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
教他珍重护风流。
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
珠帘四卷月当楼。
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靠近难波湾的山谷里,一个孩子正躲在山洞里哭泣。唯一爱着他的母亲已经到天国去了,不想再忍受几位夫人和那些兄弟的欺凌,他想到深山里找传说中的老神仙,带自己去天国找母亲。他记得,母亲还在世时,曾领他到深山里看过一种十分罕见的花,那花幽香四溢,母亲说那是瑞香花。也许,找到那花,就能再次见到母亲。
天渐渐暗下来,一轮红日由红变紫再变墨紫,最后,就无情地躲到山背后去了。
森林的黑夜似乎比别处来的更早,水气在阳光消失后聚集在空气里,把森林里的气氛弄得十分诡异。夜虫开始鸣唱,鸟儿却都安睡了。树丛中隐隐闪现的,是点点绿光,还有低沉的呼啸。
迷路的孩子缩在山洞口哭泣:“妈妈,妈妈,快来救我,呜呜…..”狼群正向着山洞包围,小亮平脚边的柴火已经快要熄灭,等着那微弱的火光完全熄灭的狼群不断地发出急切的低鸣。
柴火在夜风吹过后终于完全熄灭,群狼呼啸着快速向山洞围拢。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在山谷中回响,声音向着小亮平的方向越飘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花香。群狼像听到头领的指挥般突然停住了脚步,渐渐朝后退去。当笛声来到小亮平所在的洞口时,群狼已经完全溃散,一切再次趋于安静。
夜虫重新开始鸣唱,小亮平发现有火光在眼前燃起,心中想,一定是森林里的老神仙出现了,他壮着胆抬起头,却看见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手握一杆绿色长笛冲着他微笑。
“你是精灵吗?在这里做什么?”那女孩蹲到亮平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我不是精灵,是人,你呢,是狼的头领吗?”小亮平看见那女孩拥有一双碧绿的眼珠,身上散发着瑞香花的芬芳,又见狼群会听她的指挥,便认定这女孩是狼仙变的。
女孩笑了,笑容灿烂得如同天边的彩虹:“就算是吧。”
然后,又来了个有着超长胡须的老者,把女孩和亮平一起带到山中一间神秘的住所。老者看了亮平的胸牌后说:“原来是足利大将军的公子,怎么会在这里?明天送你回家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平,老者和女孩便把小亮平悄然送回到将军府后门。当两人向亮平挥手告别时,小亮平跑上去拉住女孩的手说:“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要娶你做老婆!”
女孩用笛子在亮平头顶敲了一下,笑道:“谁要做你老婆!我是男孩子啦,笨蛋!”
亮平回家后自然免不了一顿重罚,然而,从那时起,他就发现,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事了,因为,他遇到了神仙,遇到了他喜欢的人,他们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把幸福快乐带给他,一定会!
赤松零羽坐在庭院的水池边出神地吹着笛子,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水边的倒影里,是被西去的夕阳尽染的天空,是那个人孤独离去的方向。那个在山野间凄凉而无助的身影早已随空中的云消散无踪,足利三郎,已今非昔比,成了“强权”的代名词了。在他心中,还会记得那个被他称为“狼头”的人吗?
转眼间,到将军府已经将近一年了,那时用笛声阻挡了亮平追来的马蹄,赤松零羽是抱着决绝的心去的。
不出赤松零羽的意料,他在大将军面前很快就得宠了,老头子日日夜夜让赤松陪着,几房妻妾尽入冷宫。那时,赤松零羽很想用魔笛的致命引魂曲要了老家伙的命,但是,这支引魂曲是要用自己生命为代价来吹奏的,就象蜜蜂的毒刺,一但入侵到敌人体内,它的生命也就此完结了。这是当年师傅接到魔界有难的紧急命令,仓促离去时留下的警戒。
是的,这支魔笛的魔力,赤松零羽还没有完全领悟。师傅说,等平定了魔界,自会回来继续教他。但是,一去快十年了,师傅毫无音讯。只记得师傅说过,这支魔笛的“风枝”之名,只是在人间,而在魔界,它的真名是“枫枝”,因为,只有当它由通体碧绿转为一枝血红时,才能发出天下无敌的魔力。
没有学到天下无敌的魔力的赤松零羽,要想结果了仇敌的性命,只有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倒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在丧家毁国之痛后,赤松零羽才发现,杀了屈屈一个足利义教并不能解决天下苍生的根本之苦,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报一己之仇,而是要尽自己毕生之力,推翻足利王朝,甚至整个幕府。而且,最重要的,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某个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你一定要好好留着命,好好等着我!如果不听我的话,就算到地狱里,我也会抓你回来,你跑不掉的,明白吗!”
