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从那以后，水来时不时地用算命先生给他做的地笼在沙河里捉一些小鱼虾，附近的人也不为怪。起初，哑巴用那口专用的小锅给水来炖汤。后来，水来能自己做鱼汤了。他把拾掇干净的小鱼放入锅内，添上一瓢水，放入几粒盐，然后就开始烧火。鱼煮熟了，他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老和尚看见过两次，但他急忙把头扭向一边。
念先生看老和尚呆坐在那儿，拿着点心也不往嘴里放，就笑着说：“海师父，点心不好吃吗？”
老和尚这才回到现实，“好吃，又甜又酥！”
念先生说：“自强这个孩子没有见过塔，看见这个塔他就稀罕得不得了，让水来带着他去塔里头看看吧。”
老和尚就说：“好。水来，你领着这个小施主去爬塔吧，当心别摔着。”
水来答应一声，拉着自强高高兴兴地往外走。
他们还没有走出禅房，老和尚又说：“水来，你先去把你师兄喊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知道了！”
说着，水来就跑了出去，自强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很快，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僧人走进禅房。他高高的个子，剑眉星目，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僧袍使他看起来玉树临风。单看他的右脸，这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但在他左脸上，从眼角到嘴角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这道伤疤令人生畏。他低着头，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见到念先生，这位僧人在胸前合掌行了一个礼。
念先生笑着说：“哑巴，这儿有点心，你拿几个尝尝。”
哑巴和尚捏起一块点心放进了嘴里。
老和尚说：“齐亮，念先生领着东方先生家的小少爷来了。别再熬小米粥了，今儿晌午就做一点好吃的吧。过麦的时候不是有一个施主送来半袋小麦嘛，你就熬半锅小麦粥吧。”
哑巴和尚点点头走了出去。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这辈子算是毁了！”
说完，老和尚叹了一口气。
“他来多长时间了？”念先生问。
“至少有五、六年了吧。”
“这阵子香火咋样啊？”
老和尚苦笑着说：“还不是老样子，这一带就没有几个有钱的，都是些长工、佃户、船户。粮食打下来，大头都缴了租子，剩下的连自己一家吃的都不够。初一、十五，也有几个人过来，她们到殿里烧几把香，还有的连香都买不起，来磕几个头就走了，更别提她们捐灯油钱的事了！我是没地方去了，要是有地方去，我也早走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水来，将来你给他找一个门路，把他带走吧！”
念先生点点头，“行啊，我记住这个事。如果管给他找到合适的门路，我就把他带走。来的时候，东方先生给我一吊钱，我把半吊放在给你拿的那件棉袍里了，你留着将来买盐吃油吧！”
老和尚又不免说几句感谢的话。
又聊了一会儿，念先生站了起来，“那两个孩子爬塔去了，我得过去看看。”
“我跟你一块去吧。”
两个人走出禅房往西走了几步便顺着那条南北甬路向南走。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座塔的旁边。
在塔的右边有一通石碑，上面刻了一些文字，念先生停了下来，“别看在这儿住了那么长时间，这个碑上的字我还没有留意过哩！”
老和尚笑着说：“那就看看吧。”
念先生小声读着这通《圣寿寺重兴碑》的碑文：“圣寿寺创于宋，兵燹于元，复建于我朝正统纪元之初......哦，就是说这个寺院是大宋朝建的，元朝的时候毁于战火，正统年又重新修建的，正统是哪个皇帝的年号啊？”
老和尚说：“我以前听师父说过，正统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年号！”
念先生笑了，“明英宗朱祁镇？就是在土木堡被瓦剌大军俘虏的那个皇帝啊。他这个皇帝当得可不咋的，他当了俘虏，于谦那些个大臣就拥戴他兄弟做了皇帝，封他太上皇。瓦剌人看他没啥用处了，没过几年又把他放回来了。他当了几年太上皇之后又复辟了，复辟以后把大忠臣于谦给杀了。我小时候就听说书先生说过这个事，大明朝就是一步一步亡在这些败家子手里！”
“先生学识渊博，老僧孤陋寡闻，你说的我以前就闻所未闻啊！”
“师父一心向佛，而我喜欢看些杂书。论佛法的修为，师父比我高深得多得多。唉，身处这个世道，咱看的这些书都没有啥用啊！人生忧从读书始，还不如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的烦忧了！”
老和尚说：“先生乃人中龙凤，我岂能与你相提并论啊！”
念先生急忙说：“海师父，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过去的那些事我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都是因为这通破碑惹出来的这些用不着的话，好了，咱不看它了，咱也去看看塔吧！”
念先生往西走了几步，仰视这座古塔。这是一座九级楼阁式砖塔，通高十丈有余，塔体从底至顶渐收匀称，成正六棱体的锥形。塔顶用铸铁铸成宝葫芦形状的塔刹，使它给人以挺拔隽秀之感。塔的层檐收放尺寸自然得体，既保护了塔墙免遭雨雪的侵蚀，又给予塔体以美的装饰，看上去既规整肃穆又毫无一丝呆板。
念先生笑着说：“以前在这个院子里住的时候，也没有仔细看过这座塔。今儿个仔细一看，它还真不错。这座塔是啥时候建的啊？”
老和尚说：“还往前面走，门楣上刻的有字，你看看是啥时候建的。”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第一层的塔门。念先生看到第一级残存的石门楣上，有刻字四行：明道二年癸酉岁三月一日丙寅时戊寅日葬舍利院主僧**建**功德塔。
他点了点头，“哦，明道二年建的，明道是宋仁宗的年号，这是一座宋塔啊！”
老和尚说：“是啊，听说宋朝的皇帝、太后都来过这儿理过佛哩！”
念先生笑道：“真的假的啊？”
老和尚认真地说：“你知道这个禅院的名字叫圣寿寺，我听师父说过，全天下有好几十所圣寿寺，这都是大宋朝的皇帝赐的名字。”
“皇帝赐的名字？”念先生不解地问。
老和尚介绍道：“大宋天子都敬佛、爱佛，老百姓都信佛。圣寿就是皇帝的生日，在皇帝的生日到来之前，他就赐当时香火旺盛的那些寺院叫圣寿寺，还赐了匾额，可惜匾额早就没了！”
念先生笑着说：“这是你们佛家的荣耀啊，过了将近一千年，你还一直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