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桃林来客（二）
隔天，已经几日未见的高飞顶着结痂的嘴角和乌青的眼眶出现在老槐树下看书的周子衿面前
好看的眉宇蹙了蹙，本就没表情的脸上更加清冷了，周子衿紧盯着眼前侧着脸颊背着手臂，目光躲闪的人，她不说话，也未发脾气，垂下头慢条斯理的收拾起了藤椅的书本，转身后越过他走回家去
高飞见她这副模样，一下急了，忙上前去追她
“子衿，你听我说，这次真的不是我惹的事”
依旧无视他的存在，加快了脚步，来到了繁盛的桃花树下
“真的，不管我的事，我这次是被动还的手，你都不知道那帮人有多可恶，他们欺负小学生，你说这事我能袖手旁观吗？好了，我知错了，错了，你别生气”见她依旧冷着脸，高飞举着双手投降般解释着
“高飞，这不是英雄，是逞能”周子衿耐着性子说道
“我只是纠正了他们的错误，他们以大欺小，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我不觉得我错了”依旧倔强的扬起头颅，半点错误认识都没有
“你那是打群架，什么正义？那是不经过大脑思考就做的冲动之事，后果你想过吗？参与者中的任何人有个三长两短，后面的事情你想过吗？”
平日里都是惜字如金的周子衿这次难得的如此苦口婆心般说教，只是这臭小子一如既往的冲动个性始终没改过！
同样的年岁，那时的弟弟周立蘅早已经称霸了学年大榜，而高飞也算是个霸主，称霸了整个小镇上的打架榜，如今都打起群架来了，周子衿再一次越过挡住前路的高飞，沿着小道继续继续朝前走
“反正又不会有人在乎，什么后果，不就是死吗？我高飞没怕过”
无所谓般出口，却一字字砸向了他身后的人，周子衿定在原地，死！这个字怎么会从一个不到15岁的少年口中如此轻易的说出？伫立在那里，随风而来的桃花花瓣划过她的脸颊又重重的砸到地上，紧了紧怀中的书本，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只是心口闷的紧！
接下来是长久的静默，周围的桃花瓣缓缓落在她和高飞相背的身旁
“哎呦呦，这漂亮得脸蛋到底挨了多少打呀”奶奶心疼的用棉签给高飞上着药
高飞一边对奶奶撒着娇，一边不忘瞅着瞥一眼旁还在翻着书的人的脸色
“可不，那帮小混蛋就光打脸了”
“下次还敢不敢了”奶奶手下力道重了几分
“不敢了，不敢了，我知道错了奶奶，我已经在子衿面前承认过错误了，可你看她就是不理我”高飞拽着奶奶的手，撒娇耍着赖
“你这混小子，再犯类似错误，桃林你就永远别再来了，你瞧着这张帅气的脸给伤的，奶奶可快要心疼死了，哎呦呦”
说完还不忘瞅上一瞅周子衿此时的脸色。这祖孙二人每回都是这出戏，将手中的书本举高遮过脸
“奶奶，你知道这些天我都想死你们了，我就怕这张脸你看了心疼，子衿看了生气，我才强忍着思念没来这里，简直过秒如年”
话音刚落，只见周子衿将书拿开来，漠然起了身，高飞见了紧跟着站起来，露出那小狗般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她，若加上根尾巴来，就差摇着它乞怜来了
“双簧唱完了”将书隔在一旁，声音冷淡平静
“完了，完了”高飞连忙凑了过来，堆起笑脸
见她走出房间，高飞紧随上来
“子衿，做饭是吧，我太饿了，我都吃了好久的泡面了，中午咱们吃什么？”
“叫姐”
“我不”
“那就把自己煮了吧”周子衿撂下句话便撇下他走去厨房
“好嘞，我这就去生火烧水，清蒸，红烧都随你意”高飞在她身后喊道
看着她的身影，高飞咧着嘴笑了，牵扯到嘴角的伤口，摸了摸，这样子是消气了吧？消气就好，还以为这次自己又会被赶出桃林，鬼知道这些天不见周子衿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现在好了，继续赖着，总有一天，会永远赖在桃林，周子衿的身边！高飞在心中坚定道
饭后照常走去桃林中，可能是书中的情节吸引了她，周子衿唇角含了丝微笑
只是周围桃花花瓣越落越多，簌簌的声响溢满耳旁，起风了？她心中狐疑，合上书本，摊开手掌去接那些随风而落的花瓣，这霎时而来的桃花雨美丽极了，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明显来
