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东窗事发
十一月十三号,也就是王德品烧头七的第四天中午,马春荣正在与马春英将打磨好的玉米碴子和玉米面儿向屋里搬时,她不小心一个屁股蹲儿坐到地上。马春英哈哈大笑,说:
“瞅你笨的,跟王八过门槛似的,连滚带爬。”
马春荣不满意了,抹搭了一下马春英道:“别幸灾乐祸,我不就是胖吗,可我有力气。笑话人不如人,跟着屁股撵上人!”
“蝼蝼蛄磕碗碴,你还会崩词儿呢?有力气当啥,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舍不得用,净给别人攒着,切!”马春英说。
马春荣没悟透姐姐话里的意思,所以就辩解道:“他不是上班吗?”
将玉米碴子和面子都弄进屋里洗了脸后,马春荣把外套脱掉,露出了红色的已经起小球儿的线衣。
“真热,热死了。”她说。
坐在椅子上的马春英问:“你今年还给你大姑姐淘米呀?”
“啊,她说淘了的,他们家吃的少,不够占锅的呢。咋的?”马春荣反问道。
“不咋的,两个玩意没好东西,一个精灵百怪一个歪㧟斜拉。”马春英撩着眼皮看着马春荣说。
马春荣还想辩白,马三倔子呵斥道:“净说那没用的,马丫,你上当院把那糠拽下屋去,鸡叨呢。”
马春荣出去了,只一会工夫又回来,说:“才洗完,还得洗一遍。四姐,我往下屋捞糠时,我看着周静在房山站着呢。你说,这王德品好模样地上啥吊呢?”
马春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问李晓辉呀,他知道。”
马三倔子真生气了,骂她道:“叉你妈的,净没话做话,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巴卖了?”
马春英不作声了,很委屈地“卡巴”着眼睛。
马春荣糊里糊涂地听着,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噌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在她走出房门后,马春英骂她道:
“这个马丫球子,虎扒灯的玩意,就知道傻干。”
马三倔子这回没骂她。
马春荣以极快的速度从马三倔子那里回到自己家后,就里里外在外地找寻着,想从炕上墙上被子上找到李晓辉与周静偷欢的蛛丝马迹。她绝无侦探的技巧,或者说她仅仅是因为心里的苦闷酸楚而发泄。她想起电视机的情节,口红、长头发、另外一个女性的异香、还有……可是这些证据如何取得?
她转得累了,就躺在炕上,闭着眼睛想事情,想得脑袋都要炸了。
李晓辉下班回来进到屋里后问正在做饭的母亲道:“春荣呢?”
宋丽萍呶呶嘴,说:“在那屋呢,睡着了。”
李晓辉透过门玻璃看了一眼后过来蹲在灶前就帮母亲烧火,灶里的火正旺,舔着锅底,将热量传递上去。填了两把柴,李晓辉站起,进到东屋,拍了一下正就着炕沿写作业的李晨阳道:
“咋不放桌子写呢?这傻儿子。”
“辉儿呀,把泔水筲拎出去。”宋丽萍喊到。
李晓辉出来,见母亲正清扫着,那还没烧完的柴禾堆在灶口。
“妈,别整连荒了。”他拎起脏水桶说。
出得门来,十一中旬的冷风打得他一哆嗦。李晓辉只穿了一件薄绒衣,外套脱在了炕上。
西半天上有阴云,要变天吧?
李晓辉重又回到屋里后,宋丽萍已把桌子支起,碗筷也已摆上。哐啷哐掀锅盖的声响过,宋丽萍把饭端了过来放到桌子上,之后,她向上努力地抬胳膊。李晓辉问:
“还没好?哪天去看看吧,老这样也不行。”
“没事呀,过些日子就好了。去,招呼春荣吃饭,睡一大下午了。是不是感冒了?”宋丽萍说完,去淘菜。
李晓辉到西屋,习惯性地摸了一下炕,说:“这炕也没烧啊,瓦凉凉的。哎,吃饭了,起来吧。”
马春荣翻了一个身,脸向墙,不作声。李晓辉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想试试她的体温,却被她一手拨开,而后道:
“摸我干啥?摸愿意让你摸的那人去!”
