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唐手
随着中山装女人肩移身转,那点精芒一闪即没。但这时却看得更真切了,她那口袋边沿,露出个锃亮的笔帽。
谢宇钲只能算是半吊子的民国迷,此时仍一眼就认出,那是支派克钢笔,是上世纪前半叶的老款式.....谢宇钲忽然想起穿越前电脑屏幕上的那句话:你确定加入二战的秘密战线吗?
二战时期?秘密战线?
谢宇钲心里念叨两句,越念心下越是大跳,急速扫视两人,这时才发现两人的举止和神情当中,透着一种少有的严谨和细心。这种严谨和细心的特性,显示他们不像是票友,也不像是普通百姓,倒、倒像是另一个民族......日本人。
真的到了民国吗,眼前这两个.....真的会是日本人吗?难道,战火已经烧到这一带来了?今年是民国二十四年,那就是公元1935年喽,两个日本友人,嘿嘿,来这中国南方的深山里,要做什么?嗯,他们只有两个人,这不像是前出侦察的尖兵。难道是间谍提前潜入,来绘制山川地图?
以前,谢宇钲从一些民国名人的回忆录上了解到,直到抗战爆发,国人才吃惊地发现,日本人绘制的中国地图,居然比我国自己绘制的地图都要精准得多,也详细得多。
谢宇钲还看过一份解密的日军侵华计划。在这计划里,中国各地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以及不少深埋地下的矿产资源,都详细地罗列在案。
平日里,日本人多遣特工,以做学问、访友、旅游、救灾为名,潜入我国各地,窃我山川地理数据,绘制地图,勘测矿藏......甚至直到21世纪,全国各地都还不时地冒出抓获日谍的新闻。
令人痛心的是,民国时候的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偌大个国家筛子样千疮百孔,处处漏风。日本和各国奸细在中国都来去自如,通行无阻。
如果说,以前回看中国这段历史,谢宇钲常哀国人之不幸,怒国人之不争。但现在,当自己摊上这种局面,谢宇钲就觉得自己不能淡然处之了,哎呀,不行,得报警.......
想到这儿,谢宇钲一怔,不对呀,刚才不是自己眼花,他们是真的打算对自己动手啊。
等等,刚才他们都准备出手了,为什么又变了脸呢?谢宇钲清晰地记得,是那个山民首先转换脸谱的,原因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掠过脑海,谢宇钲心里迅速作出了决断,他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侃侃而谈:
“哎呀,想不到这山里还这样危险,幸好碰上了二位,要不然,这后果会怎样,还真不敢设想。”
这时,那中山装女人正弯下腰,要去取草丛里的一个帆布包。此时她肩上扛着电线,所以这时的姿势有些别扭,藏青色的衣服绷紧,有些像瑜珈的姿势线条优美,但可以想见,也有些辛苦。
谢宇钲灵机一动,他决定试探一下。霎时间,他心里念如电闪,对事情接下来的可能演变方向,飞快地进行了推演:嗯,如果他们真是日本间谍,那无论自己找什么理由,他们都绝不会放自己离开......如果真是那样,那自己只能拼死一搏了。反之,如果自己的猜测是错的,那么,自己的试探则毫无风险。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谢宇钲又瞥了一眼山下,觉得事情宜早不宜迟。
事情现在发动,多少还有一丁点儿主动权,至少,眼下他们的电台还未收拾好,他们尚未完全做好翻脸的准备。想到这儿,谢宇钲便从侧后靠近那日本女人,念了句咒语:
なんか大変そうですから、手伝いましょうか?
这是一句日语,意思是:“实在辛苦了,让我来帮你,好吗?”
拜当年曾追了一个暑假的日剧所赐,他这句话,说得还算地道。
谢宇钲的语气非常自然亲切,就像是在关心多年的老友。
然而,他这话一出口,立即就后悔了:自己孤身一人,这深山老林的……冲动是魔鬼呀。
果然,谢宇钲马上就听到了预想中的回答,嗓音柔媚悦耳,可听在耳中,却分外惊心动魄:
阿哩葛哒!瓦塔斯瓦......
