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还有人在呢,乖一点
事实证明,李莉是一个连惊喜都能被人提前预知的女人。
车站出口正对太阳,阳光金闪一片,山风从天际慢悠悠的刮过来。
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儿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从车站门前巨大的香樟树后蹦出来,然后一把搂住彭辛,红润润的嘴唇紧随其后。
出于身为男朋友的自觉和礼貌,彭辛勾起唇角回应,然后模仿着电影里看来的浪漫桥段,单掌抚住女孩儿的面庞,温柔低语:“近段时间过得好吗?”
深情旖旎,叫人头脚酥麻。
“嘛呢嘛呢!”
可惜破坏永远不会缺席。
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肖自强一脸膈应的从花坛上跳下,浑身都像爬满了跳骚般涌起恶麻:“您不是从魔都回来吗?怎么搞得跟法国游学回来似的?刚那啥啊?吻面礼吗!尊重一下传统民俗行吗?”
李莉瞬间仰头大笑,一点没有被吐槽的尴尬不说,甚至还点头附和,凑过去跟彭辛神神叨叨:“的确有那么丝丝的——嗯,膈应。”
彭辛的侧脸在阳光下闪耀着年轻张扬的光芒:“有吗?”
明知故问,欠揍非常,说完还拿手指抹了把女孩儿鼻尖的小雀斑。
“什么叫有吗?别以为全天下就你有女朋友好吗?”一边不遗余力的埋汰,一边又忍不住嘴边越来越明显的笑意,肖自强伸开双臂与彭辛撞了个巨大的拥抱:“欢迎回家。”他由衷到。
“害。”彭辛反嘴便赠一个吐槽:“这就不膈应了?”
热浪在两具年轻的躯体间翻滚一秒。
闻言,肖自强看起来有点挣扎,只见他极不情愿的撇嘴往彭辛面前凑,嘟嘟囔囔妥协:“那小哥我委屈一下也跟你亲个——”
说时迟那时快,彭辛脸色咻变,立马伸出爪子狠狠拍向肖自强邪恶的嘴脸:“滚你丫的!滚!”
“卧槽你真打啊!”险些遭受人身伤害的大男孩儿刺溜着敏捷的步子,跳开至安全距离不可置信的叫嚣。
李莉挎着彭辛的行李,在一边看的不亦乐乎:“打是亲骂是爱,手下别留请!打起来!”
“打他?我呸,你瞅他那小怂样——哎哎哎!”
“别跑啊?”
“哎哎哎——哎!君子——啊!”
阳光灿烂,大胡子的中巴司机拄在车窗上看热闹。
女孩儿飘扬的群角在蝉鸣声声中反着光。
肖自强猴子一样跳嚷:“说好不踹屁股!”
“什么时候说了?”
“五岁咱俩打架的时候!”
彭辛嗤笑:“傻缺。”
镜头像被热气蒙上热辣蒸汽,奔跑跳跃的少年们还未脱下被汗浸透的衣衫。
开在街角的大排档散发着熟悉的油烟气,简单的两菜一汤,却是彭辛两个月来梦中无数遍萦绕的味道。
肖自强和李莉七嘴八舌的跟他普及两月来漏下的风岛镇新闻:
“老杨又相亲了,不过就他那小气样——嘿嘿,没成就算了关键他丫的连饭钱都没付,哎哟闹得可丢人了!我出去肯定不说这是我班主任。”
老杨是肖自强和彭辛的班主任,尖嘴猴腮一中年男人,瘦的精光,花钱更精。同学们私底下吐槽说这糟老头子实在太抠了,估计在家连饭都舍不得吃,恨不得把钱都省下来带那边去才好。
“水库评上A级景区了,沿边修了玻璃栈道,估计快投入使用了,镇领导说要发展什么——”
李莉接话:“旅游经济!”
“对对,哎不是我说,就我们这小破镇子还发展旅游?你说是不是作丑?”
彭辛顾自吃饭,肖自强的新闻播报却没有结束:
“还有啊河东路那家两间门面的快餐店转租了,听说新来的店主是外地人,做什么艺术品——艺术品工艺品?”不确定的东西不好乱说,又问李莉。
结果李莉耸耸肩,老老实实的说:“店都还没开起来呢,我咋知道?传闻也不一定是真的。”
于是肖自强自己猜:“我觉得肯定是工艺品,我们这破地方卖艺术品?怎么可能卖得出去——彭子你说呢?”
“嗯。”
“敷衍!”
饭正好吃完,彭辛放下筷子,嘴角还沾着辣椒炒肉的油。李莉把桌角的抽纸抽两张递给他,彭辛一边嚼嘴里剩下的饭菜,一边抹嘴,没等吞下去就开口说话:“艺术品也不是多高不可攀,寻常物件大多数人还是买得起的。”
“说得轻巧,我们这能有几个有这闲情雅致的人?几百块钱买套衣服不香吗?好不容易赚到几个钱谁不是想着存哪个银行利息能高点?塞鞋里怕臭了放衣柜怕被偷。还艺术品,挥泪大甩卖都不见得能有市场。”
这话太实在,彭辛默了。
李莉伸手把饮料往彭辛面前推推,适时转移话题:“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啥?不如说点现实的,吃完饭你们去哪啊?”
