方一开始就是按照动手打架准备的。最高的那个人喊完这一句,刘国光就感觉自己后腰被人踹了一脚。穿的棉大衣虽然厚实,但是这一脚也让刘国光感觉挺疼。还没反应过来,刘国光便眼前一黑,不知道谁一拳打过来,正好打在他鼻梁上。刘国光只觉得腿发软,一下子坐在地上,接着鼻腔内一股滚烫的热流涌出来,捂着鼻子的手立刻传来一阵腥臭的味道。
拳脚一起涌向坐在地上的刘国光。不过张伟更惨,他已经被打倒在地上,一个人用脚使劲地踩张伟的头,张伟只能紧紧地抱着脑袋,蜷着身体。看到张伟被打的惨样,刘国光忍不了了,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正在用脚踩张伟的人扑过去,一下子把他推开,将蜷在地上的张伟扶了起来。
“还想跑,打他!”又有人喊了一句,刘国光扶着张伟往后才走两步,就感觉后背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踉跄了两步,差点趴倒在地。
张伟这时候想跑,但是被人揪住了衣服,挣扎间又被人打了好几拳。刘国光看见张伟想把被人揪住的衣服脱下来,可是一个袖子还缠在手上,刚跑了一步又被人抓住拽倒在地,然后又被一顿拳打脚踢。
“别打了。”刘国光又冲过去,将围打张伟的两个人推开。这时最高的那个人拎着一根木棒子,朝刘国光和张伟横着抡过来,正好砸在刘国光的肩膀上。这根木棍子又粗又重,刘国光感觉胳膊好像断了一样。
对方竟然还抄家伙动手了,刘国光想起张伟走之前拿了一把刀藏在大衣里,正好在衣服内侧别着,刚才拉拽张伟的时候,把他的衣服翻了过来掉在地上,刀就露在了外面。这把刀是黑背黄柄的,正好现在是夜里,周围的路灯又不是很亮,昏暗中看不清东西,谁都没注意扯下来的衣服里还有把刀。
刘国光顶着对方的拳脚和肩膀的疼痛,一下子冲了出去,来到张伟的大衣边,把别在里面的刀拿了出来。
“你们都别打了,别打了。”
刘国光拿着刀比画了两下,冲着对方大喊。看到刘国光掏出刀子,围着张伟打的两个人也停手了。
“你拿把破刀出来想吓唬谁啊。”拎着木棒子的高个子往前走了两步说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捅你了。”“你看你个熊样,你想捅谁啊。来,你捅试试。”
高个子举起木棒,一步向前,朝刘国光的脑袋就打下去。刘国光后退了一步,但是高个子一棒子挥空,立刻又把木棒甩起来,像刚才一样横扫过来。刘国光曾经被这一棒子砸到肩膀,现在左胳膊被打得还没知觉,而且这下是横着来的,再后退也躲不过去,忽然刘国光心中涌起一股恨意,肩膀的刺痛让他的肾上腺素一下子迸发出来。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刹那间,刘国光没再继续躲闪和后退,而是不由自主地举起刀子也向前迈了一步。
棒子仍然砸在刘国光的左肩膀上,但是刘国光没感觉到疼痛,他身上所有神经触觉都在右手上。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拿着刀子捅到了东西,一个软软的东西,就像自己切猪肉的时候第一刀竖切下去的感觉。多年的厨房经验让刘国光能通过刀感受到肉的黏性和韧性。眼前的这个人,身体忽然僵硬了,直挺挺地往后倒去。他身上的大衣变了颜色,在幽暗的路灯下能看出好像春天的冰迅速融化一样,大衣外的颜色扩散成一摊深色。
“他有刀,他有刀。”对方三个人一边大喊,一边往后退。而刘国光脑袋一片空白,愣着站住。刚才的感觉很熟悉,是他每天无数次切肉剁肉的感觉,可现在不是在厨房,自己手里拿的也不是菜刀。
等刘国光缓过神来,眼前只剩下张伟了,其他三个人都不见了。张伟这时还蜷在地上。刘国光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刀,上面淌着暗红色的血,正在一滴滴地从刀柄处滴落,而倒在地上的人的腿在不停地抽搐。
“我把人捅了!”刘国光终于反应过来。他张嘴想喊出来,可是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点声都发不出来。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崭亮的刀身能映出自己的脸,而上面流淌着的血把自己的脸映成了红色。刘国光猛的一下子把刀扔到旁边的花坛草丛里,拉起还蜷在地上的张伟就走。
“怎么了?他们人呢?”“他们都走了。”“都走了?”“我把人给捅了。”“什么?”张伟吓了一大跳。
“我现在不回去了,你帮我回宿舍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去市府广场等你,我今晚就回家。”