一句话没说完,中山装女人一张俏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嘴巴彻底“噎死“了。
谢宇钲和那山民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白花花的阳光,直灼人眼。
霎那间,中山装女人动了,谢宇钲也动了。
两人几乎同时展开动作。
中山装女人当机立断,右腕一翻,一个转身,一柄雪亮的匕首,就向身侧后的谢宇钲刺来。
这中山装女人身形高挑而丰满,女人味十足,但出手却也十分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啊……呀呀呀……”谢宇钲虽早有预备,毕竟是菜鸟宅男,初时难免多看了她两眼,此时又正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蓦地见一柄雪亮的匕首刺来,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不由自主地喊叫起来。
他这夸张的超大音量直冲云霄,倒把中山装女人吓得一怔。
惊慌中,谢宇钲也不知怎地,两手竟同时伸出,左手搭上中山装女人左肩的电线圈儿,右手扯上她的脖领。
两手攥上了东西,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谢宇钲无暇细想,下意识就一通猛拽。
中山装女人的攻势被这大力牵曳破坏了节奏,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仰倒。好在她反应极快,只见她右手回收,蛮腰发力一旋,转过肩背,顺势将左肩的电线圈儿甩出。
嗖的一声,那电线圈儿,就彻底到了谢宇钲的手中。
呃……谢宇钲的喊叫硬生生息了,他看着手上的电线圈儿傻了眼,给我这个干嘛?我又用不着……正在犯愁怎么处理这电线圈儿,那中山装女人已双手向后并拢,整个人顺势向前方冲出。
很显然,她想要通过脱掉身上的外套,来摆脱攥紧她衣领的谢宇钲。
“霸王卸甲,呃……金蝉脱壳?”眼见她藏青色的外套迅速褪开,露出里头的白衬衣来。谢宇钲陡然清醒过来,连忙放开她的衣领,让整件衣服耷拉在她纤长的双臂上,与原本就高高挽起的两只衣袖纠缠在一起。同时,他又扬起左手的电线圈儿,直往她头颈上套去。
中山装女人见状,情知不妙,只好一个蹬步后仰,娇叱一声,扬起螓首,一个头锤,就朝身后的谢宇钲胸膛,狠狠地舂来。
高手呀,眼前的敌人双臂后束,乌发如云,素面朝天,动作赏心悦耳,谢宇钲扯着线圈儿,急往右退。
察觉到头锤落了空,中山装女人顺势后翻,纤巧的肩背倒向地面,同时呼地扬起左腿,挟带着整个人后翻的重量和加速度,向谢宇钲的脑门砸将下来。
乍然遇上这样的练家子,宅男谢宇钲那两下子当然不够看。可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又哪里甘心光挨打不还手?
说时迟,这时快。谢宇钲正向右闪身,眼见一道黑影砸到脑门上方,不假思索,扬起电线圈儿,套了上去,往旁一带。
这一套就套了个实实在在。
欧耶!
谢宇钲又喜又惊,心里忍不住比划出一个✌。
他喜的是,当此危急时刻,自己不但接连地避开攻击,居然还能反击成功。后世那些对军宅的鄙视和嘲讽,从此可以洗洗睡了。须知军迷非迷,那是思想犀利;宅男虽宅,可是学得飞快!
他惊的是,竟然真的穿越到了民国,而且这一开场就如此凶险。自己该不会活不过头一集吧?
