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前夕⑴

一位老先生小心翼翼地走出院子，家家户户已经把院门插上，搬了些重东西顶住大门。

他们已经知道了特级兵战败的事。

他们害怕极了。

血族发动战争的时候，他们没有勇气跟着反抗，各家也学血族挖了地道，以此来躲避战乱。

现在有了战争失败的消息也就不必躲在地道里。

当初仗打起来了，他们又看不到侵略战争的罪恶，只觉着自己和家人没事就好。他们以为，即便自己没有能力击杀血族，所幸还是不作为。

各家各户把大门插好，顶上，然后一起走进屋去，不出声地哭。光荣和特权刷地消失了，战争成了恶梦一场。

因为人类注定要比血族矮一截了。

他们不得不放弃美丽的二十一区，漂亮的房子与优裕的生活，像逃犯似的苦思冥想，如何逃出二十一区。

要是附近的血族滥杀无辜，那他们安葬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一面不出声地哭泣，一面倾听门外的动静，难道血族不应该拿起刀枪棍棒来砸烂他们的大门，将他们吸食殆尽？

一条街巷尽头的老婆子反倒把她的两扇大门敞开了。

门一开，她嘴角上扬，仰望天空。她站在大门里头瞧着门外那棵大槐树，特级兵战败的消息并不使她感到愉快，可也不觉着羞耻。

她自始至终是反对特级兵的暴力执法，特级兵们本来就让人们不悦，如今被血族打败，理所应当。战争真是停下来了，然而死了成千上万的该怎么着呢！

好多邻里邻居的男人都、儿子、老父亲都被特级兵征过去了，他们是无辜的！那些被征召的特级兵本不想战斗，奈何特级兵总部的武力威慑。

她走出大门来。她得召集人民，商讨出路。这是特级兵滥用武力，无公执军的必然结果，不能因为她是人类，就闭着眼睛不承认事实。

再说，她觉得血族和人类是有希望共同生存，做好朋友，超越复仇和仇恨，建立起真正的友谊。

刚走出大门，她自然而然地朝着老先生的家走去。她认为老先生固然代表了老一辈的智慧，而且他神通广大。

来到到他家大门口，老先生正在家门前发呆。

据说，老先生曾在好几个地方开店，都叫作“结仇杂货店”，虽然名字别扭，但老先生似乎对此名有什么情愫。

老婆子固然知道他的经历，只是不好安慰罢了。

老太婆站住了，她回头的时候，一眼看出，小熙已经死了。

小熙，是王家的姑娘，生的一副好皮囊，生前跟街坊们打得一片火热。

小熙本来想到老先生家去聊一聊，没想到被一块弹片划伤了脖子。

王叔抱着小熙——正好像一个半死不活的二十一区的怀里抱着成千上万个去世了的孩子。胜利和失败有什么区别？胜利又能带来什么好处？失败的日子应该诅咒，还是应该哭。

人类失败并不使老婆子伤心，然而小熙的死却使她失去自信和勇气。

她转过身来就往回走。

老先生的眼睛从小熙的身上挪到大门上，他已经认不得这个他迈进迈出走了千百次的大门，只觉得应当打这儿走出去。

他简单掐指，用小六壬算了一卦，随后微微一叹。

……

老婆子爱好和平，她在战争中失去了年轻一辈的亲人——三十而立的儿子。

她本来无需感到羞愧，可以一径走向死亡，然而这场种族战争使黩武分子趾高气扬，却使有良心的人惭愧内疚。

甭管怎么说，她到底是人类。她觉得任何人都对小熙的死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她又往回走了几步。在老先生面前，她觉得自己有罪。

老先生不假思索就高声喊起来：“站住！”

“啊？”

老太婆呆呆地站住了。她想转身跑掉，而老先生仿佛有种力量，把她紧紧地定住。

老先生说：“别磨磨唧唧的，你想做什么就赶紧招来大家。”

老婆子明白了，当下，她应该振奋人心，凭她的年长，应该当起领头羊。

老太婆瞧见老先生走到跟前，一下子又打起了精神。她有点儿怕这个老人，但是知道老人秉性忠厚、一步三算，看透一切，要不是小熙死得惨，她可不想和老先生有半毛钱关系。

她想告诉大家一起鼓起劲来逃出二十一区。

老先生说：“喊出来。”

老太婆微微点了点头，朝天吼道：“大家——听我说——赶紧出来吧，战争结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务之急是我们应该如何去应对，逃出这个是非之地——”

王叔忽然浑身发起抖来，不知所措地颤抖着，把手放在小熙身上。

“她说什么？”王叔大声问。

老先生慢悠悠地走来，轻轻托起小熙一只冰凉的小手，看了看她的小脸，自言自语地说：“特级兵输了。”

“她说什么来着？”王叔又大声嚷起来。

“我们作为人类，作为平民百姓，是时候站起来了，不管是特级兵还是血族的压迫。”

“我曾经就是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