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惊为天人
肖自强：“……绝了。”
两人到时彭辛垂首坐在花坛下，右脚裤腿卷的老高，小腿裹着一层纱布，看见添戈，瞳孔闪烁几下。
她穿着卡其色的连身裤，身材修长，浓密的头发乌光发亮，阳光在她周身弥漫，彭辛只觉内心随她一步步走来而愈发湿软低沉。
他心中有无端弥漫出的悔恨。
她一定不会说半句责怪的话，可他知道无论前因后果是什么，她也一定不赞同自己的行为方式。
果然，添戈走近了，问：“腿没事吧？”
彭辛摇摇头，自始至终没看她。
余光扫到一侧哭哭啼啼的孩子和怒不可遏的家长，想必就是被毁坏了车子的那家人。
添戈说：“先进去吧，我去交费。”
彭辛不动。他心里觉得卑微，怎么能让她给自己收拾残局。一股众目睽睽之下裸奔的羞愤瞬间将他包裹。
添戈走两步，身后没动静又回头，肖自强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别扭什么，尴尬的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添戈安安静静的看他一会儿，站好，开口：“再耽误下去怕不止破伤风，那时候我就帮不了你了。”
彭辛咬牙，抬头紧紧盯她。她依然平静如水，温柔脸上却没有表情。
“人得自己看得起自己。”
可班主任在妈妈面前风言风语，嘲讽他居然想走画画这条路，明里暗里讽刺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家境，他受不了，忍了又忍，在学校捏住了拳头，却受不了母亲的卑贱、奉承以及对他人生的莫定：
“彭辛，你生下来就注定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活，妈求你了，别做哪些幺蛾子，给自己留点面，也给你爸妈留点脸！”
在他们眼里碌碌无为不可怕，但身为井底之蛙却做梦跳出去却很可怕。那代表着天然的失败与残缺，来自祖祖辈辈，来自还活着的，长辈的脸面。
“听说你家彭辛要当艺术家啦？可以啊，老彭家一辈子农民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嘛！”
他忍者最后一口气冲出家门，却被迎面一声尖叫撞闪了腰。擦着清风，紧随其后的女人惊慌失措：“没事吧？车还好吧？怎么看的路刚买的自行车撞坏了你赔得起吗！”
赔得起吗！
赔得起吗……
所有的怒火瞬间熊熊燃烧，我他妈赔不起！我穷！我天生半残走不出一个穷字！我就是这么一个垃圾和败类！我草泥马！我草泥马！
血液如同入油锅的水在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炸裂，金属撞地、怒骂、孩子大哭以及女人惊叫骂街，炸出左邻右舍，甚至拴住过路的黄牛。
直到被隔壁的男人拉开，彭辛耳蜗里还响着强烈的耳鸣。尖锐的耳鸣声下回响着一遍又一遍：“你赔得起吗！”“负担的了？”
可现在，眼前的女人平静一句：“那时候我就帮不了你了。”
她跟自己毫无关系，可此刻，就这样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却让他莫名其妙红了眼睛。
肖自强小声说：“起来吧，这时候犟什么。”
他拄着膝盖慢吞吞的站起来，添戈看着他，直到见他扶着肖自强别扭的迈开步子才转身去，问过路人缴费处，再礼貌道谢。
打完破伤风，添戈跟两人往医院外走，风从狭窄的走道那头灌进来，从人后背往外刮。
“快一点了，你们下午几点上课？”
“两点十分。”
“中午吃饭了吗？”
“还没。”
“……去我店里吧，给你们点点东西。”
说来也巧，正好有县里送人的出租回来，添戈赶紧拦下，免了彭辛腿伤远路的痛苦。
添戈店里有空调，刚进去肖自强就大呼了声爽。
彭辛一路老老实实，车上闭目养神，路上安安静静，斯文的不像样子。
肖自强在医院偷偷跟添戈说：“他这人心气重，心眼不大，但也不坏，你多照顾他，他听你的。”
“听我的？”添戈奇怪。
肖自强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说漏嘴，脑袋赶紧灵光乍现，点头：“你、你是他老师、是他朋友、还是他债权人，他当然要听你的！”
“……哦。”添戈觉得这个理由说得过去，还笑了笑：“你们三观很正。”
“是哦？”
所以添戈就记住了，照顾照顾彭辛的情绪。
所以进了店，在彭辛乖巧坐下后给他煮了杯咖啡：“我有没有说你现在变得很帅？”
彭辛一愣，差点觉得是不是咖啡的香气里被谁施了魔法。
