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触摸李商隐诗意的雨
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滴得归迟。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如丝春雨,悄然飘洒在屋瓦上,迷蒙飘忽,如梦似幻;习习灵风,轻轻吹拂着檐角的神旗,始终未能使它高高扬起。梦雨也是雨,是诗人用笔为雨穿上了衣裳,染上了色彩。
这场雨下在唐朝,下在大散关附近的秦冈山。这场雨是为圣女而下,是为自己一生的钟爱而下。这是大诗人李商隐《重过圣女祠》中的雨,迷蒙的春雨,一如他所有诗词的风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庄生梦蝶,虚虚实实有时比真真切切更美,花非花,雾非雾,是什么?一切都是你最美的想象,而李商隐的诗就是给你的一个想象的空间。月朦胧鸟朦胧,一切的动人之处就在那种朦朦胧胧之中。他的多愁善感和繁博的世相及复杂的意念,有时如七宝琉苏那样缤纷绮彩;有时像流云走月那样活泼空明,给人以强烈的美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以为李商隐也是一个情种,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只是生不逢时。祖上没能给他造下一个大观园,没能给他配一群红男绿女的丫鬟小姐,所以他寂寞,所以他想望圣女,所以他不得志,所以他写诗。
据说当时他还做着官。在唐时做官是须有文才的,按理说,他应该用自己靠文才挣来的官,去一心一意地做事。可他却偏偏还要去写诗,写那些穷酸的诗,写那些凄凄迷迷、恍恍惚惚的诗,这自然要影响政绩,延误仕途。大唐后主李煜为写诗而丢了江山,李商隐是不是也为写诗而影响了升迁?
如今,李商隐已死去千余年了。当时他做过什么官,为民造了福还是作了孽,谁也说不清了,但他在圣女祠前,为我们记录下的那场缥渺虚幻的梦雨,却穿越了千年的烟云,在历史的任何一个季节里一直都在朦朦胧胧地下着,如同《锦瑟》中庄生的蝴蝶。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一个长期在外的游人,难免会经常想到家的。写《巴山夜雨》时候,李商隐正在想家。家是什么?家是村头老槐树下的那口水井,是房后的一片柿园,是挂在山墙上的一张木耧,是母亲脸上苍老的皱纹,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李商隐好像永远离家很远,好像经常出门在外,他想家想得格外多,想家想得格外深沉。这次就是他想家想得最厉害的一次,那羁旅之愁、不得归之苦已与夜雨交织在一起,密密绵绵地涨满了秋池,弥漫于巴山的夜空。可以想想,做个诗人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做个小官不仅会得到升迁,还会遭到贬谪,而这些又都由不得自己,他只能背井离乡,辗转东西南北。难怪,形形色色的雨在唐诗里下得就特别多,在李商隐的诗里也就下得特别多,这是一种时代病,没办法。
现在的人生活节奏都很快,出门有汽车、火车,再快点的还有飞机,想在语言上沟通,拨个手机任何问题都解决了。相隔天南海北谈宗生意,有时也不过几分钟。就这样,人们还是步履匆匆、起早贪黑,整个社会都浮躁不安,忙得每个人连想家的工夫都没有了。不知道大家到底都在忙什么、赶什么?赶着享受生活,还是赶着累、赶着歇不上一口气呢?
这时候,再回来想想我们的诗人李商隐,劳作之余给自己留点闲暇,吃着土鸡,喝着纯粮佳酿,对着能涨池的夜雨,对着孤寂,想想家、写写诗,也未免不是一种境界。
《巴山夜雨》中的这场雨来得正好。
李商隐还真是偏爱雨,有一场雨,不过,下得真不是时候,早上不下,中午不下,晚上不下,偏要下在黄昏,竟还惹出一段无边无际的惆怅。
山上离宫宫上楼,楼前宫畔暮江流。
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
这实在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李商隐爱雨爱得很独特,他爱的是微雨、夜雨、黄昏雨、梦雨、冷雨、秋庭雨。我们就不信在晚唐,在他生活的日子里,就没有下过春夜春雨,就没有下过知时节的好雨。也许,不是没有,是他没有发现这种雨的心情,没有这种感受。
雨在空中为云,在地上为水,在李商隐的诗中仿佛永远是飘泊,是迷离,是乡愁,是阻隔。在这首《楚吟》中,他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无限的凄楚走近了我们,让我们感觉到是烟一样的游动,水一样的柔弱,寒蝉一样的无奈。是啊,他身世沉沦,仕宦坎坷,东西路塞,茫茫无之,值此楚天暮雨,江流渺渺,不觉触绪纷来,悲凉无限。
这样说来,李商隐的一生是悲剧性的。也许我们也会吟读到他“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总为春蚕、蜡炬的伟大而感动,后来才知道,这哪里是写什么春蚕、蜡炬,只不过借此抒情罢了。一个“丝”字谐音“思”,非到死不停止思念;不成灰,泪就不停地流。这其实是一种悲痛欲绝,一出悲剧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