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们总是说得很多
汉堡警方显然办案不力、进度缓慢,而监控摄像头又只捕捉到案发当时一闪而过的模糊人影——看起来是个小混混,半张脸被围巾挡住,他从侧面冲过来将巴多撞倒,然后迅速逃离了现场;又因为至今还没有任何疯拉姆足球俱乐部的球迷出面自首,所以调查任务只能靠我自己。有心的读者可能已经意识到:我之所以写下这些语焉不详的字句,是因为内心正被复杂的情感折磨,尤其对于从不擅长给恶魔或隐身人画面相的我来说,要将这些落笔于纸上真的格外困难。
还有一些务实较真的读者会问,巴多去汉堡做什么?出发之前他告诉过我,汉堡这座城市从16世纪末开始,便是孕育资本主义现代技术的摇篮。而他,作为一个视足球运动为愚蠢行为并对之嗤之以鼻的人,又为何要在欧洲足球联赛决赛期间前往汉堡?好吧,这一切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因为他要趁耶稣升天节的连假,去那里和奥菲利亚会面。
一直以来,我都对奥菲利亚·洛夫莱斯心存怀疑,何况她的名字、她的性格都像是从哥特式小说里走出来的。她是我孪生弟弟的前女友,一个放浪不羁的窈窕美女;5年前他们分手,但巴多仍默默地爱着她。事实上,早在几年前,她就差点在悬崖边害他丧命(抱歉了巴多,如果我这么说她显得太过刻薄)。
巴多的死,是否或多或少和她脱不了干系?警察在我弟弟的钱包里发现了奥菲利亚的手机号码和地址。这是我从一个名叫克雷斯的警官口中得知的,他足有近2米高,是个50多岁的中年男人,神神叨叨,像是要甩掉一个令人难堪的包袱那样,勉强地用蹩脚的法语告诉了我这条信息。
奥菲利亚自称是诗人拜伦的女儿阿达·洛夫莱斯的后代。长久以来,我都对她身份的真实性抱有怀疑,何况她向来谎话连篇。但是,巴多在见过奥菲利亚的父亲之后,似乎确信,至少在这一点上,她说的是真的。
5月16日星期天,我动身前往汉堡,来到艾本德医院的停尸房“指认尸体”——尸体看起来很完整、很美,我弟弟“仅仅”是遭到列车的猛烈撞击。当时的我彻底崩溃,没能马上想到奥菲利亚,回巴黎后,才给她拨去电话。我说想要见她一面,可她立刻挂断了电话,听起来像是在哭,然后就再也没有接听我的电话。
在这之后的那个星期五,我再次来到汉堡,这时距离葬礼举行还有4天,我想从奥菲利亚那儿讨一个说法,也许还能带她回去,一起参加弟弟的葬礼。我来到她位于韦列斯特拉斯的住址——那是舒兹北部的一个区——足足等了有3个小时,除了面对一扇紧闭的大门,别无所获。我还尝试敲了好几个邻居的门,但整幢房子仿佛是聋了一样,没有半点回音。总之,如果奥菲利亚不是已经与魔鬼为伴,我真希望她下地狱。
我再次造访克雷斯警官的办公室,却依然一无所获,空手而归。2个多月后的今天,警方始终未能确认凶手的身份,只是一味地重复说,那个肇事者是单独行动,中等个子,应该很年轻,动作利落,似乎喝醉了酒,戴着太阳镜,球帽还有一条印有疯拉姆足球俱乐部会徽的长围巾,那一天“疯拉姆”刚在和皇家马德里的决赛对阵中败北。
出事的时候,为什么奥菲利亚没有和我弟弟一起出现在思腾舒兹地铁站呢?那支包装好的万花筒原本是打算送给她的礼物吗?如今的我每天都在摸索这个小玩意儿,仿佛它是解释这一切的钥匙。根据巴多告诉我的旅程安排,他应该在5月13日星期四和奥菲利亚共进晚餐,也就是意外发生的前两天。他们俩已经有5年没有见面了,中间只断断续续有过一些联系。
他之所以想要见她,是为了尝试解开一个谜团;另一个谜团,也许与他生前寄出的那张明信片关系密切。我必须坦白这一切,即使这会让人质疑我弟弟(或我本人)的精神状态。
自4月20日那天起,巴多开始和一个只有他看得见的小男孩对话。
那是一个自称名叫贝纳尔多的“幽灵男孩”,和我弟弟同名,他似乎着迷于巴多和奥菲利亚之间的爱情故事。
那会不会是巴多灵魂的显形,又或者,是我弟弟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真的开始出现某种精神异常?哦不,不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释。或许我讲故事的方式也有失体面:我总是笨头笨脑,各种想法在血管里上下翻腾,我觉得必须足够冷静才有可能深入了解这个错综复杂的故事。原谅我,巴多,我举步维艰,每写下两行句子便不堪重负,不得不躺在你的床上歇一会儿,然后再度起身,继续酝酿几个不完美的措辞,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遭受电击疗法。
在我芜杂混乱的思绪中心,有一个念头慢慢浮出水面:必须找到奥菲利亚·洛夫莱斯,无论她在哪儿,因为根据警方的消息,她似乎已经离开了汉堡。
为了不显得操之过急,我没有在14日星期五打电话给你,也许你正是在那天寄出了明信片。我想等你自己主动提及和奥菲利亚有关的话题。我们本该在16日你回巴黎的几小时后共进晚餐。想必和往常一样,你会和我分享那些离奇的故事——你的人生就是一首诗。
人们说,当你遇见自己的分身时,死神已经离你不远了。人们总是说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