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劫(六)
云罗王宫里,一汪平静的湖水静默卧在帝王庭院,湖水上有一个长长的走廊,连接着神火殿和灵婴寝宫。冷月落在平静的湖水里,与月一样冷的,还有赫十方的倒影。
“为什么来投靠我了?”灵婴缓缓走来,挺在赫十方面前,倚靠着走廊的柱子。
“我已经与殿下解释过了。”
“呵……那是假的。”
赫十方伸手交给灵婴一样东西,灵婴淡然的神情骤然变得警惕,凶戾……他看到了那个蓝鳞兵符……
“赫氏一直在做雇佣兵,兵符就是信物。”赫十方冷漠的看着湖面上月亮说道,他像是在点拨灵婴。
“那你选择回来,是为什么?”
“殿下知道,我是个死尸,只有殿下能让我变回真正的人。死过一次的人,愿意为了生命舍弃一切,哪怕是信条。”赫十方坚定的看着灵婴,灵婴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破绽……
“那为何在玉都城外,救走了玉元忍?”
“那不过周珏的一面之词……我已经掌握了震元十八军阵,如果我在殿下身边,必能助殿下征得天下……可是周珏毕竟是霄祈国王室,非池中之物,不会甘心服从于殿下的。”
“你的意思是他有意挑破?”
“殿下心中自有明断。”
“可是……你有一个最可能背叛我的身份……”
赫十方微微低头,静默片刻说道:“我会把你想要的带回来。请殿下静候佳音。”
赫十方说完,离开了。
灵婴看着他渐行渐远背影消失在幽暗走廊深处,他静静思虑着,震元十八军阵,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行至一座大山山顶,月朗星稀,是个不错的天气。
山顶的树早已凋零,玉元忍望着百里外,一处似有若无的灯火,那是眉山天险之处。
“眉山有守军。”玉元忍道。
“不知是玉国的守军,还是……”
“一定是玉国的军队,否则,我们所在之处都已经沦陷了。”玉元忍牵着元卿的手缓缓下山,忽然脚下一滑,两人同时滚落山崖,玉元忍抱住元卿,借力乱石,飞落在地……落地之时,脚下突然一软,摔倒在地……
“陛下没事吧!”元卿忙扶他起来。
“没事……我们就在这休息吧。是我不好,不该只记得赶路,更不该夜里走山道。”
“陛下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着急赶往北境并没有错。”元卿安慰着他,寻了山下一偏僻藏身身的山洞,用石头堵住了出口……
此刻,两人才放心的休息下来。
他们不敢点燃火把。
元卿枕着玉元忍的胳膊,一点困意都没有。
“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无事。”
元卿侧过身来看着玉元忍的侧脸,从入口缝隙里透出的光不浓不淡照在他脸上,他也是睁着眼睛,没有睡意……元卿抬起手来,玩弄着他鬓边的银发:“如果这世上有神仙,会不会就是陛下这样……”
“我是魔。”玉元忍目光渗着愁绪。
“陛下因何而生愁?”元卿轻声问道。
“魔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你跟着我……”
没等玉元忍说完,元卿就半坐起身来,微微急切道:“如果陛下担忧,我也可以变成魔。我在乎危险和生死,陛下是知道的……”
玉元忍将她揽在怀里,心跳沉重:“我一直都知道。”
“陛下……元卿此生再无他求。”
“我知道……”
夜静下来,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寒鸣。
元卿的心跳里,玉元忍听出了异样……很隐秘的声音……是蛊……
“元卿,可有人在你体内藏了什么东西?”
元卿摇摇头。
“这些年,温漱在时,我只是一直在被强迫饮毒寒散……温漱怕我被人看出来不是男人……”元卿的眼光忽然变得复杂闪躲:“还有一件事……我曾……见过姬传风来找温漱,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见过他……温漱将他与我同锁一个房间里……”
玉元忍的心缩着,抱紧了元卿:“他……可有伤你……”
“他想做些什么……见我一身伤口,动了恻隐之心……他将衣裳为我披上,而后,离开了……他什么都没做……可是,我不明白,温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白……”
元卿的眼睛里透着恐惧,虽然她在极力隐藏。
“姬传风体弱多病,他的病,可能并非一般药物所能愈……”玉元身深思,温漱曾是姬传风的侍女,受封公主而入皇城为妃,十八年前,她爱上了一个云罗长老,那长老随她入玉国……而后,元卿就一直被迫饮毒寒散……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温漱与姬传风关系绝非一般,她对我并非真心,对隐梅也并非真心,她只是在为姬传风寻治病的药,我们也只是被她用所谓的情利用的人罢了……姬传风似是被人牵制,但是他选择了放弃元卿,放弃温漱为他养的解药……又是为什么?是因为他的善良,对温漱的忠诚,还是,那牵制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他已然绝望?