“抓我回去吧!”每天每天,望着西边夕阳中橘色的天空,赤松都这样在心里呐喊着。
但是,面对亮平的那句“你信任我吗?”,赤松却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如果说了假话,他的魔力会瞬间消失,他将失去战斗的武器;如果说了实话,亮平会不顾一切将他带离这里,那么,他的复仇大业将会付之一炬。
日益强大的亮平的军队,俨然成了足利王朝赖以统治天下的强大武器,要凭赤松零羽自己单枪匹马来推倒这座坚固的城堡,唯一的办法只有让他们自相残杀。借足利义教之手来压制足利亮平,再借亮平之手毁了幕府,这本是赤松零羽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但是,现在,这个计划变得越来越艰难,因为赤松零羽的心,在看着亮平转身离去的背影时已变得破碎不堪,痛到无法支撑。天下之大,竟没有一条可以走的路吗?赤松零羽望着天空中成群飞过的白鹭,一丝沧桑略过眼眉,也许,这场斗争的最终战役,是与自己心的较量吧!
“亮平,这是我赤松家的事,我要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所以,你也要给我好好地留着命,等我回来!——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赤松零羽只能将此话隐藏在悠悠笛声中送向遥远的西方,随风化为一缕悠扬的轻烟......
亮平又回到了净土寺,然而这次并非以修行的身份,只是他习惯了在这世外仙境里跟随大师慢慢领悟佛法。一切照旧,国势已暂时安定,细川时不时来报告些不痛不痒的消息,日子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静默。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两个月,细川便带来了令亮平如坠冰窟的噩耗:赤松零羽被指与足利义教的宠妾通奸,盛怒下的足利大将军命令将赤松零羽斩首以示惩戒!
“胜元,零羽现在何处?”亮平抓住细川的手臂急问。
“赤松公子现被关在天牢,据将军手下说今夜子时动手!”细川对此也非常紧张,他已深深了解,那妖魔之子对于亮平殿下的重要性。
“胜元,你即刻派人将此事真相调查清楚!”亮平回头又对部将命令道,“传我指令,将城中三千精兵立刻集中,与我在此会合,天黑前赶到京都将军府。两千大军把将军府围住,一千大军进府围住天牢,敢挡我者——死!”
足利三郎的军队行动迅猛为世人所周知,夜幕刚刚降临,三千大军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大将军府门下,早有门将慌忙回府禀报:“三殿下带领大部队将将军府团团围住,人数不详,但已有将近一千大军冲进将军府,围住了天牢。”
一个刚退下,另一士卒又来报告:“三殿下在堂外侯见!”
没等足利义教开口,亮平已经破门而入。
“我儿,难道想造反?”大将军虽然嘴上威严,但实际上已经吓得瘫在座位上起不来,双腿直抖。
“父亲,我听说您要让赤松零羽斩首,却是为何?”浑身带着寒气的亮平往堂中一站,已经在气势上压倒一切,哪有人敢上来阻止。
“一个小小罪臣之子,竟让我儿与为父刀刃相见,你这不忠不义不孝之子!还不给我退下!”大将军的声音明显抖索得厉害。
亮平轻蔑地一笑道:“父亲,听说是关于阿今夫人的事,敢问父亲,阿今夫人之事可是出自千乃夫人之口?”
