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柳永
读少年时期的柳永,心底是五味杂陈的。
柳永爱他的妻子,却做不到从一而终,给不了瑶姬一份安定、坚贞的感情,可他却又是实实在在爱她的,这颗心真挚而赤诚。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与歌姬厮混,不负责任地去远方游学,让瑶姬尝遍人间痴情女子所能承受的所有酸痛,由佳龄少女旦夕河变成闺阁思妇后,最终满怀期待地在他怀中死去。
那时候我觉得柳永大概是个混蛋。
一个男人让自己的女人相思成疾,郁郁而终,我想他在诗词界再高的造诣都不会让我原谅他了。
然而,后面一首首词的出现,却让我开始动摇自己的心。
他究竟是不够专情,用情不深,还是他的情感太过丰富,他的爱太多了呢?
他爱上这个女人的时候却不妨碍他对另一个女人牵肠挂肚,也不妨碍他对另另一个女人朝思暮想,甚至不妨碍他此刻正在跟另另另一个女人云雨缠绵。
他用情是深的,并非负心之人。
可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不会有太多人理解一个男人的博爱吧?
少年柳永意气风发,恣意潇洒,他是个富二代,又时不时来一笔千万两白银的润笔,可以说这样的人生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更何况他才子之名广远,又独具风采,想来能够成为无数少女梦寐以求的对象也是有道理的。
那个时候的他骄傲、洒脱而自信,他的诗词也和他的生活作风一样,纵然只写小儿女,也隐隐散发出张扬之感。于是我读少年时期的柳永,或喜或怒,感情也都是十分明确而强烈的。
年少轻狂,他不仅仅只是流连于温柔乡。对于时事也是格外关注并且敢于将愤慨和不爽写进词曲中,流佳坊间。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考中进士进入官场,不知其中险恶,所以才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
读着读着,竟然忘了,一个人是会老的。
当看到四十八岁的柳永时,我楞住了。怎么突然之间,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已经到了如此沧桑的年纪?
再往前回顾,我又愣住。
原来我读过他的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我已经见证了他的官场失意、情场得意,我知道他的每一段情史、每一次科举考试的失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开始满怀信心地踏进考场,胜券在握之时被一次又一次落榜的消息打击的体无完肤,却在自己的红颜和妻子面前强颜欢笑,写下一曲曲《玉楼春》。我想“奉旨填词柳三变”,是自嘲,是自我安慰,是苦涩到了极致的麻木,是对爱人的保护,也是强烈的自尊心。他之所以在无数次失利之后还是执着于科举,一方面是内心深处的不甘,更多的,则是对家庭的责任,或者是对一直在守护着他的那些柔弱却风雨无阻的女子的不愿辜负。
终于,在四十八岁这样已经不再光芒四射的年纪,他终于凭着一己才华考中了进士。纵然只是区区三甲,他也已经能够激动得涕泗横流,伏地高呼“吾皇万岁”。
柳永老了,他可还有当年“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半点风范?没有了,他的知足与感激涕零,恰恰是最为卑微的体现。或者说,他太苦了。尽管只是三甲,那也足以令他尝得苦尽甘来的极端喜悦与兴奋。
柳永啊柳永,光读柳词,那他只会永远的被风流与科举之路坎坷这两个标签紧紧地束缚住。可他的鲜活,它超越前人的心理,思想与勇气,不应该更值得人们铭记吗?
所以说,读柳词之前,先去读读柳永吧。它不高贵,不坚毅,在政坛没有卓越的贡献,它仿佛只是一个被命运操控着的平凡人。可是他有血有肉,命运能改变他的,也只是命运。他不求挣脱,却也从未屈服,它顺从的,一直只有自己的心。
至少,柳永的前半生是没有遗憾的。
苏轼、柳宗元,包括与柳永同期的范仲淹,仕途的失利对他们来说是何其大的打击,足以成为这些大名人人生的转折点。苏轼也乐观豪迈,可他的一生中总有郁郁不得志,总有让人惋惜的地方……
可柳永没有。
柳永的前半生顺利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顾及这些,他有能力让自己活得不累。柳永不清高,他从来没把自己当作一个高贵的文人而居于道德的至高点,所以他可以靠写词谋生,可以靠肚子里的墨水赢得丰裕,随性的生活。这样的行为在大人物眼里是可耻,不要脸的。那柳永就因此不开心了吗?后人的评价,后世眼中的他纵有千万番模样,又能怎样?现在的他还是他啊,他没有违背自己的心,不是吗?我想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精神境界。
时代飞速地运转着,我想那些教科书一般的大人物早就已经累了。人们拼命地推崇,高呼,赞扬,人们累了,而他们保持着一份无懈可击的模样,也累了。
那不如就读读柳永吧,一个活得丰盛的人,酸甜苦辣无一缺席的人生,或许更适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