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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别跟踪我

添戈把雨伞收好放进伞篓,又低头抖抖裙角的水渍。来了个人?她疑惑的问:“来的人有说些什么吗?”

“他落了手机。”

被雨溅湿的裙角贴在皮肤上,沁润出一片冰凉。添戈心下了然,并未多说,简单整理一番后便提着塑料袋跟彭辛示意:“先拿毛巾擦擦吧,别感冒了。”

彭辛沉默着接过来,眸子低垂,雪白的毛巾印入眼帘。不知怎的,脑中随之出现那件白色T恤,低调,却透露着不动声色的疏离和蔑视。

男人漫不经心的面孔针般刺进少年神经。

彭辛猛一咬牙,捏着塑料袋的手紧攥到爆出青筋。

不知不觉,添戈已经走到店中央,墙上的老钟忽然悠悠撞响,她瞥一眼,瞳中忽然一动,转身奇怪的问:“高中现在都没有晚自习了吗?”

第一天见她就觉得奇怪,照理说傍晚该是高中生上晚自习的时候吧,可他却出现在店外的橱窗边,饶有兴致的研究皮克。

简单的寻常问题,却在彭辛敏感的心上无情击打出硕大缺口。他咬牙一笑,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是学渣,你见过学渣上晚自习吗?”

灯很亮,添戈的莫名很清晰。短暂的沉默后她微微一笑,转身走往工作台:“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上晚自习,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她声音温软,态度亦温和,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尖锐甚至嘲讽。

彭辛却鬼上身般穷追不舍:“你不用把话说的这么婉转,镇上都是粗人,皮糙肉厚,被骂两句没人在乎。”少年耸肩嗤笑,看起来无所畏惧,也许这就是他以为的坦荡。

添戈并未多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一丝犹疑。她走进工作台,拿起晾衣杆上的藏蓝色毛巾轻轻擦拭衣服。

她的沉默柔软温和,却像锋利的刀片划在少年敏感紧张的心脏。

等待的时间里,一秒,久的像等细雨停。

彭辛显然不适合打拖延战,终于,他忍不住张口,问:“你怎么不说话?”

哪怕是反击、怒骂,可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添戈平静到:“你不是说不在乎。”

轻飘飘的话,却像当中抽打的两只嘴巴,响亮的落在少年单薄的自尊上。他咬紧牙关,一双眼死死盯着添戈,像能放出箭簇般阴狠。

好女人。彭辛咬牙切齿,杀人无形,绵里藏针。

他陡然摔下手中毛巾,忍了又忍,带着满身喷薄的怒火冲出门外。

一连串的哐当声砸进人耳,添戈靠在窗台一动未动。良久,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毛巾,双手交握身前,望着大开的门失神。

彭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记忆倒带,他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愤怒、质疑。

风裹着雨,凉气下压,最灭怒气。

海浪般翻滚的胸膛渐渐平息,彭辛伫立街头,浑身气力在逐渐松懈的肌肉中流失殆尽。他望着往来匆忙的行人,就着断断续续的屋檐一步不停的往回走,脸色越发沉默。

原准备回去倒头就睡,没想到肖自强在等他。

然而肖自强也没想到,短短一个多小时,再见彭辛,竟落得平阳虎般狼狈:“干什么了湿成这样?”说着话,掐烟摁到地上,抖着身上的灰屑站起来。

直到人走近了才感觉他脸色不对,肖自强很自然的收起笑意,眉头皱起来:“怎么了?”

彭辛反问:“找我有事?”

“没事,路过来看看,你不说晚上有事儿吗。”

彭辛含混应,人往屋里走:“先进去吧,我换身衣服。”

肖自强又问一遍:“你去哪儿了湿成这样,下雨了不能躲躲——急事儿啊?”

彭辛还是一个字不说,拐弯抹角的逃他:“你今天没去网吧?”

“去了,手气不好开的局都败了,烦得慌就先走了。”

彭辛看透他,一句废话都不讲:“你要是觉得孤独寂寞就去找个女朋友谈谈,隔壁班那个谁不是追你呢?别天天粘着一群兄弟,膈不膈应。”说完从衣柜拿出T恤和裤子往浴室走。

“——我黏谁?我不就跟你好点儿吗。”

彭辛撇嘴,毫不客气的表达嫌弃:“你要愿意离我远点我也不介意。”

“怎的,你要跟我断绝兄弟关系?”

“老彭大半辈子就生了我一个,什么兄弟关系?自行了断就成。”

“嘶!”肖自强瞪他:“你丫出去吃谁袜子了嘴这么臭?”