阿今就是此次传与赤松有染的大将军宠妾,而菊池千乃,现在是大将军正房夫人,一直与其兄父勾结,左右将军府事物。府中上下都知道菊池夫人与阿今夫人不合,但前段时间却传两人突然亲密无间,和睦有加。据亮平安插在将军府的眼线报告,这次赤松被陷害估计是菊池夫人与阿今串通好的。大将军自从得了赤松家妖子后,不但不理国事,连几房夫人都冷淡了,而菊池和阿今两位夫人至今膝下尚无一男半女,如此下去,不就等于守了活寡。不料阿今突暴有了身孕,已经两个月没跟阿今同房的大将军自然起了疑心。又有众侍从丫环报告说,前两月一直看见阿今夫人到赤松公子寝房里去,所以,断定是跟赤松有了野种。
“父亲,请带上阿今夫人问问不就清楚了?”亮平面带嘲笑,回头暗示了一下,手下人早已将关押在牢中的阿今带上,闻讯赶来的菊池夫人也盛气凌人地闯进将军府议事大堂。
“菊池千乃,你这贱人,竟然卸磨杀驴,你陷害我!”阿今一见菊池便破口大骂,被菊池上前一个巴掌打得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贱人,你自己做的不要脸的事,不要往我身上推!枉我与你一场姐妹!”菊池说得正气十足。
“将军,都是菊池这女人陷害我,是她让我天天往赤松公子寝房里去的,其实,臣妾并无身孕,本是菊池这女人想除掉让主公神魂迷乱的赤松公子,不想这阴毒女人想一箭双雕,连我也一并除了,将军,你要为臣妾做主啊!”阿今以头抢地,哭得风声雷动。
大将军听得云里雾里,不胜其烦,打着哈欠挥挥手,示意带她下去。
听着阿今的哭嚎声渐渐远去,菊池娇笑着扭到大将军身边道:“将军,您一世英明,自然不会相信那贱人的话。”转头又变了脸色,瞪着亮平道:“三殿下深夜打扰将军休息,似多有不便吧?”
亮平微笑着一鞠躬道:“大夫人明鉴,儿臣听闻府中有人捣乱,不放心父亲的安全,所以连夜赶来,看来是儿臣小题大做,劳师动众了,还望夫人原谅!”亮平看了一眼铁板着脸的菊池,貌似轻松却神色诡异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前几日进宫拜见天皇陛下,陛下还问起儿臣大夫人之事,说大夫人两个月来为皇室筹措资金辛劳了,要夫人好好保重身体呢!”
菊池听罢脸色突变,紧张得站起身来。
其实,早在赶到京都前,亮平就接到了细川快马送来的密报:其实怀有身孕的不是阿今,而是菊池本人。她借着为皇室筹措资金时与天皇通奸,她腹中之子,正是天皇的龙种!为了避免被大将军识破,她必须立刻铲除令大将军不思女色的赤松,连带把死对头阿今一起设计除掉。所以当亮平把此事欲盖弥彰地说出来时,菊池才会紧张得不知所措。
在与亮平对峙了几秒后,菊池突然变回笑脸,对大将军道:“将军啊,我看这事全然阿今那贱女人搞鬼,赤松公子一直对将军您忠心不二,决不会与阿今那种贱货有苟且之事。”
大将军此刻又吓又困又闹,只想快点了结此事,本来,被菊池说赤松与阿今通奸,一气之下,下令将两人处死,回头想想已经后悔了,倒不是舍不得阿今,却是舍不得赤松。现在正好菊池又来说赤松是无辜的,说白也是她,说黑也是她,大将军脑子里一团乱麻,就势点头道:“好好好,就照各位所说,立刻把赤松公子从天牢放出,将阿今流放琵琶岛,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全散了吧!”
“父亲大人请留步!”在足利义教离座时,亮平突然起身阻止道。
足利义教闻声浑身一冷,不知这小子又要发什么难,既心惊又不耐烦地问道:“我儿还有何未了之事?”
亮平微微一笑,鞠躬道:“不知父亲是否还记得曾把赤松零羽赏赐给儿臣之事?”
足利义教一楞神,在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便答道:“嗯,那又如何?不是他自己不肯跟你回去的吗?”
“并非如此!”亮平并不给父亲喘息的机会,抢着话题说道:“那次是因为我国事尚未料理干净,将他带回多有不便,只好让他暂寄父亲府上。没想到这小子倒为父亲添出许多麻烦来,真是儿臣之罪过!现在,何不让儿臣将他带回,以便好好调教?”
