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秋佳节（一）
中秋节要来了，雪庐给了徒弟们三天假期。
二哥和七哥依旧十年如一日坚守在雪庐，本就无假期一说。六姐要留下帮忙打理雪庐上下事物，她说离了雪庐回家也无事可做，况且这几天七哥续断还有几场外诊要出，总是忙不过来的，也就便宜了他们这些小的。
早早就定了假期计划的茯苓要去县城姑姑家，那里正赶上庙会，说是吃饱喝足了回了雪庐才能挺过下半年，石奎依旧是个小跟屁虫，县城离知一村也不是很远，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跟着。
至于周子衿和高飞，师娘早已将中秋家礼准备妥当，让两人带回家去给家人尝尝，是她亲手做的果子，酥饼，装了满满两大盒，这天晚间闭诊后，雪庐的人都出来送她和高飞出知一村，师娘说这三天后再见，总觉得要隔许久，想着心里酸楚，拿起锦帕背过身子擦起了眼泪，师父更是句句嘱咐着不可玩心过重，学业更不能荒废掉，当然这是对高飞说的，二哥，二嫂，六姐，七哥安静的立在一旁，直到周子衿开车带着高飞离开了，透过后视镜中依旧瞧见他们的身影，静静的站在原地朝他们挥着手臂
高飞留在桃林过了一夜，第二天吃完早饭，便又被周子衿抓过来温书，可刚坐下没半个小时，整个人就如坐针毡一般，悄悄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翻看，再偷偷瞥去周子衿那一眼，手中的笔反反复复不知转了多少圈，周子衿慢慢搁下笔，将面前那本厚厚的医书合上，高飞见状连忙将手机塞回口袋，正了正身子，佯装认真读书的样子。
周子衿转过脸，郑重其事的开口道
“第一不可滋事”高飞听了将手中的笔一丢顿时喜上眉梢，脸上的笑容都快能挤出花来，立刻竖起三指指着天空对她起着誓言，头跟着一下下点的如捣蒜一般
“嗯嗯嗯”
“第二不可打架，任何形式的都不可”
“那是自然，绝不再犯”
“第三骑摩托车的档位不可超过35码”
高飞听后一脸震惊，抬起的手放下半截，咕咕哝浓道
“35？那不如直接骑自行车？”可看到周子衿那脸上又布上层寒霜后，立刻乖巧起来
“好好，35就35”
见他如此听话，周子衿这才心软了下来，柔声说了一句
“去吧”
“噢耶”高飞从书桌前跳了出来，仿佛终于解脱了，散开腿就往向门外跑去，一瞬间又想起什么，猛然转了身子，一把将周子衿拉进怀中，紧紧抱着还晃悠起来，周子衿被他这么一嘞差点昏厥过去，也挣脱不来
“谢谢子衿！”这才松开手来，又向外跑开去了
“明天你…”顺了顺气息，周子衿叫了他半声
“不用担心我，高扬说回来，老高也说了明天会回家的”高飞回身对她招招手，洪亮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桃林
“师娘的家礼你带回去…”话到一半，周子衿看着已经消失在视野的高飞，这才重新坐回去看起书来
“那便好了”
周子衿来到主堂屋，只看到爷爷戴了一副老花镜正在看着很久之前的旧报纸，却未见奶奶
“爷爷，奶奶呢？”
“厨房吧，说是李雨一会要来”爷爷抖了抖手中的报纸，答道
“哦”周子衿点点头
“子衿啊，一会给我掏掏耳朵吧”
“好”
自从去了雪庐，不能每日呆在桃林，也是许久没有给爷爷掏耳朵了，怕是又痒了，很小的时候她便负责定期给爷爷清理耳中的耵聍，爷爷说子衿的技术都比得过那个每隔几个月便会在老槐树下给村中爷爷们剃头发刮胡子的那个腿脚不方便的小唐叔叔了，之后子衿出去读书，工作的那几年只要回家爷爷便会主动将工具找出来给她，奶奶见了每次都会嘲笑道
“怕是攒了大半年的耳屎，就盼着孙女回来给他解决呢！也只有子衿不嫌弃你这糟老头子”爷爷听了会笑道眯起眼睛来，可她却觉得心里格外温暖。
就如爷爷每次从外面弄回来的新盆栽，树苗，花种，指定会在子衿刚入门的那刻像个孩童得了个了不得的宝贝般，急急忙忙拉过她的手给她看，再后得意一番说着他是如何得到的，这大概是属于爷爷笨拙的表达喜爱她这个孙女的特殊方式
“奶奶”周子衿去了厨房看着奶奶在那里忙个不停
“午饭我来准备就行”
奶奶瘦小的身影在厨房偌大的厨房里来回走动，突然没来由一阵心酸，愣住半响，只听奶奶回道
“我闲来没事，也闲不下来，先把配菜准备好，肉啊，隔在冰箱太久了，拿出来解解冻”
今天大姑姑的女儿李雨要来，李雨从小由子衿奶奶一手带大的，比周子衿小了7岁，正在读大学，奶奶所有外孙女中最喜的就是她，还曾因为这个和李雨“争风吃醋”过呢，很是久远的事情，如今想起周子衿不禁笑了，那个时候都已是怀念！
“李雨是放假了吗？”虽然她离开学校这个地方已经很久了，可这中秋假期也短，照常是不会往家中赶的
“谁知？八成是你大姑姑让她回来，不晓得要做什么，应该就是过节吧？”
“哦”
上午九点刚过，奶奶去参加基督教会，这是奶奶每周例行的功课，爷爷也去村中他的那些老伙计家串门子去了，桃林只剩周子衿一人，她便取了书沿着桃树小道走去老槐树那里，坐在藤椅上，双腿交错，向着前方伸展，舒服的跟着藤椅的晃动起来，桃林这时刻安静极了，偶尔可以听到桃林中叶子稀稀疏疏落地声响，还有她搁在一旁石凳之上，风吹开书本声音，抬起头来，有了桃花节后，她家的这颗百年老槐树上如今越挂越多的许愿红绳和福卡来，它竟慢慢成为许多人心事诉说和祈祷心愿的地方，周子衿仰着头在老槐树的最高枝头搜索了片刻