李晓辉隐约觉得事情不妙,可能她听到了什么或是她看到了什么,就尽量柔和地说:“看看,这是干啥?啥我摸愿意不愿意摸的。起来吧,吃饭,啊,一会饭都凉了。”
李晓辉自知与周静做过的事实在不地道,所以底气不足,说话就有讨好的成分。
马春荣忽地翻过身来,睁开眼睛,直盯着李晓辉问道:“你给我说明白的,你和周静咋回事?别拿我当傻瓜二百五!”
李晓辉一时慌了手脚,躲避着马春荣的目光道:“啥咋回事呀,没咋回事。”
“没咋回事?王德品就是因为你上吊的,他窝囊憋屈受不了了,你还嘴硬!当我不知道呢?用不用找个证见人来?”
李晓辉心里叫苦:完了,完了,她知道了。但是他不会轻易就这么承认,辩解说:
“找啥证见人呢?没那事找啥证见人。”
“你还不承认,都一哄声了,我四姐她三叔公看见了,你、你从她家南墙爬过去的然后上西屋了。”马春荣忽地坐起,恶狠狠地盯着李晓辉,眼角都要挣裂了,“她咋有孩子了?王德品不能生,就是你干的,你还不认承!”
马春荣在使诈,她完全是用想象出来的画面去逼迫李晓辉。偏偏李晓辉这会儿乱了方寸,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我才没她家西屋呢,她家西屋没炕革。”
“你还是去了,我的妈呀,你去了,你真去了!”马春荣拖着哭腔说,表情扭曲。
李晓辉一抖手:“啥我真去了?你佯疯炸庙的!”
“那你咋知道她家西屋没炕革呢?”马春荣抹一抹眼睛,那点泪花就抹去了。
“我春天帮她家砌墙时就看着西屋没炕革,啥玩意啊!”李晓辉辩解道。
“不对,她家西屋原先有炕革的,后来让她撤下苫鹅棚子了。她们家有啥你一清二楚啊,还抵赖?”马春荣现在已十分气愤,胸脯鼓鼓的喘着粗气。
李晓辉知道再辩解已无意义,就低头不说话,这便是默认。
确认李晓辉与周静有过两性间的关系后,马春荣像疯了一样冲出房门,还没等她跑出三步远,被李晓辉一把拽住,喝到:
“你干啥去?”
“去你妈叉的,滚犊子!我干啥不用你管,抓……我找你那小养汉精去……拽我干啥?”马春荣声嘶力竭地喊完,回手一巴掌扇在李晓辉的脸上,然后挣脱出风一样奔周静家跑去。
李晓辉木然地站在那,不能去追赶又不甘心回屋里。
宋丽萍出来,惊恐地说:“辉儿呀,进屋吧。这可咋整啊,你说你……”
李晓辉犹豫着折返进屋里,坐在炕沿上。周静那院里传来了马春荣的吵骂声,还有周老民子高声的叫嚷。李晓辉依凭着想象勾画出周静的形态:她如受惊吓的小猫一样躲在一角,哆嗦着蜷着身体,目光无助哀怜。
二十几分钟后,马三倔子把马春荣连推带扯地骂了回来,身后是闻讯赶来的李得军。
李晓辉依旧木然地坐着,不去看老岳父不去看五叔,也没有看马春荣。
马三倔子把马春荣批评了几句后回去了,李得军也随后跟出。马春荣坐了一小会,腾地走出去,过了片刻抱了一点柴禾进了西屋。
“晓辉,跟你媳妇赔个不是,低气点不算啥。”宋丽萍说。
此时,天已暗淡下来,星星稀疏。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是牛郎星,他与织女星隔河相望。
李晓辉听从了母亲的话,回到了西屋。西屋里马春荣正吭吭哧哧地将柴禾向炕灶里填,听到李晓辉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问:
“上这屋干啥?没有香味还没有人哄你给你撒娇。哪好哪去,别在我面前晃悠,我看着心烦。”
李晓辉不作声,弯下腰要填那剩下的一点柴。
“滚犊子,少上这气我来!”马春荣说着,粗暴地推了李晓辉一下,“叉你妈的,长出息了,学会搞破鞋了。”
李晓辉尽量克制自己,我说:“你打我收拾我踢我挠我都行,干啥骂我妈?”
“骂你了,就骂你了,咋的?你还有理了,是不?”她站起身,拿过笤帚狠命地扫着,像和地有仇似的,“起来,碍事不知道吗?”
