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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翻脸

“水库?”彭辛有些愣了,不大相信:“好几里路呢,你走去的?”

“就当远足呗,旁边山上种的是不是板栗树?漫山遍野的。”

彭辛挑挑眉,看不出她瘦瘦一个姑娘,徒步七八公里居然还这么精神,真有些不可意思:“不是种的,天生长在那。”

“也是。”添戈摆弄着手上的冰袖,笑吟吟的说:“看着不像人工栽的,长得很野生。”

“不过你居然认得板栗树。”彭辛感叹:“我记得哪一年隔壁家的小孙子从上海回来过年,猪圈看着猪兴奋的哇哇直叫就是喊不出来,连猪都不认得呢。”

“正常,我小时候还把鹅当成长颈鹿。”

“真的假的?”彭辛差点笑岔气:“不过你还真别说,鹅的脖子确实挺长。”

添戈有些不好意思,捡着台阶往下下:“小时候的笑话,现在想想还挺有意思的——对了,我刚才遇见你妈妈,她刚出门。”

彭辛脸上的笑,咻的一声无影无踪。

“……你认得我妈?”

他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下去,无端想起那天的医院,那两句火气正盛的争吵。

添戈说:“李莉去送牛奶,叫我陪着一起去的。”

“送什么牛奶?”

“不知道,说是答应过,不能言而无信。”

……

李莉家里开超市,有一次去找她,门口放着一堆酸奶,他顺口说过两天我来买两箱。李莉还问,你不是不爱喝吗?他说,我妈喜欢喝。她就大手一挥,讲:买什么啊,儿媳妇直接送了!后来他给忘了,估计她也没想起来。

事情乱七八糟的,彭辛脑袋嗡嗡响,难得的闲情逸致也都不见了。

添戈说:“我妈就希望我学做菜,可惜我手笨,做出来的味道她都不喜欢。”

彭辛回:“你们这种千金大小姐也需要自己亲手做菜?家里没保姆吗?”

添戈听了好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千金大小姐?”

“瞅着像——白净、水灵、长得跟三好学生一样。”

三好学生?无端的,添戈脑中浮现出浓眉大眼红领巾,油画色彩缤纷。

“……害。”她无奈。天气有些事,拽拽帽子给头发散气,然后想起什么,提醒:“你带钥匙了吗?”

“啊?”

“家里钥匙,你妈妈出门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往下面去的。”

应该是去地里了。彭辛嗯一声,看她:“你现在去哪?”

“买点东西吧。”

“哦。”彭辛挠挠头:“那你去吧。”

“嗯。”添戈摆手:“再见。”

“……哎。”

“嗯?”

“那个,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盛夏繁荫,除了初二第一次跟兄弟围堵喜欢的小女孩儿,彭辛再没有这样提心吊胆的,遮遮掩掩,又满怀期待,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像滚烫的络铁,烫着人神经一样。

添戈回:“中午有朋友来,她东西都买好了,准备吃火锅。”

瞬间,滚烫的心被人一巴掌拍进冰窖。彭辛浑身僵硬,嘴唇嗫嚅两下,一时半刻,竟调整不好情绪。

“哦……哦……”他别过脸去,皮肤紧绷:“大夏天吃火锅啊?”他低语,笑了笑,明明是自己说出的话,却百转千回被自己附加了无数意思。

行了彭辛,知道还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啊。

人就是不想去,找借口推脱你呢,你怎么这么不识趣?

添戈没太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彭辛摇摇头,主动告别:“没事,在想回去烧什么,你去买你东西吧。”

“好。”添戈招手,半袖下肌肤莹润,白的晃眼:“下回来店里请你喝咖啡。”

彭辛没说话。眼看着添戈转身,迈步,渐渐走远。他站在原地,拳头紧紧握在身侧。他回忆起李莉曾经看自己的眼神,欲说还休,隐晦复杂。原来暗地里的情绪如此千齐百道,可他从不曾留意,直到成为庐山雾中人。