“啊?好,好。”张伟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按照刘国光的意思,起身往宿舍走。刘国光孤身一人往市府广场走。从友谊广场到市府广场只有两站地,虽然这时候寒风拂面,但是刘国光一点也不觉得冷。他现在脑袋乱作一团,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是想着:该怎么回家,现在自己身上一点钱都没有,该找谁帮忙呢?张伟现在帮自己收拾东西,因为自己可不能回宿舍。被捅的那个人还倒在路边,一会儿就能被人发现,然后报警,自己得快点离开这里。刘国光忽然想到一个人——饭店老板,这个人对自己最好,肯定能帮自己。刘国光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王哥,是我,刘国光,我这儿出了点事,我想今晚就回家。”刘国光一直称呼老板叫王哥。
“对,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真出了点事。我刚才把人给打了,现在打算回家躲一躲。”
“打得不严重,真不严重,但是我想躲几天。”“我在市府广场这儿。好的,好的,谢谢王哥。”
打完电话,刘国光松了一口气,想着王哥对自己真的很照顾。在电话里,王哥说了,让刘国光等着,一会儿开车去给他送点钱和衣服。刘国光在市府广场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躲了起来,等着王哥来。如果王哥能送来衣服和钱的话,他拿到后直接就上火车,不等张伟了。刘国光心里做好了盘算。
四
晚上九点十二分,我正在家里看电视,电话响了,是单位值班室打来的。“刘哥,你快点去春德派出所,有人在友谊广场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初步看应该是被捅死了。”
我接到电话还没出门,黄哥就打来了电话。他说自己正好在外面,接到电话后发现自己的位置离我家不远,于是直接开车来接我。
黄哥和我几乎是在接到报警后十分钟就到达了现场,比痕迹检验队的人还快,因为我看到这个人躺在地上,出血最多的位置上的血还没凝固,巡警也正在围警戒带。
我和黄哥在现场仔细观察了下,黄哥在人倒下不到五米的花坛中发现了一把刀,这把刀上都是血,应该就是凶器,被罪犯扔在现场了。
“罪犯看起来应该是激情杀人。”黄哥说。
这种在现场附近就能找到凶器的案件,说明犯罪分子没有想把凶器藏匿消除的反侦查意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去做一些掩饰自己犯罪行为的活动。再进一步推断,就是很可能他对自己所做的犯罪行为没有预料,将人杀死这种情况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所以才能将凶器丢在附近,让我们一下子就找到。
“不是抢劫之类的案件吗?”能是抢劫吗?我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死者,衣服兜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不像,抢劫不可能选这种地点的。虽然现在是晚上,但是大街上随时都会有人路过,要抢也不会在这里抢。”
巡警从车上拿出一副手套,黄哥戴上翻了下死者身上的东西,一部手机,一个折叠钱包,里面的卡和钱都在,还有兜里的两百块钱和一些零钱。
“那这可能就是寻仇了?”我说。
“这倒是有可能,但是怎么会挑这种地方动手呢?而且凶器还扔在旁边。”黄哥说。
“你们在这儿呢。”这时走过来一个人,远远地对着我们喊。我一看原来是狐狸哥。
狐狸哥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因为有段时间这个人特别喜欢穿一个带狐狸头标志的衬衫,大家就都叫他“狐狸”。我岁数小,觉得直接喊狐狸不尊重,就在称呼后面加了个“哥”字,变成了“狐狸哥”。后来我才发现,他也经常穿一些老虎、鳄鱼之类标志的衣服,叫他狐狸是因为这个人太精明了。用宋队的话说,他要是能把精力的一半用在破案上,肯定比其他人都厉害。
狐狸家住在附近,也是接到电话后赶过来的,只比我和黄哥晚了一点点。我把我们发现的和分析的情况和狐狸哥说了一下。
“这不明摆着是寻仇吗?”狐狸哥说。“你见过寻仇的把刀扔现场的吗?怕别人不知道人是他杀的啊?”黄哥反驳道。
“那就是走大街上你瞪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相互看不顺眼,先开骂,后开打,最后直接动刀了。”
“这倒是挺符合现场情况的。”我说,“不过在大街碰见了就能拿出刀来捅人,那么这个人得天天带把刀在身上啊。”
“说不定是约好的,见面直接动手。”黄哥说。“打定点呗?”狐狸哥问。“我觉得差不多。”
“打定点”是我们的一句俗语,意思就是约定地点进行殴斗的行为。一般这种情况大多是两群人进行互殴,也有少部分是几个人相互殴打。这种案件困难在如果拿刀的人多,那么究竟是谁捅了致命的一刀就不好认定了。不过这个案子应该不复杂,因为凶器扔在现场,这个人肯定知道是自己把对方捅死的。