“子衿，是不是很好看”听到了有人喊她，四下张望几番
“我在这，上面，往上看子衿”
这一看不要紧，看到人后，她的心脏都抽痛起来，只见高飞蹲在她面前这颗桃树上，用尽全身力气晃动着手下的桃树枝，那些花瓣是被这样强制着落下枝头的？再冷静不了周子衿颤巍着抬起手指向攀在树上像只猴子的高飞
“你给我下来”
“我不下”说完更是四肢紧紧的攀住手下那根桃树枝
“你下不下”这臭小子真的三天不讨打，犯皮痒的那种，这桃树她都舍不得动一下，今日他竟敢爬上去，还将桃花都给我摇了下来。
“子衿，其实在桃树上面看你这桃林更好看，不信你上来望一下”高飞站在那里眺望着
周子衿“……”
“你有爬过树吗，你以前爬过树吗，子衿”高飞好奇的在树上看着树下的周子衿
仿佛是被回忆牵扯走了好远，见树下的人没了动作，高飞这才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满是灿烂的朝她走过来
“等下，咱不带动手的，冷静，冷静，子衿”高飞惊恐不已，举起双手投降着连连倒退，
这是因为周子衿做了这些年最不雅观的动作，只见她随手抄起一旁坠落的桃树枝，便往高飞这边袭来，简直是毫无温婉闺秀的形象可言了
“我下次不敢了”高飞求着饶
“我只是觉得桃花雨下的子衿好看罢了”顺带再补上一句奉承的话语
“现在拍马屁没用”
桃林中伴随着着高飞凄惨的叫声上演着一场追逐战，惊起了栖息的鸟儿也惊落了许多桃花
“这便是子衿丫头吧？”
周子衿和高飞推推桑桑着从桃林回来进入到主堂屋后，奶奶今天的这位客人就未从周子衿身上移开过
“没错，没错，姓周，名子衿，桃花村人，爱好看书，擅长种桃树”高飞左手抱了许多被修剪下的桃枝，右手拿下嘴中的棒棒糖，一脸嘚瑟的接来话茬
周子衿拿过他怀中的那些桃枝白了他一眼，又往来人欠了欠身子
“婆婆，许久不见”再将那些花枝尽数插入了一旁的空花瓶中。
奶奶身边这个衣着奇特的婆婆，说起来应该称作姨奶奶，是奶奶的远亲表姐，每次见她，这婆婆几乎一年四季都是一身棉质长袍直至脚踝，手上始终持着一串没有光泽的佛珠，她的面容稍显苍白，是那种毫无生机的白，还有那双眼睛，每当周子衿和她四目相对，心中总发着些怵，浑身的不自在，因为那瞳孔中，白色眼球占据绝大数地位的，婆婆本是遥远记忆里只敢躲在奶奶腿后胆怯露出小脑袋去探寻的一个人！
“子衿，这是谁啊？”高飞倾过身子小声问她
“神婆婆”周子衿答
“神婆儿，掌管哪方面？”高飞当时便来了兴致，还一脸无知般接着问，见他那好奇的模样，捉弄他的心思当时泛起，周子衿挑高半边眉毛，附在高飞耳边冷冷的来了句
“收小鬼”
“咳咳”被自己口水呛了一把的高飞，脸顿时涨成了红色，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瞪大双眼回头却看到挂上一丝坏笑的人
“骗子”高飞佯装镇定站直身子，又胆怯的往周子衿身边挪去几分，胆小鬼，周子衿好笑着摇摇头
关于神婆儿是别人对这女人的称谓，周子衿从小没少听奶奶或者周边的乡邻说起这个远房表姐的事情，也是因为这双眼瞳在那个年代，神婆婆刚出生就摊上差点被丢弃的命运，以及整日神神叨叨的被孤立了的年幼时期，更有人说她是鬼怪转世，来这世上祸害人间，招惹了可得倒了大霉的！所以那时候即使是很亲近的关系，也都信了这些，渐渐疏远和躲避神婆婆起来！
“她啊，到现在没人猜得透她”这是奶奶的原话
父母早逝，亲戚的远离，奶奶说小时候看她特别可怜，也非常心疼她，经常瞒着家里和她往来，但也只是偷偷往她家中送些吃食，都是小孩子，没有再大的能力去帮她！
如此神婆婆也独自撑了下来，长到了可以照顾自己的年岁，仍旧避免不了别人的疏离。直到有一日，村中有一幼子无缘无故精神萎靡，打针吃药所有方法都用过，仍旧半夜啼哭不止，高烧不退，神婆婆当时路过了这家，听说是进门探了一番，嘴上念念有词说了几句，那幼子隔天竟奇迹般痊愈起来，从此这件事便在他们这十里八乡传了出来