“哦，在那”眸光微微颤动，周子衿找到了已经被压在了那些红绳之下的捕梦网风铃，记得她刚挂上时，风来，她总会听到清脆的叮铃声响，可随着老槐树上许愿红绳和福卡的增多，渐渐地将它覆盖住了，竟听不得它的响声了
“在就好”
安心般颔首继续翻阅医书
10点30分，周子衿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再望了望桃林的小道，竟一如既往的安静，怪就怪在这里，李雨说她今天会早些到，往常两百米以外都可以听到来声的人，今日却未见动静，也未先来老槐树这里找她，带了疑问将书放在藤椅上，走回家中
家院中奶奶手里拿着糟糠正在给笼中的小鸡们加食
“奶奶，李雨呢？”
“早到了，没去老槐树那里？”奶奶转了个身，又在院中四处望了望
这孩子，今天怎么如此低调起来，有些不是她的作风啊，周子衿桃林转了许久，最后还是在自己的房间，最里面两列书架中找到了李雨
“在这干嘛？”
书架里暖色的台灯被打开来，李雨抬起头，高高的马尾，合身的休闲服加上一双帆布鞋，黄色微弱的光打下来，只见她坐在软垫上，怀中抱着抱枕，手中拿着一本童话书，嘴里叼着颗棒棒糖，像是被情节吸引，脸上带着笑容，听到周子衿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阿姐，快过来坐”往一旁挪了位置，拍了拍那块地方，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怎么感觉自己现在是个外人
“还有把你后面的帘子拉起来”
周子衿照她吩咐着做，这样她们便被圈在这小天地中，随手从书架中拿出一本漫画书，百无聊赖般翻了起来，李雨亲昵的依靠过来，将头压在她的肩膀上，叹了口气
“阿姐，这里真好”
“……”
“我还记得在这个地方，原本这儿有个很高很高的水缸来着，阿姐你那时带着偷了白砂糖的我，我们就缩在这地方偷吃糖，阿姐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只是不再时常试着去想起而已
“现在阿姐竟能把这里变的到处都有糖果了”拉过子衿的胳膊，痴痴的看着书架上每一层都用玻璃瓶装了各种糖果，还有薯片，各种小零食拥有尽有…
周子衿翻了一页漫画书淡定的开了口
“都是买的！”无情的戳破真像来，似乎并未在意周子衿说了什么？只听李雨继续说道
“童话书也有，漫画书也有，还有小时候的玩具，买不起的动画碟片，游戏机…”这片小天地被她的阿姐打造成了她小时候最期望的模样
“真想活在童话中，阿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童话书出着神
“……”
“阿姐，妈妈让我回家定工作来着，我今天便去了学校”合上书，又撒娇的往周子衿怀中使劲钻了钻
“我还有一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好快啊，我都还没有想好，我今后要怎么办？却突然到了做选择的时候，我承认我有些慌张了，阿姐！爸爸妈妈说让我去县城做个老师，然后再找个平平凡凡的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是他们的心愿……”
“可是，阿姐，人真的可以这样过一生吗？真的可以如大人们口中说的那样去过日子吗？”李雨满是急切的拉过她的手
“也…可以吧？！”可却见周子衿依旧翻着书，如此冷淡，李雨双眼红通通的委屈极了
“阿姐，你为何变了？在桃林的这些年，去雪庐的这两年，越来越冷血，连你都没有建议给我吗？我是试着接受还是拒绝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周子衿问，这一问，李雨愣住了，抽噎着吸了吸鼻子，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了，大学是父母帮我选择的，我其实也并不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可是到了这个时刻，我才发现我无从选择，我都还来不及去想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好像人生就被定格住了阿姐，就好像一下要成为大人了”
周子衿无奈的提着唇角，慢慢开口说着
“我无法给你建议”
见她这么说，李雨眼泪流了出来，怀抱着自己的双腿
