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周逸群和石兰是在大学里相知相识的。那时的逸群成绩优异,前程似锦,石兰则温柔娴静,亭亭玉立。
那时的娱乐方式非常少,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每周六晚饭后大学食堂里的交谊舞会,他们就是在舞会上相遇的。
主办舞会的同学在食堂师傅把最后一个盛着食物的大盆端进后厨、吃饭的同学们接近尾声的时候,便开始搬动桌椅布置会场了。他们熟练地将中间场地腾了出来,露出光洁的地板,两个大大的黑色音响分列两侧,一插上电源,音乐声骤然充溢着整个大厅,悠扬的旋律在房梁间回荡。
原本简朴的食堂在音乐声中奇迹般得高雅起来,气氛被熏染得使人感觉如同身临一个真正的舞厅一般。
漂亮的女孩子们挺胸抬头,步履蹁跹,飘扬起美丽的裙摆,随着优美的华尔兹乐曲旋转;男生们也不逊色,翻找出时下最流行的歌曲,自由发挥,花样百出。
周逸群年少时学过小提琴,音乐的熏陶赋予他优雅的举止,肢体良好的协调性更让他成为舞会的焦点,他在人群的中央尽情舞动着,徜徉在舞曲的旋律中。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挂着热情又轻快的笑容,那是青春的张扬,既美妙又珍贵,像是参加一场少数民族的篝火晚会,活力四射,热闹非凡。
不知不觉,舞场中央的这个青年已经成为了站在旁边的石兰的关注目标。
石兰一直以来对这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十分关注,青睐有加。女生们看到男生跳得欢快,不甘示弱,全部跳进了舞场里。石兰也跳到了逸群的面前。
很快,他们交谈了起来。两个人男才女貌,一见钟情。
最开始的时候对彼此的心意都不确定,只是经常在一起玩,他们会一起坐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去海边散步,一起在图书馆复习准备期末考试,一起爬山郊游。
随着他们的感情逐渐升温,二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逸群是系里公认的学霸,才貌兼得,自然有许多小女生对他心生倾慕,他经常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情书和纸条,粉红的信笺上用羞涩的笔触写着少女的心事,通常还会摘录有张爱玲的爱情名言或是席慕蓉的诗句,凄婉动人。
自从逸群和石兰走到一起后,他每收到这种书信都会随手放置在一边,有时候被石兰不小心发现了,她也只是笑笑,从不斤斤计较。
学习紧张的时候,石兰一清早就提着热水壶早早地排队等候打水,然后在上自习时默默为逸群倒上热水。
逸群喜欢打球,代表院系参加篮球比赛时,石兰也经常去给他加油打气,递水擦汗。
在熟识之后,逸群更加倾心于石兰的大方动人,他对石兰也很贴心。
七十年代的爱情像芬芳馥郁的白玉兰般纯洁美好,无忧无虑地绽放在大学这张丰富滋润的温床上。不谙世事的青春一旦触碰到爱情摩擦出火花,就攀藤直上,迅速成熟起来。
两年后,他们决定把对方介绍给彼此的父母认识。去逸群家之前,石兰担心逸群的父母不喜欢她,专门买了合适的新衣,剪了新发型,内心像揣着小鹿一样怦怦直跳,惴惴不安又很害羞。
逸群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让她安心。逸群也很紧张,但更多的是喜悦,他了解父亲的脾性,像石兰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孩,父亲是从来都是喜欢的。他对儿媳妇也没有别的要求,无非是能孝顺父母,贤惠体贴就可以。
果然,逸群的父亲对石兰感到很满意,和她从赞颂兰花的诗词直聊到兰花的种植技巧,还特意为她作了一幅兰花图,盖上了自己的名章,送给了石兰。
石兰受宠若惊,逸群哭笑不得地跟她解释,父亲当过教师,酷爱研究古诗,逢人就爱跟人聊两句,高兴了就会赋诗作对,挥毫泼墨,可见父亲很喜欢她。石兰听言就放心了,她一听逸群的父亲是文人,更是敬重有加。
他们的爱情得到了双方父母的同意,顺利地发展着。
拿到毕业证的那天,他们终于获得了解放,石兰羞涩地对逸群提出了结婚的想法。
逸群有些吃惊,他认为工作还没有着落就结婚总归太着急了,他以前一直想等到两个人的事业稳定后再结婚。不过,他和石兰的感情早已成熟,结婚是早晚的事。
虽然他心中有所犹疑,但当他望着石兰期待的眼神时,情不自禁地答应了。
逸群幸福地抱起她在房间里转着圈,大声笑着叫着,仿佛此刻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由于经济拮据,只有一张双人床,一块瑞士表,一辆自行车,两个人就携手迈入了婚姻的殿堂。那时,他们决定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多少苦难,都要共同面对,不离不弃。
就在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以后,谁也没有料到,天公不作美,接踵而至的毕业方向无情地打乱了他们的生活。
周逸群收到了英国W银行的Offer,石兰则留在滨海老家的学校教书。
眼看新婚夫妻马上就要天各一方,残忍的现实使周逸群开始犹豫不决。
此时,父亲把逸群叫到房间里,语重心长道:“孩子,去英国工作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你会后悔莫及的。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忘记你以前的志向。”
逸群望着和妻子的婚纱照透露出不舍的神情。
“当年闹革命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服从分配,听从指挥,没半句怨言……”老爷子开始回忆他以前的事,并开导逸群,“家庭很重要,但是关键时候要懂得取舍,等你稳定下来以后,再团聚也未尝不可。不要错失良机,误了大好前程。”
“爸,我知道了。”听了父亲的规劝后,逸群咬牙下定了决心。
“我们周家人做事从来正直磊落。记住,靠自己的能力打拼出一片天地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
由于逸群一年只能回家一次,故而和石兰的每次见面都很难得。
犹记得1983年的9月,逸群接到石兰十万火急的电话。
电话里,石兰要求逸群能快点回来,语气非常急迫。
“不行,你一定要尽快回来啊。”
“兰,我也很想你,想回去陪你,但这个月我真的抽不出身来,等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回。”
“可是……”
“兰,体谅一下我。”
“逸群,”石兰突然郑重其事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我怀孕了。”
电话这头的逸群不敢相信:“什么?”
“我说我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像是突然把逸群吸了进去,瞬间天旋地转,他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欢呼雀跃,踏着心脏撞击胸口的鼓点剧烈晃动。
他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喜悦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天呐!难以置信,我居然要做父亲了!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你在家一定要注意饮食,好好养胎,等我回去!”
逸群请了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即将成为一个父亲,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他此刻必须陪在妻子身边。
于是,他当天就坐上了赶回滨海的飞机。
逸群一见到石兰,就开心地用力把她抱起,随后突然想到她现在不易运动,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
他抚摸、亲吻着她微隆的腹部,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感受着生命的奇迹。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上帝赐给他们的礼物,不久这个新生命就会来到人世,然后慢慢长大,陪他们变老。
石兰也因为即将身为人母而感到兴奋,她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能给她的生活带来幸福的改变。
七个月后,在逸群的细心呵护和陪伴下,孩子顺利出生了。当他将孩子轻轻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真正长大了。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肩负着对整个家庭,对下一代的责任。
“是个女孩,我们叫她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就叫悠悠吧。”逸群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这首诗。
“好,就叫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