彭辛没有家里钥匙。回去时门果然锁着,他把菜放到地上,顺手拎个板凳坐下,眼前落着爽朗的荫凉,院角的葡萄绿的正旺。

上回来这,李莉说分手,完事儿还拿板凳把自个儿砸了。

上上回来这,是肖自强把爸妈气个半死,连夜把人轰出来,先去的出租屋,房东老奶奶死活不准他留宿,没办法把人领到家来,免不了也挨一顿说。

回来次数不多,却回回都要发生点事,突然一下平静着回来,还有点不适应。

彭妈显然更不适应。一进院门,刚掏出口袋的钥匙都差点没拿住。

彭辛站起来,又开始别扭:“买了点菜。”然后手往地上指指。

两只土豆,一把芹菜,还有青椒等杂七杂八的佐料。

彭妈两指缠着钥匙袋子,往屋走。风岛人都喜欢拿布条穿钥匙,千奇百怪的布条,也不知是从哪年床单上撕下来的,或者是哪个拖把,刚买回来时掉了根毛。不愉快仍然乌云般游走在两人头顶,光隐隐晦晦,就是不愿意透下,非得等风刮过来。

“土豆还有好几个呢。”彭妈打别。

彭辛哦一声,说:“没别的了,藕你又不爱吃。”

“脆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吃的。”彭妈虎脸,又看一眼地上的菜,说:“买回来就放地上?学都怎么上的,地上脏不脏?”

彭辛老老实实的捡起来,解释:“门锁着,拎着累。”

“这点菜你还拎不动?再说我没给过你钥匙吗?是不是你自己不愿意要?你非要出去住,你不就嫌家里这个老太婆没文化给你丢人吗?”

彭辛深呼吸,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把话题往最危险的地方领,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翻旧账,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回来干什么?但是他愿意认错就代表他一定错了吗?为什么长辈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儿子女儿顶两句嘴抽巴掌也是活该!

“没说两句就翻脸,吃饭,有什么好吃的!”

彭辛脸冷下来,沉默的站在一边。彭妈骂骂咧咧的开门,钥匙拿在手里,却恍若停滞般挑选好会儿,这才确定答案,捏着往锁孔送。

“水缸有水吗。”

“没了。”

老屋很旧,只有厨房才接了自来水,接水的时候彭妈顺便把厨房一角开出来,安了个最简单的马桶,通了下水道,老屋上厕所才终于不用跑到一百米开外的公共厕所。但水还是要自己冲。

即便厨房通了自来水,彭妈依然会拿水管把水从龙头引进水缸,然后洗菜做饭,依然一瓢瓢从水缸舀水。彭辛嫌缸里的水一放几天脏,彭妈却说淋着水洗菜洗碗浪费,为了省水费一定要用水缸。两人常常为了这事吵架,后来彭妈干脆买了锁把龙头锁住,为这事儿两人又大吵一架,彭辛还挨了两耳光。

习惯了也无所谓,用就用吧,反正回不来几次。

“钥匙呢?”

“什么钥匙?”

“我用水,开龙头。”

“碗柜左边抽屉里。”彭妈看着他,过会儿说:“省着点用,上个月水费百来块呢。”

彭辛低声应,耳尖的听妈妈在客厅给闹钟上油,小声嘀咕:“老彭一个月才多少钱,房租水电都是钱,这去去那扣扣,想买块肉都舍不得,现在钱是不值钱了,人也快过不下去……”

他咬咬牙,进厨房关了门。

期间彭妈进来一趟,拎着个塑胶小桶,桶身写着什么什么涂料。她一小瓢一小瓢水的接,再小心的悉数倒进桶里,盛了大概半桶,出去了。

没一会儿,外头有水声,厨房的窗正对着院子,彭辛生完锅灶火,满身落着灰,一边拍手一边皱眉往外看。

破旧的木窗子就像一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相框。绿得发亮的葡萄,杂乱的野草,乱飞的光尘,还有弯腰,头发胡乱翘着,正拿水杯舀水往头上浇的女人。

彭辛沉默的看着,屋里光线昏暗,无论外面再怎样艳阳高照,厨房永远透不进光。此刻,昏暗的室内,朗照的室外,一明一暗,却发光发烫,深深烙进他眼底,心里。

彭妈心疼水费,以前挑井水不要钱,虽然累,但洗澡洗头从不憋屈,现在通了自来水,彭辛却觉得她更累,一毛钱一毛钱的计算,洗头要用杯装的水计。所以他租房的时候,彭妈反对的第一句就是:你出去住洗澡洗衣服还得给人交水费,你自己交?!

在她眼里,租房交租天经地义,毕竟自古以来就是这规矩。可要她交用了半辈子免费水的水费,每一个子都像从她心头抠出去。

彭妈洗完头,拿粗糙的毛巾随便一裹,腋好,就这样坐上饭桌。吃第一口,皱眉:“咸了,现在盐也涨价了,小伙子做饭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