“九点零六分接到的报警,现在九点半,正常来说,友谊广场这个地段人比较多,案发时间应该和报警时间差不了太多。如果真的是打定点的话,说不定还有参与的人在附近。”黄哥说。
“老黄,你比我到得早,对现场了解比我深。这样,我带着小刘去周围转转看看,现场这不是还没处理完么,等有信了告诉我。”狐狸哥拽了我一把,让我跟着他走。
“也行,大队的人还没来,你去附近找找监控,我在这儿等他们。”
我满腹狐疑地跟着狐狸哥一起离开。我觉得案发过了半个小时,而且还是命案,罪犯早就跑没影了,现在去周围转,恐怕什么也发现不了,只能找找监控。
“这种不是抢劫的案子,双方很可能都认识。要是打定点的话,之前都会有联系,等明天手机信息调出来了就都清楚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快过年了,年前抓不着就得去犯罪分子家里过年了,那可就倒霉了。”狐狸哥自言自语地说。
“我晚上没吃饭,你先陪我去面馆吃个面。”狐狸哥发动车子时,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出来是为了吃口饭。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吃饭?”“唉,在家辅导孩子写作业,我都快气饱了,这出来了才觉得有些饿。”
狐狸哥分析得有理有据,这个案子可以追查的线索很多,周围的摄像头也几乎没有死角,罪犯插翅难飞。狐狸哥开车来到市府广场后面的一家面馆,这家面馆在当地很有名,我和狐狸哥九点半到店时,这里面还有不少人在吃面。狐狸哥要了一碗面,我在旁边坐着等他。他刚吃了几口,我手机就响了。
“狐狸呢?给他打电话怎么不接?你们现在在哪儿?”是宋队打来的电话。“他手机扔车上了吧,我们在市府广场附近转悠呢。”“手机落车上?大冬天的你们不开车,自己在大街上溜达啊?狐狸是不是跑茶馆猫着去了?就他那点小心思,还想糊弄我,让他接电话!”我做了个鬼脸,把电话递给正在吃面的狐狸。
“你跑哪儿去了?”宋队的声音特别有穿透力,我在一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在市府广场这边啊。”“你少来这套,我到现场听老黄说你要去周围转转,我就知道你肯定找个地方猫起来了。”“我晚上没吃饭,这不是考虑可能要熬一晚上,提前吃点东西……”“好啦,你别贫嘴了,我现在在现场接到个信息,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说在市府广场附近有打架的,我想是不是和这个案件有什么联系。你俩在附近仔细找找,我们现在正在联系举报人核实信息。”
挂了电话,狐狸哥的面是吃不下去了,只得和我按照宋队的指示出发。不过我心里有几个疑惑,宋队怎么能确认一个举报电话里所说的打人的事和我们正在侦办的捅死人的事是一件事呢?这是谁举报的?而且怎么能知道行凶者就在市府广场周围呢?一连串的问题我一个都想不通。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们现在的任务很明确,在市府广场周围找可疑的人。
我和狐狸哥上车打着火,宋队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在电话里,他告诉我要找的人能有一米八多一点,穿一件灰色的羽绒服。
不知道宋队是从哪儿得到这些消息的,竟然连人员的体貌特征都已经摸出来了,看来这个举报信息应该挺靠谱,我心里想。如果照此推断,这个人在市府广场附近这个信息也应该挺靠谱,想到这儿,我不禁认真起来,扒着车窗朝大街两侧仔细地看,生怕漏掉一个人。
市府广场是一个正方形的广场,最北边就是市政府,两侧分别是海关和博物馆,我看了下表已经九点四十多了,大街上没有几个人,从整个市府广场望过去空荡荡的。
“宋队说人在这附近?”狐狸哥一边开车一边问。“对。”
“好,那咱在这儿多转几圈看看。”狐狸哥说着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开到了最外侧车道,慢慢地开始绕着市府广场转。
我们开的是单位的瑞风面包车,就在我们转到第二圈的时候,我看到从博物馆门一侧的雕像后面快步跑出一个人。这时我们的车离博物馆还有几十米的距离,这个人一直冲着我们车开的方向跑过来,裹着灰色的羽绒服,能有一米八多。
“狐狸哥,那边有个人。”我急忙说。“我看见了,我停过去,咱们问问他,你警官证带没带?”“带了,带了。”
这个人一路快跑,奔着我们的车来。我们的车超过了他,狐狸哥将车放慢速度。我看到这个人从后面追上来,停下来的那一刻,这个人正好跑到车旁边。我从面包车的副驾驶座位上跳下去,这个人看到我愣了一下,张口问了一句:
“王哥呢?”