“嘭!”彭辛却拿着衣裳出门,顺便还把门甩上了。

乡下房子,浴室一般单独开在楼层里。彭辛出门后肖自强闲着没事满屋晃荡,路过书桌时不经意扫见一小摞白纸,他歪过身去抽出看,原来是一沓素描。

第一张是窗外,小楼、篱笆、碧绿的葫芦藤。没什么看头,第二张和第三张大同小异,一张橡皮一张笔筒,光影明暗画的也随意。

直到第四张画面的出现,肖自强随意的心情才逐渐沉淀。

这是一个……女人?画面笔触杂乱,不难看出作者在绘画时复杂的心情。长裙、卷发、似乎还带着架眼镜。画面虽然简单,但也足够他认识到这不是李莉。

肖自强把画放回原位,若有所思,不大一会儿转身走出房门。

他走到浴室门外,拧一下,没拧动:“怎么锁门了啊?”他皱眉,转而环胸靠在墙上。

听见动静,彭辛撩起淌水的头发微微探出身体:“怎么了?”他大声问。

肖自强心情低落,脚在地上划着圈:“你洗好了吗?”

“还没。”

“……哦。”

“怎么了?”彭辛莫名其妙:“你丫今天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粘人?”

肖自强心烦气躁,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不想问,泄愤般踹一脚地砖,又回去房间,倒在床上等。

又喊两声依然没人说话,彭辛眉头微皱,热水徐徐淋下,注意力短暂的分离之后,烦心事飘飘荡荡又浮上来。

彭辛吐出一口浊气,闭眼洗头。泡沫从紧实的肌肉上柔软流下,闭上的眼睛如同幕布,自动放映人心中不愿提起的影像。

他后悔了。后悔逃课走进河东路,在装了一只小猪的橱窗前驻步,最后,走进她为他打开的那扇门。

人类至今无法解释梦境。可人向来拥有一种能力,它能让你在人生的某个瞬间感知到整个人生,比如将与谁产生故事,故事背后藏着怎样的时间。

换完干净清爽的衣服,路过大门时,见黄昏重新露面。

雨过去了,抱着西瓜在大雨中疾跑的少年却还在这。

肖自强半躺在床上看彭辛一丝不苟的梳头发,默了默,问:“你还要出去?”

“嗯。”

“……出去干嘛?”

“你管我?”

肖自强歪过头去看他,嗓音低沉:“什么事儿我也不能说?”

彭辛看他一眼。四目相对,空气变化悄然。

最后,到底是心中有事的人让步:“我走了。”

“你——”

“你老实呆着。”彭辛打断肖自强,气息冷漠的下最后通牒:“敢跟踪我后果自负。”

肖自强:“……”你大爷。

也许年轻就是需要纠结的,需要淋场大雨,做很多挣扎,再得出决定。

过程也许很短,但对未来来说却格外重要。

添戈对彭辛的莫名消失和莫名出现显得格外平静。彭辛以为她起码会问一句:“你去哪儿了?”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她只是从台里抬起头来,见是自己,自然而然的站起来,提醒到:“你的小丸子忘了拿。”

说完从台下拿出一只洁白的纸袋,袋子上印着一颗银白的太阳。彭辛只能看见小丸子露出的半张脸,眼睛眯眯笑着,隐见阳光。

“哦。”彭辛慢吞吞的走过去,到了,却没伸手:“你不是没看过吗,怎么做出来的?”

他偷偷看添戈,想见到她的反应,结果很失望,她照如往常,回答:“万事不知问度娘呗。”

彭辛:“哦,我看看……”说完拉过桌上的袋子,小心翼翼的拿出里面的娃娃。

红色的背带裤、橙黄的T恤、短短的头发,脸蛋上飘着两朵圆圆的红色,像山楂片一样。

李莉很喜欢她,时常要彭辛陪她一起看动画片,但他从没如此仔细的看过这个人物。这样一看,还挺可爱的。

彭辛忍不住说:“你看这家伙跟你是不是有点像?”

“……我?”添戈很意外:“像吗?”怎么说也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小家伙,模样该是刻在脑子里的。她忍不住再一次认真的看那只娃娃——真人跟布偶,原谅她可能没那个想象力。看了会儿,添戈自败:“很少有人说我像动漫人物,不过有朋友说我像三毛,我记得很清楚。”

“三毛?”彭辛哈哈大笑,心里地尴尬散了些,还好她还愿意接话:“你怎么会像三毛呢?难道你小时候没有头发?”

添戈摇摇头,解释:“是台湾作家三毛,不过三毛本人也很喜欢三毛流浪记,亲自见到扮演三毛的演员时激动的无以复加。”

彭辛便静了。虽然添戈沉静温柔,但他仍然发现他们之间广阔的差距,从她听的音乐,她读的书,甚至她看的动画片,无一不在提醒他:你们不在一个世界。

添戈问:“你回去洗了个澡?”

彭辛低着头,点一下。

“你家很近吗?”

“……算是吧。”

“明天女朋友生日,有什么安排吗?”

“吃饭,逛街……没什么安排。”

“哦。”

彭辛咬牙,鼓起勇气多管闲事:“今天下午的男人……是你朋友?”

他着重的,一字一字的强调问:朋友。我只想知道,他是路过的自负男人,还是你早已相识的多年好友,甚至认识不久萍水相逢——只要不是你的男朋友,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