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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下午,我走进教室,发现隋凉独自坐在窗边。她太出挑了,来上课的男生个个张望着她,却无人上前。我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用一堂课的工夫和她搭上了话。
下课时,她知道我叫安沉午,那个写小说的,我也知道她叫隋凉,以后想当戏剧导演。我约她晚上吃日本料理,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餐桌对面,隋凉说,我想弄个新戏,创意和想法都有了,本子你帮我写呗,语气顺理成章,颇有美女面对追求者时颐指气使的味道。好啊,我说,做我女朋友就给你写。她眼神一亮说,你可真直接!我说,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时不我待啊。她问,你就不怕我拒绝你吗?我反问,你就不怕找别人给你写本子写砸了吗?
隋凉说,其实大一时我在公选课上见过你,印象很深,你进教室时面色不好,表情阴沉极了,像刚生过一场大病。我想起彼时的心境,嗯了一声,回过神说,哦,原来你早就瞄上我了。她说,那会儿我可是有男朋友的。我说,知道,在美国嘛,听说你们早就分手了。隋凉说,是啊,距离、时差,一年见不了几回面,后来没什么感觉了也就分了。我说,异地都这样。她说,主要是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问,你想要什么呢?她想了想说,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我一直都特期待那种强烈的关系。我笑说,那你算找对人了。她也笑了,谁找你?明明是你找上我的。
隋凉是杭州人,父母都做生意,很忙。他们认为她在大学里学戏剧、搞艺术十分地不切实际,不过隋凉并不怎么当回事,还想着出国深造呢。我告诉她,我跟父母也没那么亲,从小住在奶奶爷爷那儿,每逢周末回家才能见到爸妈。我妈是律师,我爸跟我一样是搞写作的,写的是“分行”,即诗。他已经出版了两本“分行”集和一本随笔集,在西安当地小有名气。隋凉对此表示羡慕,她说家里人干什么的都有,却没一个跟艺术沾边的。我们顺势聊起了书、戏剧和电影,都是我擅长的。我察觉到她慢慢放松下来,不再正襟危坐,两手支着脑袋,慵懒而温顺地望着我。
虽然一顿饭下来,隋凉从头到尾都没答应做我女朋友,但结账时她说,跟你聊天蛮开心的,我真的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乘胜追击,一出门便拉起她的手,还蹭到了她小臂上的绒毛。我浑身酥麻,只是心里那份忐忑仍在——她虽然暂未挣脱,可毕竟还没回应呢。走了两步,隋凉的手微微翻转,和我掌心相对,十指紧扣咬合在一起。我这才长舒一口气,心脏比刚才跳得更快了。
隋凉的双腿在我身边不紧不慢地交替前行,她穿着一双洁白的球鞋,走得十分优雅。过马路时我走得快了些,隋凉没跟上,于是一个小跑蹦跶过来撞在我怀里,像只小猫或其他什么可爱玩意儿。我揽了她的腰,望见她充盈的胸部,又注意到她流光溢彩的神色,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我说,今晚别回宿舍了,咱们去外面住。隋凉捏了捏我说,刚拉上手胆子就大了?我说,你不是喜欢强烈的吗?隋凉笑了,抱住我胳膊问,你们男生都这样吗?我说,对,都这样,只不过我懒得装。她不置可否,看了会儿我,好像挺佩服我的诚实,接着她说,你真的跟我心里想的那个人很接近了。
说完,隋凉的视线飘到远处,笑容也淡了,不知在顾虑些什么。我其实挺慢热的,她说,说实话我还没有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过,都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低下头说,其实我也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老练——已经三年没有谈过恋爱了,前几年,整天埋头写东西,连欲望都感觉不到。隋凉问,为什么不谈呢?我说,跟上一段感情有关。她看了看我,没再追问。我说,现在呢,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力,那种连青春期时都没经历过的躁动气息,隐约觉得自己正踩在一条界线上,马上就要跨过去了,但跨过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完全不清楚。隋凉说,我可以理解你,虽然你跟我遇到的所有男生都不一样。我长吁一口气说,没准儿我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敏感得多,但真到了行动的时候,又几乎完全出于本能。隋凉稍顿说,戏剧里讲,维度和层面越多,角色就越吸引人,这应该就是你跟其他男生不一样的地方吧,他们都太贫乏和单一。我摇摇头,骨子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些未开化的动物罢了。隋凉笑说,是啊,黄色的动物。
我挣开她的手说,唉,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些担心,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恋爱,或者说会不会恋爱了,我知道被撇下是什么滋味,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想别人再来伤害我。半晌,隋凉重新拉过我的手,郑重地说,沉午,每段感情结束了,都会给你留下些什么的,阴影也好后遗症也罢,你没有理由总停在那里,我觉得你应该跨过那条界线,让我陪你走上一段,说不定我能给你定个全新的基调呢,我不会撇下你的,我知道你也不会撇下我的,不是吗?我驻足看着她,迷惘地点了点头。
她向前迈了两步,小声念了句什么,拉我更紧了,好像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甚至有些义无反顾。那之后,我们停止了说话,气氛突然严肃了。我脑子里的所有想法逐渐退去,空空如也,只觉得掌心潮湿,指间黏腻。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电影院,也不知怎么就买了两张票。我只知道,我们一进影院就接吻,一出影院就开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