这时借着幽暗的路灯,我能看到这个人穿的羽绒服前面有一大块暗红色的斑点。狐狸哥这时候从汽车前侧绕过来,他也发现这个人身前的深色斑点了。
“警察,别动!”我大喊一声,一下上前扣住他的手。狐狸哥一步冲到他身后,从后面直接勒住他的脖子,往后一拽,把他摔倒在地上。他本来想反抗,但是听到“警察”这两个字后没再挣扎。狐狸哥按着他,我从车上拿出手铐给他戴上。从我喊出“警察”,再到将他摔倒,最后给他戴上手铐,全程不过十几秒,其间他一声不吭。从这点让我和狐狸哥可以确信,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五
刘国光给王哥打完电话就躲在市府广场旁边的博物馆门一侧的雕像后。这座雕像不但能让他隐藏起来,还挡风。外面已经起风了,这时候站在马路边,不用十分钟,人就能被冻透。在昏暗的路灯下,刘国光没注意到,自己的羽绒服前面有一大块血迹,那是他刚才拔刀的时候带出来的喷溅的血迹。而刘国光从被人殴打再到跑过来,现在身上已经出汗了。他全身黏黏的,内衣也湿透了,根本分不清胸前湿漉漉的是自己的汗,还是羽绒服上的血。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刘国光有些着急,王哥的家离饭店不远,如果开车过来的话,十分钟足够到了。又等了十多分钟,这时刘国光看到市府广场有一辆车在慢慢地开,是一辆面包车,和饭店运菜的车一样。原来王哥是开饭店的车来了,刘国光心里想着,急忙从雕像后面跑出来,迎着这辆车奔过去。
车子也在减速,刘国光有些着急,根本没去分辨车牌。而且路灯昏暗,刘国光也没能看清是不是自己饭店送货的车。车子终于停下了,刘国光刚跑到旁边,就看到从副驾驶上跳下来一个人,不是王哥。刘国光忽然有些害怕,不是王哥的话,车子为什么迎着自己停下来了,难道是刚才那伙人又来找自己报仇了?
“警察!”从车上跳下来的人大喊一声,顿时刘国光的脑袋一片空白。在路灯的映照下,刘国光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前有一大片血迹。这片血迹好像唤醒了刘国光的回忆,他用刀子捅进人胸部的一幕像影片一样在他的大脑中播放了一遍又一遍。这时刘国光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从后面勒住,他想跑,但是身体动不了。刘国光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上全是血,自己的身上也是血。直到冰冷的手铐碰触到他的手腕,刘国光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警察抓住了。
六
事后我才得知,饭店老板王哥在接到刘国光的电话之后,先向饭店的员工打听,得知刘国光和张伟一起出去了。然后王哥给张伟打电话,才知道刘国光把别人给捅了。王哥毫不犹豫地报了警。在警方联系上王哥后,王哥将刘国光和自己在电话里约定的地点也告诉了警方,所以宋队知道准确的地点。当时宋队也不敢肯定罪犯如同电话里报案人说的那样,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让狐狸哥和我去附近找一找,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我们找到了,所以这起命案在一小时之内便告破了。
至于这件事情的起因,我分别找张伟和他的女朋友王慧做了笔录。原来王慧在玩游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的,这个男的开始对王慧展开追求,但王慧没同意。于是这个男的不停地骚扰王慧,结果被张伟发现了。不过那天也是巧合,快过年了,逛商城的人特别多,王慧中午忙得没工夫看手机,自然也没给张伟回信息。接下来就发生了张伟和对方约时间谈一谈的事。这个男的本身就是骚扰王慧理亏,怕张伟揍自己,于是编了个理由叫了三四个朋友一起。当看到对方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这个男人当即改变了主意,决定教训教训对方,结果酿成了一场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