“天阴蛊……”玉元忍脱口而出,他在云罗卷曾见过这几个字。他转身抱住元卿,深深的吻着她,元卿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玉元忍突然停下看着她轻声道:“你太干净了,我,舍不得碰……”
元卿抱紧玉元忍,坚定地说:“陛下为何觉得,你与我结合,就不干净了呢?”
.......月光隐去,银发与黑发相缠……
元卿紧紧的抱着那个宽厚的胸膛,她把完完整整的交给他,就算此生没有结果……
“天阴蛊在陛下手里,我就放心了……”元卿依偎在玉元忍怀里,她说出了最真诚的话。
“元卿……”
“我不在意陛下的目的。”元卿枕着他的胳膊,“陛下是我的家,我也从未质疑陛下的决断。”
玉元忍抱紧元卿:“对不起......”
“为什么?”
玉元忍只是沉默着,他认为说出来但没有完成的承诺都是虚伪的......
可元卿明白他的意思:“我与陛下之间,早已无此繁文缛节。我不在意。”
山洞外,枯树上,有一粉衣男子微笑赏月:“你是我见过最像他的人,我会把他的天下交给你......”
眉山天险,风雪无休,高高的峭壁上,依山而建的暗青色城堡,与山体浑然一色。冰把门窗都封住了,因风很大,城堡迎风之处,只有风没有雪,而背风之处雪已堆积如山,将士们在清理着积雪。
赫十方戴着面具站在城堡外向南望去。
此时那个叫北齐的家伙偷了个懒,走到赫十方身旁,因为赫十方总是戴着个面具,也从未透露真实姓名,只是手握一个玉国兵符......
“将军是在等什么人吗......”北齐开口问。
“陛下会来,你们会服从吗?”
“北境艰苦,陛下来此作甚?”北齐不明。
一直在城堡中暖炉下看书的元彻好巧不巧的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他起身伏在窗上,心中紧张着,他是不愿玉元忍来的:父皇本要我守北境,如今又派来个手握兵符的神秘将军,父皇终是不信我的......他若来,恐怕是来斩草除根的.....可父皇了解我,如果他要斩草除根,何必自己来此,大费周章......
赫十方接着说:“陛下病了,只有这里能医。”
北齐有些惊异:“玉都良医众多,什么病不能治愈?”
“你我为人臣,保护陛下,顺从陛下便好。其他的,不必想,也不必问。”赫十方说道。
“敢问将军姓名?”
赫十方一怔,没有说话。
元彻隔着窗子听的清清楚楚:父皇病了......这里哪有什么良医,只有北境兵马......不是父皇病了,是玉国病了......
“殿下在专注的想什么?手里的书都快掉到火炉里了。”赫十方绕到殿中,元彻被他突然的到访惊到,手一松,书掉到了火炉里......
“你来这干什么?”元彻直起身说道。
“取暖。”赫十方缓缓走近火炉,伸出双手烤火。
“玉都是不是......”元彻试探性的问。
“殿下希望出什么事?”
“没什么。”
“我刚刚与北齐说的话,殿下听到了,也应该做到。你我都是人臣。”
元彻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那个兵,你怎知道他的名字?”
“这么多天,知道一个兵的名字有什么难的?”
元彻低下头,沉默思考片刻,突然他向赫十方的面具伸出手去,赫十方转身,淡然向殿外走去,元彻扑了一空......他握紧了拳头对赫十方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比我危险。”
“我只是对你危险而已。”
“站住!”元彻拦住他,步履微快,他停在赫十方身旁,低声说道:“你与我的目的该是一样的。”
赫十方冷冷一笑问道:“何以见得?”
“他杀了你最重要的人,也杀了我最重要的人。”
赫十方轻叹一声说道:“等你见到他时,再问问自己还有这些想法吗。”
“什么意思?”
“他是帝王。”赫十方沉默许久迈出了大殿,轻声道,“他也是,你最后的亲人了。”
元彻僵在原地,似笑非笑着:“可母亲与元初也是我的亲人......”
此时,一片火羽坠落元彻肩上,似焰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