彭辛喝一口冰雪碧,人往椅背里仰:“我回去睡觉。”
李莉眼睛一亮,笑嘻嘻的粘上去:“去哪儿睡啊?”声音软软糯糯,听得叫人心痒。
彭辛忍不住揉揉她的脸,轻咳一声:“还有人在呢,乖一点。”
李莉:“……哼。”
见状,肖自强已经嫌恶的不想翻白眼:“我说你们能做个人吗?这儿还有个未成年呢!瞎吗?”
彭辛忍不住喷笑而出:“你在这跟老子装什么清纯?”
肖自强一本正经的反问:“我装了吗?我还没破壳儿呢。”
“咦哟!”李莉伸舌头一呕,差点没把面前的奶茶抠了泼上去。
肖自强这可急眼了:“这什么意思?你不信我?”
“信你?我咋信啊?”李莉忍俊不禁:“社会我强哥能纯到哪去?再说光你说没破壳你就没破壳啊?那二班小白灵怎么解释?我可亲耳听她讲成人礼成了啊!红口白牙她一姑娘家能拿这事儿跟我们开玩笑?”
李莉一张铁嘴在整个一中都出名,肖自强被她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满脸通红,最后一个拍案而起,恼羞成怒的瞪了她半天,好像有话要说,然而最终还是一个字没憋出来,一脸愤怒的甩身离开,气的连最基本的告别都没做。
蝉照样聒噪,小桌上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僵持。
李莉后知后觉,环胸坐了会儿,感觉莫名其妙:“他生气了?”
彭辛摸摸她脑袋:“别多想。吃完了吗?”
“……嗯。”
“送你回去吧,下午热。”
“哦……难道他俩真没啥?那小白灵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李莉开始较真。
彭辛叹口气,出于对朋友选择的尊重和盈满他年轻躯体的江湖义气,有些事不便明说,但当有人逼问至前,又好像不能再保持沉默。左右思量,只好避重就轻:“强子是一个正直的人。”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啊?”
“……好热啊。”彭辛头痛欲裂的站起来,显然不想再多纠缠:“回家吧,给你买只冰棒吃,草莓味的怎么样?”
说好的醍醐灌顶呢?
该死的电影情节果然都是骗人的。他在心里想。
好在李莉在审时度势方面很有造诣,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传说的身为大哥女人的觉悟。彭辛的温柔夏天的雨,不能过多眷念。于是她很顺势的站起来,眉开眼笑的抱住彭辛的手臂,娇俏到:“冰棒化掉会黏手的。”
“那我剥好给你?”
“好呀!小辛哥最好了!”
日影在两人身后摇曳。
风岛虽然小,但有山有水有树林。长长的柏油马路四季常青,成串的香樟撑起着风岛代代人的盛夏荫凉。
李莉粉嫩的裙子在她身上一摇一摆,挽着喜欢的男孩子,连步伐都欢欣愉快,一点没有小镇大姐大的强势霸道:“我今天的口红好看吗?”
“好看。”
“这是乐乐送我的生日礼物哦。”
“……生日不是还没到吗?”
“提前送的嘛!”女孩子咬唇轻笑,又问:“你还记得是哪天不?”语气却不自觉放轻了,也许出于期待,也可能是因为不安。
彭辛侧过头去,看见书上扒着一只蝉,声音没有多余的温度:“记得,不用刻意提醒我。”
他觉得李莉就像这只蝉,翅膀看起来没动,却一刻不停在发出心声。
敏感的女孩子心一沉:“奥……工地上的活累不累啊?”
“还行。”
“要我说你以后就别去了,去超市给我爸帮忙,就当提前熟悉业务了……”
镇上唯一一家大超市是李莉他爸跟另外一个朋友合作加盟的,包揽了整个小镇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日用,所以李莉家的房子也是整个镇上盖的最漂亮的。
在李莉眼里,他们会毕业结婚,老爸光荣退休,彭辛走马上任,小镇零售王如此传承接代,简单温馨且美好。
可彭辛眼里却渐渐装不进风岛的夏天了。
火车上他梦见父亲,黝黑的皮肤,苍白的毛巾,在清凉的工地清晨缓慢的刷牙,还有在医院对分诊台的护士咧嘴示好的母亲,步履蹒跚,发衫淌着雨的湿气。梦的最后是病房中一闪而过的妆容精致的面孔,没有五官,只有一道清冷的眼神。
那道眼神像能穿透他的灵魂,直击那些无法隐藏的晦暗卑微。
魔都五光十色,左手觥筹交错,右手推杯换盏。而他却只能和父亲佝偻在泥灰漫天的工地上,砸钢筋,和水泥,拿一个月三千的工资,在劳碌炎热的天气期盼暴雨。
他只配这样吗?要么复刻父亲,要么在风岛与零售为生。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频繁计较这个问题,然而脑子却总是混沌一片,像走在雨后雾气迷蒙的森林。
“彭辛?”李莉小声唤他。
“……嗯?”
“你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少年在街头立住脚,晒得古铜的面孔下有神经在轻跳。他忽然说:“你回家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不是要送我吗?”
“快到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好吗。”少年眼中的热度消逝了,略显生硬的语气同时惹人不适。李莉咬紧红唇,乌亮的眼睛写有不满,也有对彭辛捉摸不透的迟疑。可她欢欣雀跃热切期盼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回来,温存没有多久就甩脸色给自己看?不愁吃穿且靠着惊人胆量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李莉显然不是什么小白兔:“你怎么莫名其妙的?”她后退一步,细眉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