添戈笑吟吟的：“听彭辛说你在学校学习认真，晚上画画也见你专心致志，认真的人是最有魅力的，希望你能一直坚持。”
彭辛能瞬间读懂她背后的关心，心中柔软一片：“我看了你的杂志。”他说：“碰巧有昌云的访谈，就是你说喜欢的那个设计师。”
“怎么样？”添戈温柔一笑，眼里有亮晶晶的小骄傲：“不错吧？”
“嗯，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他记得访谈中记录了这样一个问答，主持人问：“听说你年轻时很叛逆，打架、早恋，什么事都干过。现在的孩子也越来越个性鲜明，你对他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昌云回了四个字：“始终善良。”
后面还有许多对她生平的介绍，辍学、复读、和老师辩论、打工、住公司、创业成功。彭辛看的波澜起伏，主持人问她回顾已过的人生什么感受，她却只有两个字：“挺好。”
三页纸的杂志，最后一面印着她的照片，背景是辽阔的草原和蓝天，她骑在马上，穿着黑白的马术服英姿飒爽。像她的为人，飒气坦荡。
这样的人，身上绑着太多人犹犹豫豫的梦幻，的确很吸引人。
“我在网上搜，看见很多人会提到吉哥，吉哥是她——”
“是她爱的人。”添戈说：“昌云说，这世上有很多种人，为梦想不懈奋斗的人、追求平淡岁月静好的人，而她，是为了爱所以活的人。”
“这样不会没有自我嘛？”
“自我不是什么都为自己，而是纯粹的做每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彭辛只觉一股电流从大脑直击脚心，全身为其震动。
“匠人一生为物，昌云一生只为吉遥，那就是她的自我。”添戈红了眼睛：“很奇怪对吧，我也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活得这么通透，还能一直一直如此勇敢。”
“……昌云这么优秀，吉哥一定也不差吧。”彭辛低声说：“否则怎么有共同语言，怎么在同一个世界。”
“虽然网上没有一丝半点关于吉哥的信息，但我想无论怎样，她一定是昌云眼里最好，最棒的人。”添戈说：“她们不是因为世界相同才相遇的，而是因为相遇才有了共同的世界。”
早就歪在桌上睡着的肖自强打了个盹，醒来时三菜一汤令人垂涎欲滴。扒拉两口饭，明显感到彭辛心情愉悦，他不明所以的挠挠脑袋，问他：“想开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点头。添戈站在窗边接电话，可能是父母，无奈的，有小小的抱怨和委屈，小动物一样乖巧的应：好，嗯，哦，知道啦。
想开了？
当然。
整个下午相安无事，走廊偶遇班主任，彭辛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打了个招呼。
临到晚自习下，肖自强终于忍不住了：“你真喜欢她？”
“……”彭辛不紧不慢的收拾书包，不说话。
肖自强支支吾吾：“哥们儿不是别的意思——就是，她应该不喜欢太小的，尤其你还是个学生……”
“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怕你受伤。”肖自强自暴自弃了：“觉得你这回跟以前不大一样。”
认真了。
书上不都说认真就输了。
彭辛说：“别瞎担心，我去学画了。”
“……哦。”
“强子。”彭辛站在教室门口，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都好好干。”
肖自强挠挠脑袋，摆摆手，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应该——不会吧？
添戈显然不是这一卦啊。
每个人的生活渐渐进入正轨，彭辛开始有事没事就留在添戈的店里，看书，帮忙，后来肖自强也来，添戈为了他们好复习专门跑了一趟木材店定做了桌子和板凳，直到有一天她无意解开一道数学模拟卷压轴题，被两个少年惊为天人，从此店里不得安宁。
“你不是艺术生吗！”肖自强惊呼：“为什么你学习也这么好？”
“我成绩一般，政治很差的。”
彭辛不信：“你以前跟我说你数学很差的。”
“对的，不过高中最后补过课，大概是我数学的巅峰时期。”说到这里，添戈忽然看着彭辛，认认真真地问：“你了解艺术生的高考模式吗？和普通高中生不一样，申请表上得选美术。”
“啊这个班主任昨天说了，应该快要填了。”
“所以你想好了的话，到时候不要填错。一旦选择艺术生，那么现在我给你的艺术强度肯定是不够的，我会帮你物色培训学校，在艺考之前给你把最后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