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雅茶
阿雅和洛勉，三百年前就相遇了。她护他一次，他守她一生，为了她，他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到头来，却未博得她一句怜悯。
——题记
天泉附近的一片幽林，灵力充沛，正是修炼的好地方。苦修三百年，他们都可以化作人形了。阿雅是一株芍药，活泼机灵，甚是可爱。没有人晓得洛勉是什么修成的，只知道他的血，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珍品，浅尝一口，便能长生不老。他们一直生活在幽林，看人间沧桑，从未动过凡心。终有一日，阿雅忍不住了。
“勉哥哥，我只去一次，求你了，好不好……”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洛勉扶额。他，终是不忍心拒绝她的。所以这一趟，他陪着她走进人间。
人间上元节，甚是热闹。无数只精美的花灯投入河中，倒成了一番别致景色。“勉哥哥，这可真有趣！我也想玩，就玩一次好吗……”他还是没有拒绝她，只是叫她先自己一个人在河边等着，他去买花灯。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这辈子也挥之不去的一幕。阿雅的手被另一个男子牵着，那男子生得煞是好看，就像上天最美的艺术品。男子将花灯交到阿雅手上，阿雅很幸福、很温柔地放入河中。阿雅已经多久没这么温柔过了，洛勉心想。他看着手上精致的小灯，这是阿雅要的，无论如何要交到她的手上。
走到她身边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尴尬。男子看到他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友好地自我介绍：“你应该就是小雅提到的哥哥吧？我叫叶羽。”叶羽微微一笑，堪比女子倾城。洛勉默，无言点头。叶羽走后，他看着她，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为什么随便同别人交往。”许是听出他有些怒意了吧，她勾上他的肩，“勉哥哥，就这一次，好不好？以后雅儿都不会了……”见她眼中已有水汽，他仍是妥协。他把花灯交到她手上，她“咯咯”笑着，却也只是草草丢进了水里。洛勉心中又是一阵酸涩，他没告诉她，那是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亲手做的。
回去的路上，阿雅一直兴致勃勃地道着和叶羽的相遇。她说，那真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儿，她说，若能再遇上他，定是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还说……“够了。”在她最尽兴的时候，他打断了她，阿雅露出不悦之色。“以后不准再去人间，我们不属于人类。”他冷笑，这是事实，你再钟意那个叶羽又能如何，人妖殊途。
“我知道了！不是说过就一次嘛！”阿雅的声音很大，甩袖走到了前面，洛勉无奈苦笑，三百年啊，只为守你而已。守了那么久，若没有结果，就算死我都不会瞑目的啊，他心念。
幽林，阿雅盘膝修炼，第一次沉默。洛勉看着她，自知她此刻根本无心修炼，却也未去打扰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记得许久前，他也这样看着她修炼，每次修炼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很平静，美丽得诱人。芍药，本就是美丽、能够勾人心魄的东西。
忽的，阿雅睁开了双眼，看见了洛勉，又恢复可人的笑：“勉哥哥，我的灵力又有所提高了呢！”他笑着点头，“嗯，阿雅真厉害。”他说他去找些吃的，作为给她的奖励。
洛勉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天泉的边界。感到附近有其他生物的气息，他警惕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泉边。他看到了昏迷了的一个女孩。
女孩脸色苍白，看样子已经昏过去很久了。他犹豫了好久，终是抱起她，走到泉水边坐下。天泉是何等的神圣，一般的妖靠近都会灰飞烟灭，可他们两人都没有。洛勉自是清楚自己的原因，可却不知怀中女孩是为何，她看上去不像是人啊。
洛勉割破手指，滴了滴血伴着泉水，让她喝了下去，等了一会儿，她终于醒了。“这是哪儿……”少女的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茶香，洛勉已经猜到她是一株茶树了。“是天泉，天泉水救了你。”他鬼使神差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吗……”少女扶着额头，似乎很是痛苦地回想了会儿，还是没有勾起片刻前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晕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谢谢你喂我喝了天泉水。我叫阿茶。”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这位大哥，阿茶已经无处可去了，不知你可否收留阿茶……”他轻点头，看着虚弱的阿茶，想了一下还是抱起她，回到了幽林。
