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续断与子衿（二）
周子衿跟在续断身后闯进了这扇破旧的木门，想是长年失修，原本已摇摇欲坠的门板因为续断的大力破门跟着掉下了一块，阴潮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透着门前的光亮，这屋子潮湿之气较重，可里面老旧的用物陈列摆设倒是格外干净整洁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立刻惊起身来
“灵芝”续断惊呼，直直往里屋闯进去，周子衿进来后也瞧不见这黑暗的房屋进里面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便在门口还光亮的地方停住住了，她只听那隔得较远的两处脚步声都紊乱极了
“我说了不要逼我，不要再逼我了”嘶吼尖锐的声音充斥着整间屋子，这声音虽已嘶哑，却是六姐灵芝的声音没错
“灵芝，你冷静些，不要伤着自己”七哥焦灼出声，周子衿心中没来由一紧，可除了眼前的微弱光亮，也瞧不见到底在发生什么事了？
周子衿闭上眼睛，再睁开来，努力让自己快点适应这黑暗，这才看到，六姐灵芝一身淡青素衣，白玉梨花簪倾斜着插在凌乱的头发上，她手中持着把剪刀，一下下慌乱的向外刺着，床上的被褥也被剪的破碎不堪，乱了一地，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眼睛红肿着空洞无神，好似也未听到在离她不远处抬高手臂，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慢慢朝她靠近的七哥，周子衿心中一沉，才不过几天不见，六姐怎么如此摸样？
她身后陆续进来些脚步声，那老人家见了这情景一下瘫坐去了地上，颤颤巍巍抬起双手
“哎呦，这可如何是好？姑娘，我的姑娘，放下剪刀，你放下，咱不嫁，不嫁，有奶奶在…”
因为离着周子衿较近，她便蹲下身子将那老人揽去怀里，这还未来的及反应，周子衿的身旁便又传来一句极其刺耳的声音
“娘，你这话说的，彩礼钱人家可是给了十万，十万，说不嫁就不嫁了，这丫头以后上哪里再找这么好的人家去，我养她这么久也该是回报我的时候了”
周子衿抬眼看着那面容刻薄的女人，只见她挺着孕肚，交叉着双臂立在一侧，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那云淡风轻的摸样让人没来由来了几分火气！怀中的老人家显然被那妇人气住了，急速喘息着，老泪纵横般指着那女人一通责骂
“你……你给我闭嘴，你这毒妇，你养她？你何时养过她？我这老太婆还没死呢，她这婚姻大事由不得你做主”
“我没养过她，你们现在住的这地方，你们分的那几亩田地哪个不是我的……”
“住口！！”
屋内顿时没了声音，周子衿也跟着愕住了，因为开口说这话的人是续断，以往都是温和待人接事的七先生竟如此开了口。那是周子衿第一次将发脾气这三个字用在七哥身上，屋内死寂了好大一会，这才听到一声阴阳怪调的声音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雪庐的七先生吗？我怎么忘了，这丫头还攀着雪庐这个高枝呢…”
站在床边一直处于防御状态的六姐听到这那无神的双眼才有了反应，微微愣住看向这边，眼神聚焦起来，瞧见眼前的续断后又满目悲痛，突然双手拿过剪刀柄来，尖利的一头直直指向那女人，撕心裂肺般喊叫出声来
“你给我闭嘴，不许你提雪庐，不许你说续断，给我闭嘴！！”那妇人见了灵芝这疯癫样子，连忙护住肚子佯装受惊般向后退了几步
“哎呦呦，你瞧瞧，这疯丫头，还想伤我不成，我告诉你我这肚子里才是这家的孙子，伤了这个就算10个你也换不来！”
“灵芝，你冷静一下，不要冲动”
周子衿离他们远了些看不清续断此时的脸色，只看得见他宽阔的背影，摊开双手，再慢慢朝灵芝身前靠近，可此时的灵芝就像是失去了意识，那双眸子愣愣的盯住续断，好大会儿，像是一下回过神来，见了自己持着剪刀，却生怕它会伤到续断一般，慌忙用一只手来捂住尖锐的那头，如此那尖锐的一头便扎进了她的掌心，鲜红的血便一下下滴落在地
“灵芝”
“六姐”周子衿心中一颤，喊出声来
续断大惊失色向她走近一步，可灵芝见了却连连后退，摇着头，开口道
“不要过来，会伤着你，不要过来，对不起，对不起”灵芝痛苦又羞愧难当般使劲摇着头颅，却依旧死死紧紧护住那剪刀的一头，看着续断不断往后退去，那样子难过极了，悲痛极了
续断依旧是用那温柔嗓音唤着她
“灵芝，是我，你…你听话，别伤害自己”七哥的声音中满是不安
“真当自己攀上了高枝，就成了凤凰，还不是个野丫头，我给她找的这家人如此体面，错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谁愿意娶她这样的丫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世？”
周子衿握紧拳头，她此时真想起身去将这女人从这间屋子给清出去，卸了这看到这人就莫名烧起的火气来
“你这毒妇人，闭上你的嘴给下一代积点德吧”灵芝奶奶捶着胸脯叫喊出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周子衿都掌控不住，怀中的老人家拽下自己的一只鞋子就往妇人那边砸了过去，那妇人躲闪不及，撞上了墙壁，却慌忙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你这死老太婆，亲孙子都不顾去顾这要来的野丫头，这宝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香火也就是断了….”
