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天(三)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搓着手的男人,留着青黑的胡茬,一头粘腻的头发,外面一件老式的棉大衣,敞着扣子,露出里面黑色的保安服。
年轻人认识他,男子姓屠,住在附近的村子里,是村里纠察队的队员,今年三十多了,还打着光棍,常在晚上巡逻的时候来买烟酒,有时候两人也会一起喝上几杯。
“这么晚了还过来。”年轻人和他打着招呼。
“想你小老弟了,横竖咱们都是一个人,过来和你凑个对儿。”
“你惦记的是你那些弟兄们吧。”年轻人朝烟酒柜台上努一努嘴。
老屠嘿嘿两声,算是默认了,其实他就是想来买包烟,买瓶酒,顺便蹭点暖气,没想到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跟屋外也差不了多少。
他呵着气,揉搓着干裂的手,“我说杨凡,这么冷的天怎么连个暖气也不开。”
殷童想,原来年轻人叫杨凡。
“我年纪轻,自带热量,还是能持续发电的那种,不用电暖器也行。”杨凡说。
“不是靠发抖持续发电吧?”老屠朝他身上披着的棉被瞄了一眼,“这下半夜是最难熬的,冷气能侵到骨子里去,可别冻出毛病来,以后娶媳妇还要用呢。”
“说得好象你多懂似的,到现在不还是老光棍一个。”杨凡也和他开玩笑。
玩笑归玩笑,老屠是知道杨凡的,他是为了多省一点电费,才不愿意开电暖器。
两年前这个加油站刚开出来时,生意着实红火了一阵,可是没过多久,身为合伙人之一的秦川因为迷上了赌博,欠下巨额赌债,趁杨凡不在的时候,卷了加油站的资金跑了,留下了大量的债务。
这些债务有很大一部分是向附近的村民借的,村民们人心惶惶,唯恐加油站出什么岔子,杨凡向村民们承诺一定会把钱还给他们。他也确实做到了,两年的辛苦经营,他还清了大部分的欠款,这期间他开源节流,削减开支,辞退了多余的员工,只留下他和一个名叫王强的员工在这里,两人轮流工作,一个上白班,一个上晚班。
日子虽然很清苦,却过得十分安心。
老屠叹口气,“咱们两个光棍就不要互掐了,还是来瓶酒暖暖身子吧。”
“今天喝什么?”杨凡问。
“老规矩,红星二锅头。”
杨凡把酒瓶打开,老屠拿过来,喝了一口,问,“警察找到秦川了吗?”
“还没有。”杨凡的眼神有点黩淡。
“你放心,就算他变成鸟也有飞不过去的海,变成兔子也总有碰上猎狗的一日,我就不信他拿着那么多昧心钱能跑过天去。”老屠颇为杨凡感到愤愤不平。
“希望如此吧。”秦川曾经是杨凡的同学兼铁杆,那么志同道合的两个人,一起排除万难,开了这家加油站,却在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秦川迷恋上了赌博,从此两人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再无交集的可能。
秦川带走的,不仅仅是钱,还有杨凡对他的热情和信任。如今的他不愿意再想起这段往事。
老屠问,“你现在还有多少钱没还上?”
“村民们的钱还得差不多了,还有小贷公司的几万元没还上。”
“我听说那个小贷公司的老板姓宋,是个面善心狠的人,有村民借了他的钱,借了一万元钱,实际到手才八千,还要打张收款五万的借条,几个月过去,宋老板按照借条数目逼他还款,还扬言如果不还就灭他全家,你可要当心了。”
老屠说得很认真,但杨凡一直在出神,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老屠最后拍着他的肩,“我相信你小子有生意头脑,又有人缘,很快就能把钱赚回来的。”
杨凡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接过二锅头,喝了一口。
“再给我来两包红梅。”老屠一喝酒,烟瘾儿就上来了。
杨凡说,“你身体不好,还是少抽香烟吧。”
“香烟就着二锅头,才能品出最好的滋味,你还年轻,不懂这个。”
杨凡看了看他发黄的手指甲,几乎要赶上他那口黑黄的糟牙了,“忘了医生和你说的话了,上次拍的胸片医生说你什么来着。”
“你小子怎么那么啰嗦,还怕我给不起钱?”有时候杨凡会象个老妈子一样对他管手管脚的,老屠虽然不自在,却又不由自主听他的。
“香烟就不要买了,这瓶二锅头算我送你的。”
老屠笑了,咧着干涸的嘴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老屠揣着二锅头走了,杨凡在帐本上又加了一笔,算上送出去的二锅头,今天的盈利就更少了。
殷童趴在窗台上看得久了,觉得有些无聊。
别人的生活再难熬,那也是别人的,和自己无关。
何况她自己也有很多的烦恼。
看看时辰快到两点了,她慢悠悠的往公路上来。
如果这时候来一辆汽车该多好。
可公路上静得连鬼影也没有一个,殷童跳上路边的一盏路灯,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她发现看星星其实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以前的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天空,她总是忙于大小事情,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偶尔在夜晚抬头,也只能看到几颗很少的星星。
以她敏锐的视觉,她发现,冬天的天空其实是一幅壮观的图画,那是一幅不断变幻的宇宙宏图,数以千计的星星,明亮的或黯淡的,带着紫色或带蓝色的星云,闪闪烁烁,似乎在用一种只有它们自己才看得懂的频繁互相交流。
那些弥漫在星星四周的不规则的气体云,象是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勾勒出唯美的天空画面。
如果风是他们说话的声音,殷童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窃听者。
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束光,接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殷童的聆听,一辆渣土车开了过来,经过之处,扬起漫天的尘土。
因为要在工期内赶项目,司机已经连着几天工作到凌晨三点了,他眯缝着眼睛,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把着方向盘,经过丁字路口时,下意识的往路口看了一眼。
听说不久前这里出了一桩交通事故,一辆小汽车翻到了路旁的农田里,车主生死不明,但他并不在意,哪条路上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呢!
出于对安全的警惕性,他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一盏路灯孤零零的立在路口,灯光晦暗,把路边的柏树影子拉得老长,横生的树枝投影在地上,象张牙舞爪的魔鬼。
路灯突然闪了起来,忽明忽暗的,司机有点紧张,睁大了睡眼惺松的眼睛,握紧方向盘,开着车冲了过去。
看着渣土车扬起的尘土,殷童从路灯上跳了下来,附近什么地方应该还在施工吧,这个点还在工作的也只有那些建筑工人了。
如果他们出了意外,只怕工程也继续不下去了。
即使出车祸,也不应该发生在他们身上吧。
眼看月亮又快沉下去,殷童晃荡着回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