自那以后她便经常被请去做些类似神乎其神的事情，也全都解决的完美，这样神婆婆的名头便被叫了出来！登门拜访还有之前远离的亲戚便又都拥了回来，但是她脾性生就古怪，不巴结，不讨好，更不喜亲近别人，也经常三五年不见踪影，可外人的话语和风向却变的客气和委婉起来：这神婆子肯定是探仙人去了，闭关修炼去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神婆婆身上也就此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周子衿记得上次见神婆婆还是在弟弟的婚礼上，那次也是意外，因为奶奶也不知这个表姐在什么地方，更没人通知她时间，她就那样突然出现在婚礼上，奶奶之后说起这件事，往常只当故事听听的周子衿便对婆婆印象更深刻起来，对于周子衿来说，这种鬼力乱神的事情不过是别人神化加工后得来的故事听来消遣一番，也并不当真！
“是啊，是我们子衿，应有些年头没见到了吧”奶奶接过话来道，神婆婆上下打量她起来，眯了下那双白目，道
“果然出落的越来越好了”
“老话不都说女大啊十八变，幸得平安顺遂长大了，哦，子衿啊，你婆婆今日来想向你要些桃树枝，她说啊，这里就属咱们家桃树长的最好了”
“好，我再去剪些拿过来”周子衿点点头道
“不急，不急，小妹你记得我说的，你们后队王姓那里过些日子是要杀猪的，记得，多买些猪肉，该来的缘分总会来的”神婆婆拍了拍奶奶的手说道
“什么缘分？”听到这话，一旁一直安静极了的高飞好奇的心思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神婆婆只是意味深长的朝他们看去一眼，高飞被她盯得头皮麻下几分来，怔了怔，退后几步来。
“这老奶奶真奇怪，来的诡异，走的也是急匆匆的”高飞用踢火棍戳戳锅底的火花，那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颊
周子衿不言，只是神婆婆从来不留下吃饭这个习惯她是知道的，每次来家中只是说上几句话就走了，倒觉得这始终神秘的女人在如今这个世上真的算一股清流，能活成这个样子也算潇洒，让她凭生出了些羡慕来！
“婆婆还与您说了什么？”周子衿问着正在一旁扒着大蒜的奶奶
“嗯，说了些”奶奶抬头看了她一眼回道
“也不算什么大事，说是我们村相连西头（朝向西）那村也就是你二爷爷家姑姑嫁去的那个村子”
“曹马村？”
“不是，好像还要往西”还要往西？这周边的村子她也不熟悉几个，毕竟她从无心关注过这些事情
“怎么了？”
“说是叫知一村，有个老中医，听说有百岁，大家都称神医，让我去那里瞧瞧这腿上的毛病”
“真的，婆婆真这么说了”周子衿顿时喜上眉梢，毕竟奶奶这病痛也已经在她心中淤了块疙瘩，她最近都开始查阅一些古法典籍，打算辟蹊径了，中医？说来倒是可以尝试！她怎的就没想到！!
“那村子连我都有些陌生，谁知真假，唉，这些应该够老头子吃的了”奶奶停下了手中的活，搓了搓手指自言自语道
“那也要去看看，您这都痛了多久了？我明天便开车带你过去寻去”周子衿还是第一次把神婆婆说的话如此放在心上，即使都是怪力乱神的事情那又如何，事关奶奶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子衿说的对，我明天也陪您一起去”高飞在一旁附和道
“你还不回家？”周子衿又开始下逐客令了
“奶奶，你看她又来了”高飞搬起小板凳移去奶奶身边，拽着奶奶的手臂委屈巴巴
“小飞你也该回去了，不是奶奶要赶你，奶奶不是说过吗想来每日都可以来，但家还是要回的，不然你爸爸该担心了”这一次奶奶倒是站在了她这边。
“担心？奶奶你信不信，我离开家时吃剩的那桶泡面，还有我换下的衣服袜子一定还在原地，动都不会动一下，一个月不见踪影，他也不会过问半句，每次回家也都是匆匆换了身衣服转身就走的人，担心，他才不会！”高飞愤愤的回答着
厨房中安静了好一阵，奶奶先开了口
“好了，好了，不说了，吃饭吧，哎呦”奶奶面带着苦色，撑着腿站起身，高飞连忙搀扶
“您这真得好好去看看了，得多难受啊”半抱半推的将奶奶往饭桌那拥了过去，家中的大门也响动了，周子衿知道是出去寻老友的爷爷回家了
默默的转过身，掀开有些灼手的木锅盖，用勺子轻轻搅拌锅中热气腾腾已经漂浮上来的饺子，伸手从一旁碗碟中拿出四副碗筷，整整齐齐挨个摆放到了灶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