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念疤爷
村里人都叫他疤爷,因为他脸上有道疤,从眼角蔓延至耳根,很怕人。
疤爷出生在村子里,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一个人。
没人搭理他,他也不同别人搭话。有时村子口、田野中遇到些小娃娃,他爱和那些孩子打招呼,总是带笑。可他面相凶,又有道丑陋的疤,没人喜欢他。
孩子们叫他“灰太狼”,让他“快些走,快些走!”他看过动画片,笑呵呵地叫每一个孩子喜羊羊。
有段日子,疤爷每天早晨兴冲冲地离开自己的屋,夜间再满头大汗地回来。没人知道他扛着农具去村子西头的河边干什么,自然也没有人乐意问他。他自己也不说,大概,他也不知道谁会听他说。
时光如同流水,汇成潺潺小溪。可疤爷落入这细流之中,竟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邻家的小娃娃一夜未归,他的母亲慌了神。
“是不是给那光棍疤爷给捉去了?我看他平素顶喜欢我家娃儿!”这个时候人们想起了疤爷,喊人的喊人,抄家伙的抄家伙,声势浩大地去疤爷的破屋要孩子。
小娃娃果然躺在疤爷的床上,换了衣裳,睡得正香。细心的母亲发现孩子的额头青了一大块,恶狠狠地唾了疤爷一口,把孩子抱走。疤爷支支吾吾地,最终还是闭了口。
留下几句咒骂后,人群匆匆地离开散发着霉味的房子。
后来有几天,清晨或是晚间,都见不到疤爷的踪影。大人们不予理会,疤爷就像随处可见的空气,多了,或是少了,没人在意。倒是那几个小娃,每天放了学便趴在路口朝那屋子张望。领头的,便是那夜被疤爷捉了去的孩子。
灌溉的渠水被放了大半,才有人发现里头躺着个人,被水泡久了,面目全非。有人认出来,那是疤爷。
疤爷走夜路摔进渠里,没了。人们叹息了一声后,各做各的事情。没了就没了吧,谁会挂念他呢?可那些孩子却像失了魂一样,个个目瞪口呆。
村子里响起了喇叭,原来是村西头的河给人垫了土,村长今日在那儿摔了一跤,多亏拓宽的河岸才没有跌进河里。
大家都在称赞修河的好人,过了许久,猛然发现根本没人承认。那些孩子竟然放声大哭,冲着那喇叭呼喊:
“是疤爷!是疤爷!”小孩儿涕泗横流,扯着母亲的衣角,“是疤爷修了岸回屋的路上把我从渠里捞上来的!”否则,现在被晾在渠边的,怕是另一副躯体。那妇人忽然想起,疤爷有一年掉进西头的河里被路人救上来……当时他说,这岸再宽些才好。
母亲让孩子噤了声,可这事还是悄悄地传开了。疤爷不坏,是个好人,大家心知肚明。可依旧没人提他。
那顽皮的娃娃不再闹腾了,孩子们玩过家家也不再扮喜羊羊,因为他们失去了灰太狼。日子看起来依旧云淡风轻,西头的那块河岸不知是谁立了座无名碑。
人们仿佛忽然发觉,空气伸伸指头便是一把。看似无关紧要,却是谁也离不开它。
也许那帮孩子长大了会渐渐想起,当年村子里的人望向疤爷的破屋流露的情感,不只是懊悔或是感激,更多的,是思念,如同挚爱亲朋一般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