“断就断了，我陪了我这老命给你，你造孽啊，…..你真是毒妇，你…是你说给姑娘找个好人家，我还以为你真发了善心，才日日提着，天天劝着她去见见，去处处，可是你呢，被钱糊走了良心，你….你找了个痴傻之人给她，你凭什么？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歹毒的女人啊，蛇蝎心肠啊你…你不拍报应吗？”灵芝奶奶垂首顿足哭喊着
接下来，屋内便只听到这哭声和骂声
“呵呵呵呵”好一会儿，那妇人听了后大声笑了起来，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周子衿看去她一眼，那妇人笑到最后捂上了胸口都要喘不上气来了，因为站不稳，她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扶着孕肚
“哈哈”她吸了吸鼻子，倚着墙壁转过身来
“报应？跟我说报应？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当年是如何到你们这个家的，你忘了”说完这话身形都站不稳了，背部靠着墙壁，再没了刚才的气焰来，一脸颓然，不知怎的，周子衿却在那张原本刻薄，寡淡的脸上竟瞧见了痛苦，清晰的！
“只是因为穷啊，哥哥娶不上媳妇，那时我才16岁，便被自己那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无知父母给交换了过来，你的女儿多好命啊，我家那哥哥生的俊俏，人又踏实稳重，可我呢，硬是被塞给了你那懦弱无能面相丑陋的儿子，我逃去哪里？我找谁说理去？谁来同情我？”
“凭什么？”妇人抬手指向灵芝的方向，腥红的眼睛，像是受了刺激的猛兽
“凭她进了这个家，凭她到了我的手掌心，凭她吃过我的，用过我的，一毫一厘也要还来….”
周子衿听着瞧着身子渐渐发了冷
“是我的错，是我们上一辈的错，和灵芝无关”
“无关！有谁会娶一个她这种身世的人？现在的人就不讲究门当户对了？现在的人就不看重金钱了，你还是一样迂腐不堪，愚昧无知！！我只是给她找了个她这种人应该去的人家而已”说完，那妇人用手撑了撑墙壁，直起身来，嘴角露出刺骨的讥讽
灵芝听到这晃了晃身子，向后退出几步，自嘲般笑了笑，定定的看了续断一眼后又朝周子衿这看来一眼，带着苦涩的笑，似是认命般垂下双臂来
“是啊，对啊，呵呵呵”片刻后，却又重新抬起手来，将剪刀猛的刺向了喉咙处
“灵芝！！！”
“六姐”
“我的姑娘啊”
三人异口同声般惊呼出声
“嗒，嗒，啪…”心脏抽紧，周子衿冲了进来，她听见了水滴落在泥土地上的声音阴沉屋内只听到这滴答滴答的水滴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水滴，是七哥的手在流着血，续断紧紧用双手护住剪刀锋利的那端，静默的屋内过了好一会才回响起了一声
……
“七哥”周子衿脸色煞白，赶紧扯下床上的布条，想去包扎那双流着血的双手
“我会！”
“…我…会娶你”
琉璃的眸子滞住了，准备给续断包扎的周子衿慢慢将手缩了回来，只见灵芝满脸苍白，双眸闪动，嘴唇微微颤抖着望了眼续断受伤的手，泪珠控制不住的往下掉，续断一边将剪刀从灵芝的手中拿了下来，边出声温柔的安抚起眼前人
“灵芝，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你绝不要伤害自己，听见没？嗯？”
“啊”反应回来的灵芝大叫一声，慌乱的在床上撕扯下许多棉絮碎布，紧紧的护住续断受伤的双手
“怎么办？啊，怎么办？”灵芝急的完全失去了控制，颤抖着原地不停的跺着脚，紧紧的将续断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中，见六姐终于恢复神智，续断扯了扯嘴角，柔声安慰
“不慌，无碍的”