“人为什么越长大越累，阿姐，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一句，随我自己的心意，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周子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琉璃般的眸子沉了沉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有了顾虑，也多了责任”
李雨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静静的再去翻着那本童话书来
“小时候我以为我可以爱许多人，爱身边的亲人，爱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守护他们，越长大越发现有些爱就像枷锁般将自己困的死死的，无法随心所欲了”李雨转过身，定定的看了周子衿一眼
“阿姐，你有爱过一个人吗”瞪着还泛着泪光的眸子，问她，周子衿突然愣住了，她也好似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来着
“爱？爱过吗？”
青春时期的情窦初开？可是她只知道，那些在她那段时光中稍纵即逝的人，她的那些心思，都收的自如，爱？她爱过吗？相比之下周子衿觉得她爱自己更多一些，在那些扰人复杂的情感中她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在，只是如今想来她的人生怎么一直总是疑问句来的？她似乎从来未曾坚定的去选择一个人？
“我辛辛苦苦读完高中，便要去上大学，读完大学，身边的人都过问着你的工作，等到工作了他们又再过问你的终身大事，即使结了婚，连生不生孩子都要来问，你说，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到底关他们这些人何事？”看样子今日的李雨似乎负面情绪特别多
“所谓人言可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阿姐也曾这样吗？畏惧着人言”
“从未在乎，可我如今还在乎的人都在畏惧啊，所以我畏惧着他们的畏惧”
李雨停了片刻好看的眉头紧皱在一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凝望周子衿好一会儿，似乎并未理解
时间和琐事果然从未善待过任何人，而我们大概都会走在一条叫做承受的路上
“我该怎么办？阿姐你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周子衿过着过着竟一时忘记了，那时整天跟在身后的孩子，已经可以和自己这样聊天，吐露烦恼，其实在内心深处她还是个孩子啊，想着讽刺，她如今始终忽略了些事情活着。周子衿是变了，不再过问，不想去问，变得不知该如何安慰起人来，目光落在那玻璃瓶中的糖果之上
“一起吃糖吧”随手拿过一个瓶子从里面掏出两颗糖放去她手中，自己也拿出两颗来
李雨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水，周子衿还是想念那个活的没心没肺的小妹
撕开手中的两颗糖，将它们全部塞进嘴中，两腮被糖果撑的鼓了起来，将那糖纸展平开来，覆盖到了眼睛上
“我的世界变成了黄色和绿色了”
看到周子衿的样子，李雨破涕为笑，跟着学了起来
“阿姐，我的世界变成了蓝色和紫色哦”
糖纸遮住眼睛的两人相对着看了看，鼓起的塞像两只可爱的偷吃坚果的仓鼠般，李雨破涕而笑，像极了远去的那两个小小人儿，在这小天地中闹腾一会，周子衿见她心情好了许多，开口说道
“李雨”
“嗯？”
“那就从现在此刻开始想吧，属于你的人生，你觉得有意义的人生，总是不晚的”
……
“去厨房吧，别让外婆累着”将那糖纸在手中慢慢折叠着
“我今晚要留在桃林，这间屋子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李雨张开手臂大声宣布着
糖纸在她手中沙沙作响，周子衿轻声回
“好，都是你的”
“那阿姐也是我的”给了周子衿一个狗熊式的拥抱
“哈哈哈”
房间内时不时传出李雨爽朗的笑声
将手中折叠的星星糖纸丢进了玻璃瓶中，起身伸出手来将李雨从地上拽了起来，两人朝着厨房走去
在这一天，李雨都不再提及刚才的事，饭桌上只和爷爷奶奶说着大学中发生的趣事，刚进桃林时候的忧愁从她脸上再也见不到了，这也是周子衿比不过李雨的一点，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委屈波及其他人，总能迅速治愈自己再如此让人心生欣喜。周子衿也知道这样的李雨总有一天能找到属于她的人生意义。
有李雨在的桃林又闹腾起来，房间也总是乱了些，清晨起床后看着自己身旁睡的四仰八叉的人，房间里四处躺着的书籍，还有时不时再找出吃剩下的半袋薯片，周子衿也并不觉得心乱，这种乐天的个性，不失为一种活法啊！只期盼可以伴随李雨一生，长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