亮平的口气貌似请求,表情却是不容反抗的。足利义教原本因捡回赤松一条命而轻松起来的心情刹时再度跌落下去,无奈大兵当前,如果现在说个“不”字,足利亮平这孽子说不定真会手起刀落,还不如先答应了他,以后再想万全之策来钳制这孽子。
足利义教都懒得再动口,只挥了挥手,示意亮平随意处理,自己便在下人和菊池的搀扶下回寝屋去了。
看着父亲一行人蹒跚而去,亮平嘴角现出一丝冷笑,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挥手,喊了声“撤!”大队人马旋即退出,大殿里只留下一阵寒冷的烟尘......
亮平带着部下赶到天牢黑漆漆的大门前时,发现自己的军队正与将军府的卫队张弓拔弩地对峙着。
“怎么回事!”亮平厉声问道。
立刻有属下慌张来报:“禀报殿下,将军的卫队说没有大将军亲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天牢!”
亮平听罢,阴沉着脸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径直朝大牢门走去。牢门前全是大将军的贴身侍卫军,见有人过来哪里会放在眼中,冲上来便拦。
只听得“刷刷”两声暗响,好似深秋初起的西风,声势不大,却冷得逼人,随声倒下的是侍卫军的两个首领。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惊恐万状的侍卫军开始向后退去,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出刀如此之快的人,甚至还没有看到足利亮平是如何抽出刀又如何再把刀放回刀鞘,那活生生的、而且武艺不浅的两人便已身首异处了!他们这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所谓的“战神”,黑暗中那势不可挡的人,浑身散发着血腥的寒气,连鬼神都避之惟恐不及。
没有叫喊嘶杀,如入无人之境,亮平走到大门前,飞起一脚,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厚重的天牢大门被踹了开来,大部队跟着亮平鱼贯而入,毫无声息地,却迅速地将门内的将军卫队清场,然后齐刷刷排列四周,给亮平闪出一条通往牢房的路来。
牢房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里面传出鞭打的声音和痛苦的呻吟。
当牢房门如爆炸般被踹飞到牢房墙上又重重摔碎在地上时,两个大将军贴身侍卫才如被雷击般停下手中挥舞的皮鞭。烟尘中,一个如鬼如魔的人正带着一身透骨的寒气站在他们面前——是足利三郎!
平时飞扬跋扈惯了的两名侍卫见是三殿下,并不买帐,冲上前用皮鞭指着亮平叫嚣道:“没有大将军亲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亮平未动声色,看了看墙边刑具上气息奄奄的血人儿,再定着眼神盯住两个侍卫,那冷得如万年冰霜的眼神,让两个侍卫不寒而栗,手中的皮鞭就在恍神中被对方轻易夺去,并眼看着那结实的皮鞭在那人手中像拉面条一样被拉断成了两节。这时的两人才发现满天满地的恐怖如暴雨般扑天盖地而来,在他们想逃却还没来得及挪动半步时,两把手剑已悄无声息地闪着寒光飞来,一人一把,不偏不倚地正中面门心,穿透了脑部,将现在已经是尸体的两人同时钉挂在牢房的泥墙上,鲜血和脑浆混合着沿着刀把往下滴落。
不要说大将军的部下,连亮平自己的部下此时都吓得屏住了呼吸,在他们眼中,这个狂怒中的殿下俨然已经成了地狱的烈焰,随时能将整个世界烧毁。
来到赤松身边,将捆住他的铁索解开,赤松身体如水般滑落下去,被亮平眼疾手快接在怀中,亮平的战袍顿时被染成红色,赤松身上已经没有一快完好的地方了。
亮平伸出手去,想为赤松擦掉血痕,然而,手却颤抖着不敢落下,那被鞭打后翻裂的伤口里有鲜血不断渗出,亮平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只铁蹄狠狠地、仔细地碾碎着,他闭上双眼,嘶哑着声音命令道:“去叫军医来!”
慌忙赶到的军医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地上、墙上全是尸体,而半坐在地上的三殿下,脸色苍白,怀里还抱着个血肉模糊的人!
“殿下.....”军医颤抖着声音刚说了一句,就被亮平打断道:“快把他复原!还我他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