李晓辉闪向一旁,站了片刻后,到外面,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凉的初冬的风吹在脸上,他打了一个寒战。
一支烟吸完后,他进了屋里,坐在炕沿上。此时,马春荣已躺到了被子里,面向墙壁,粗重地呼吸着。
李晓辉把自己的被褥铺上后,没有立刻躺下,他要让炕的热力透过来。
“李晓辉,你说,啥时和周静搞上的?”马春荣忽地坐起问道。
那么,现在,他们的对话就进入了审问模式——
八月份。
一共几回?
不记得了。
都查不清遍数了,你缺了大德了。
我对你好不好?你说,自己说!
好。
那你还出去跑骚?
我……
你你你,你啥?你良心让狗吃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哪了?
我不该和周静那个。
哪个?说明白的!
搞破鞋。
那骚叉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我不知道啊。
啥你不知道,她不就跟你一个吗?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
少打糊弄语,说实话!
好像是。
你个犊子玩意,我哪点对不起你,还打野去啊,气的我心乱突突啊!
马春荣说到这里不说了,瞪圆了眼睛看李晓辉,把他看得心里发毛。李晓辉屏住呼吸,以防她一时遏止不住怒气而暴打自己。但是,好一会,马春荣忽然嘤嘤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李晓辉,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咋就不寻思寻思当初啊?当初要不是我让你上学,你今天还不是和老王孩崽一样背着行李‘摇’哪打工?没我你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还想当老师,做梦去吧,啊,呸!我那几年没到你们家呢,就帮着干活,啥活不干?大热天的在地里铲地,你上学躲阴凉,规齐到了你来这一手,还搞上破鞋了,对得起我吗?那年夏天,铲着铲着就看见南边上来云彩了,黑咕隆咚的,我赶紧往家跑,没跑到地头呢,大雨就上来了,呛得我哏喽哏喽的,差点没把我拍死啊……你是人吗?我和老太太往地里扬肥时,一粒化肥崩我眼睛里了,‘杀咧’地疼,我说啥了?我忍着,烧瞎了也忍着,谁让我贱呢。秋天扒苞米,早早地就上地,比给自己家干还上心,整的我爸直骂我,最后还得我四姐他们帮着,你说我图希个啥?给你家干活,我还得回家吃饭,是,我不挑理,那是我愿意的,可你李晓辉就全忘了?我的天啊……我是啥虎人哪,咋净干虎事呢?我把你供成人了,却落到今天的下场,该!该呀!李晓辉,这些年我跟你一心扑实地过日子,我哪点对不起你?我省吃省穿跟老肠老肚算计,不全是为这个家吗。你可倒好,跟人家扯力哏隆去了,你好意思?你毕业了,我朝你要啥了?啥也没有,就一个破组合柜,四双被褥,啥三金四银的我要了吗?我就寻思要的好不如过的好,咱不争那个,过好日子啥都有了。现在啥都有了,你又起外心了,你忘本哪!人家没过门的儿媳妇像宝似的供着,我像小丫鬟似的撅屁股干,山上地下的,哪哪都到……哎呀妈妈,我咋这个命啊?咳咳……你个犊子玩意,坏下水了!”
马春荣说得气撞额头,突然她抬起脚用力地蹬向李晓辉,将他蹬倒在炕上。
李晓辉猝不及防,一下子脑袋撞到炕面上,他就听得“咣”的一响,额头便一阵闷闷的痛。他想发作,但咬牙想了一会后,他忍住了。
李晓辉默默地坐起来,挪蹭到自己的铺位上,脱掉衣服躺下。
“你咋不吱声了?哑巴了?”马春荣骂道。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吱啥声?”李晓辉把头蒙住,只露出眼睛说,“我说啥,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了?一句话儿,轻飘飘的,你以为就完事了?我叉你个妈的!”马春荣骂完嗵底倒下,又嘤嘤地哭起来。
李晓辉手足无措地把被子掀开,试探着触碰马春荣,却被她打开了手臂:“滚一边去!”
马春荣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李晓辉眼望着黑黢黢的夜,心里犯愁,他不知道明天该怎么过。
后半夜时,李晓辉被冰醒了,他忽然想起马春荣烧炕时只填了很少的一点柴,这点柴刚能热炕头。他伸手向马春荣的褥子下摸去,感觉还有点温度,就向她那边挪了挪。
“别往这儿挤,膈应谁不知道?”马春荣响亮地说。
她醒着呢,李晓辉缩回身子,老实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