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待潮归》凌鸢

这盘棋，他布了十五年，一天都不曾缺过。

他深知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输的会是自己家，还输得那样惨。

那年，他好像才三四岁。哥哥找到他之前，他是吃尸骨活下来的。所以你问他为什么杀人不眨眼？因为杀他家人的那帮人也是这样无情，他都经历过了，又怎么还会仁慈呢。他亲眼见着曾经要认他做义子的宋叔叔拿着刀闯进来，这场屠杀肆无忌惮。凌鸢从小心智过人，即使外面血光漫天，他也能做到一声不吭躲在巨鼎之下，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出来，京城凌家从此灭门的消息公诸于世。

活下来之后，他没有找个地方苟且偷生，而是拜师于东竭老人之门。东竭老人这个师父有多么难认……七十余年，他只收过两个徒弟，凌鸢和素有“天才”之名的宋笙离。

呵，宋笙离不是天才么。凌鸢从小到大听着无数人一次又一次地夸宋笙离聪明，什么东西只需入眼即可学会。所以，他看一百次，一千次，宋笙离学会的东西他一样都没有落下，他甚至学得比宋笙离更多，他比他更强！

凌鸢的强大，是从骨子里生出的不可摧毁。哪怕他生了一双桃眼，眉目温柔，也没有人敢轻易靠近他半分。凌鸢不在乎，毕竟他经历过的，有几人敢去经历第二遍呢。

只是有一步棋，他走得与设想中不同。那就是清晏皇后之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在送她入宫时有了犹豫。为了制作出能让轩辕成惜产生云雨之欢错觉的迷香，他几乎吸入了一院子致幻的香料，他用鲜血让自己清醒，一切原本不该存在的努力过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只是想让小卿儿不受伤害。她明明只是一枚棋啊……

凌鸢当初为何把凌未允捡回来，因为马车匆匆驶过，帷幔掀开的一瞬他看见了那双眼睛。干净、懵懂、无辜……这双眼睛不该出现在青楼里，所以他就随随便便花了一百金，买下一个替身。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唤她小卿儿，是因为某一瞬间突然想起来，“凌未允”这三个字有朝一日会彻底消失，到时候她又该以什么身份继续活下去呢……那个瞬间凌鸢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居然想让她活下去。但当时的他还算是清醒的。

安排未允与宋笙离相识，就是笃定了见惯风月场的宋笙离绝对会被那双干净到了极致的眸子勾住。所以一向自视清高的宋将军会主动寻找与她见面的机会，自然而然地走入凌鸢所步的棋局之中。

只是凌鸢一直以为自己会是永远的旁观者，却不曾想他会不顾一切地投身于这场博弈。因为他发现，凌未允的眼睛开始因为“宋笙离”这三个字而发光了。是的，他开始有了那么一丝的慌乱，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他用愤怒来掩饰这份情感。他威胁她，不允许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她怔怔地望着他，无声地控诉自己做不到……那一刻他真的愤怒了。

凌鸢亲自制造熏肌香，替她养出一身媚骨。他把她送给轩辕成惜，直接引发宋笙离出兵逼宫的念头。洞房花烛夜，鲜红的大殿，轩辕成惜吸入凌鸢亲自点燃的香料，沉醉在一个人的美梦之中。她的新婚之夜，凌鸢穿着往日一贯的红衣出现，揭开她的盖头。这是凌未允第一次见到凌鸢神情之中那样强烈的笑意与温柔，也是这一次，他完完全全地得到了她。

他每日都能从容进入深深宫闱，替她带些外面的玩物，逗她开心。那段时间凌鸢的温柔让凌未允产生过错觉，她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对，终于有一天凌鸢告诉她，凌未允可以死了。

大周清晏皇后凌未允难产身亡，诞下一名男婴。皇帝轩辕成惜死在反臣宋笙离剑下，那名男婴顺理成章继位。由于新帝年幼，舅舅丞相凌衍辅佐朝政。

大周天下一派新气象，凌家三公子却不知了去向。

深林不为人知处，一对年轻的夫妇，一人抚琴，一人舞剑，眸中尽是彼此。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小腹微微隆起，含水的眸子里都是那个身着粗布麻衣都掩不住高贵气质的男人。她至今仍觉得自己处在美好的梦境之中。

宋笙离因为谋逆被流放边疆，眼看着整个天下都要落在凌家人手里了，凌鸢带着他的小卿儿寻了一处无人地隐居起来。他是她命运的操纵者，到最后，也是她爱到骨子里的夫君。她是他手中的一枚棋，不知何时，竟成了他多年来唯一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