周子衿转身出了里屋，随后便听到，六姐悲痛的哭喊声，呜咽声全部埋没在续断的怀中
那妇人扶着墙壁踉跄出来门，周子衿看不出她那张脸上是忧伤还是痛恨，总之阴郁极了！
扶着灵芝的奶奶出了屋子，将那扇木门慢慢关起来，周子衿也知道了现在一切风浪波动都在慢慢过去了，终将又归于平静。
站在这篱笆院中周子衿往四周看了看，虽说这里只是一间低矮的瓦房，一旁紧挨着一间应该是厨房，却被六姐打理的井井有条：干柴麻的整整齐齐，院内种了许多小菜，还种着一颗梨树，虽说年岁不大，可那枝干之上已经迎来了梨花，一看就是费了许多功夫精心照料的，灵芝奶奶拉过周子衿的手
“你便是十一吧，灵芝啊经常说起你，说你是个好的不得了的姑娘，今天见了跟她说的一样，一看啊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啊”
拉过她的手在掌心揉搓着，那也是双饱经风霜的手，被她如此握在掌心，周子衿细嫩的手有些生硬的刺痛感
“我们姑娘命苦啊，她没你那么好命啊，她….”还未说完便捧着她的手痛哭起来，双手全被她的泪水打湿了，呆呆的站立在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说？
这时篱笆外急寥寥的冲进一个矮小的男人，面黄肌瘦，双目窄小，眉目不清明，鼻子也塌扁着。
“娘！娘！”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灵芝奶奶面前不起身，周子衿往一旁站了站
灵芝奶奶无力的捶着身前的男人
“你这不孝子，我怎么有你这毫无用处的儿子啊”男人挺着肩膀任由她骂着打着，哭丧着一张脸！看着憋屈又无用
“我知道，我都知道娘，我那婆娘回家又发脾气摔东西，像疯了般，我知道她定是在这里使了性子回去的，儿子没有用啊”说完抬起手甩了自己几个巴掌
“我们家究竟造了什么孽啊？是我造的孽是我啊”
那男人也是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瞧着懦弱极了，跪着再往前挪了挪
“娘，我，我错了”
“我知道她嫌弃我丑，嫌弃我无用，我就在想我娶了那么漂亮的媳妇，我得顺着她，事事依着她，我不敢，不敢啊，怕她跑，怕再委屈了她，可是这一迁就却委屈了娘和灵芝啊，娘，您..您看在她如今好不容易怀了这家长孙的份上，全家盼这娃子盼了多少年了啊？您再原谅她这一次吧，我给您磕头赔罪，我给灵芝丫头认错去，让我做啥都行，别怪她，她只是心里有怨气….”
周子衿此时头疼异常，心里也堵的厉害，回过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房门，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歉的男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眼底有些酸胀，悄悄的走出了这篱笆小院
脚步迈的重极了，脑袋也跟着混沌起来，她走的这条是不是回雪庐的路？也没有去想，刚才和七哥匆匆赶过来，只顾着跟在七哥后面跑也没将来时的路瞧的仔细……
“十一…”慢慢走出一小段路程，身后传来的呼唤带着急切夹杂着失落歉疚
周子衿怔了怔，迈出的脚定住了，却未转过身，只听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走了过来，却在咫尺的那刻停住了，如此这般站了许久，周子衿微微侧过身子率先开了口
“七哥……快回去陪六姐吧”
“十一，我…”
“我先回去了，七哥你，也快将六姐带回雪庐吧！”
“……”
周子衿抬起头，坚定的望着前方的乡间小道，清风渐起，吹浮起的素衣裙角衣裳，抬起脚迈开步子，坚定不移的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