如今,他这算是套住了这个野性十足的俏佳人,可这是头危险的母豹,一不小心,她就能把你撕得鲜血淋漓啊。
兴奋与惊慌交织,骤然之间,谢宇钲又是连蹦带跳、大喊大叫,拖曳着中山装女人,转起了圈儿。忽然,他眼角余光里,瞥见几步外那山民正急速迫来,吓得他又合身扑上,手脚并用,死命地将那电线圈儿,往中山装女人的脖颈套去。
中山装女人虽然身手不错,可毕竟先机已失落了下风,加上此时她两只手臂又被她自己的外套缚住。而谢宇钲此刻正值生死交关,早已惊慌失措,在打斗之间,哪里还顾得上怜香惜玉,两脚不免在这日本女人漂亮的头上脸上连踩带跺。
如此粗野的辣脚摧花,让这个日本女人又痛又羞,又恼又恨,胸膛里怒火熊熊、杀意暴涨,但却再难使出杀人的力气和招式。
转眼之间,电线圈儿就连带着她那条长腿,箍上了她的脖颈。
可怜中山装女人作茧自缚,正是她方才的细心和严谨,电线圈儿才被收拾得这么齐整牢实,此时堪堪套住了她的脖颈和腿弯,再难容纳他物。
她的双臂,被反剪在身后,和她自己的外套纠缠在一起,现在,鬓发凌乱、衣衫不整,羞愤得连脖颈都洇红了的她,俨然成了一个栓牢待售的螃蟹。尽管犹自挣扎,但短时间内,实难挣脱出来。
谢宇钲来不及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旁边的山民已欺上前来。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的,谢宇钲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击得腾空而起,摔在几步开外。
直摔得他眼冒金星,浑身疼痛。
不等他回过神来,那山民的身影又凌空掠来,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滚,险险避过。
“这是个高手,根本干不过,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对了,得快点逃跑、快......“谢宇钲又惊又痛,此地不宜久留,自己的动作可不能停顿。于是,他也不管有用没用,接二连三地,又连打了两三个滚,直到身体碰上一个帆布包儿,才停下来。
说来也是运气,这样阴差阳错之下,他又成功避开了那山民后续的两次攻击,反让攻击者吃惊不小:这家伙倒有两下子!遭受重击,受伤之余,居然还能避开高阶唐手的连续攻击。
此时,却见谢宇钲半撑起身体,一边咬牙忍疼,一边扬手呻吟着告饶:
“等一等!我有话说!”
“有什么话?快说!“山民压着怒气,低声喝道。
这山民本名中村次郎,是北海道人氏,表面上是大学助教,暗地里却隶属于陆军部特高课。他是在半年多前,跟随老师藤原先生一行人,应一位中国同学之邀,以合办矿场的名义,来到了这中国南方的大山里的。
今天,他带着助手贞子,来到这山冈上发几份电报,一份与办矿有关,另几份是周围几个县市的地形地貌和矿产资源分布等绝密情报。
没想到贸然闯入的谢宇钲,差点儿让他中断了发报。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为了杜绝风险、免除后患,一开始中村就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只是稍后见了谢宇钲掌上的新奇物件,他才迅速改了念头,打算将谢宇钲带回住处,待审问后,再行灭口。
谁想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是个如此狡猾的家伙。
先是装傻充愣,装出一副不谙时世的样子,连身处何时何地都忘了,可一转眼,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诈出了自己两人日本人的身份。
什么时候,猪猡般的支那人也学得这么精明了,山沟沟里随便碰上一个,都居然会说日本话?
看着连连躲过自己攻击的谢宇钲,中村感觉帝国精英的脸,都快被自己丢光了......他杀人灭口的念头愈发强烈。
只是,这家伙的那物件实在新奇,玻璃镜上竟然有一张彩色照片。中村受过专业训练,观察力远比常人敏锐,扫了两眼便发现了异常。
要知道,这个时代,相片大多是黑白的,电影也大多是黑白的。哪怕科学昌明、技术发达的欧美诸国,主流摄制的也是黑白影像。
什么时候,有这么精巧的彩色相机了?
当然,中村最为震惊的,还是相机上的那个画面。准确地说,是那画面里那个手提双枪的男子和那座铁桥。
因为那座铁桥,中村认识。
仅仅在六七个月前,他们还曾从这座铁桥上走过,那是上海外滩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
这座桥,是这个远东大都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这照片中的外白渡桥头,此时赫然垒着沙包工事,工事后有两个日本兵,正操一挺机枪,虎视眈眈地盯着来人。
中村刚才只扫了一眼,就心头狂震:
这是怎么回事?帝国已经动手了么?怎么自己一行人,竟没收到半点消息?
中村冷眼盯着几步外艰难爬起的谢宇钲,心下暗道,从身手来看,眼前这家伙,不太可能是支那的特工,哪有这么笨手笨脚的特工?但他刚才手持着那个机器,边转圈还一边叨咕,说什么信号之类呓语,这说明他手里这机器不但能照相,似乎还能联络外界。
难道,竟是微型相机和电台的结合体?
中村一边想,一边伸手将一根不知什么时候粘上头巾上的枯枝拨掉。
这、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工业技术极其落后的支那国,竟然产生了什么新发明、新技术?
不行,必须得活捉这个支那人,从他口中挖出与此相关的一切!中村暗暗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