洛勉没有想到的是，阿雅见到阿茶的时候会是一副吃惊甚至害怕的表情。“勉哥哥，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她是妖精啊！”阿茶指了指自己，“阿雅姑娘是在说我吗？你放心，我的修为不及你的。”似在安慰，可听在阿雅心里却觉得多了一分威胁。她诺诺地躲到洛勉的身后，洛勉抚了抚她的头发，“放心，阿茶是好人。况且有我在，没人伤害得了你。”阿茶的目光冷冷的。
夜里，寒风瑟瑟。洛勉去山间捉一些小妖，取其内丹，便于修炼。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幕。阿茶手中拿着匕首，阿雅虚弱地倒在一块石头旁不断地后退，口中溢着鲜血。“住手！”洛勉冲过去给了她一掌，虽不致命，却也让阿茶吐了不少血。他抱起已经晕了的阿雅，阴冷开口：“我好心信任你，你竟恩将仇报。”阿茶甩开手中匕首，苦笑着问：“你信不信我？”他冷笑，“我只相信我的眼睛。”阿茶走了，洛勉赶她走的。她说她没有想杀阿雅，他不信，他不允许任何人害阿雅。
阿茶走后，洛勉心里一阵酸涩。也许是担心阿雅的原因吧，他想。三百年前，阿雅在天泉边救下奄奄一息的他，他欠她一命，所以还她一辈子的爱。他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她的唇边，她很快醒来。见到洛勉，阿雅先是惊恐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即扑入他的怀中，泪如雨下。她抽噎着：“阿茶要杀我，怎么办勉哥哥，我好怕……”他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第二天，阿雅的伤好了。能这么快，是因为洛勉的血。她对他说：“勉哥哥，我还想去人间……”他咬唇不语，他知道她要去见谁。她晃着他的手臂，撒着娇：“求你了，要不这次就我一个人去？我保证很快回来！”他点了头，选择再次相信她。
黑夜很快到来，阿雅没有回来。他在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她。这时他收到了阿雅的冥蝶，告诉他，阿茶找到她了，要杀她。洛勉心一惊，迅速跟着冥蝶发出的讯号找到了阿雅。但她没事，出事的是叶羽。“勉哥哥，我，我只是担心，如果我不这么说，你不会来……”她的眼里弥漫着水雾，似是一只乖巧的兔子。叶羽躺在榻上，面无血色，想必到了弥留之际，唯一能救他的，只有洛勉的血。“勉哥哥我求你，如果你不救他，阿羽就活不了了，他若出事，阿雅定和他一起！”她说得毫不犹豫，那么自信，就好像一开始便知道，只要她说的，洛勉没有做不到的。他苦笑，事实如此，他这辈子拒绝不了她。叶羽中毒不浅，若要他痊愈，就必须洛勉三天三夜不断地放血，一刻也不能停。这样别说是妖了，就算神，也不可能活得了。这个时候，阿茶来了。她指着阿雅，冷声道：“洛勉，如果你敢割破自己的血脉，我就敢杀了她！”阿茶身上充满了戾气，令人生畏。阿雅颤抖了两下，没敢开口。
洛勉手中的短刀没有放下，却也偏离了自己的手腕。他不敢拿她的命打赌。
“洛勉，就为了报恩，你值吗？”洛勉心一惊，他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可他还是回答了她：“爱一个人，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她含泪，未哭反笑：“是啊，命里定下的……洛勉，我只问你，若当年救你的是另一个人，你也会爱上她吗？”
“也许吧……”
阿雅心下一沉，不能让他知道！“勉哥哥！阿羽……”洛勉皱着眉，看着阿茶，却见阿茶正盯着阿雅。“他知道你是妖吗？”她问。阿雅无语。“阿雅，这毒是谁下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众人一愣，阿茶的言外之意便是，这毒是阿雅下的。阿雅大惊失色：“你不要冤枉人！”阿茶讽刺地看着她，还有榻上病美人般的叶羽。
“门外告示上写得很清楚。只要能解叶羽所重之毒，便可许其任何条件。阿雅，你的条件便是嫁给这个男人吧？你怕他发现你是妖，对你产生想法，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得到他。红雅，你当真和从前一般卑鄙啊！”阿茶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支箭矢，戳在洛勉的心头。红雅……他好像有那么一丝印像，不过也想不起来了。无所谓，他只知道他爱她，则就够了。
“你住口。”洛勉面无表情地看着阿茶，阿雅脸上爬满了泪珠，我见犹怜，何况洛勉。“阿雅不是这样的人。”阿茶冷笑，擦净眼角的水珠，“你真的被她迷住了……勉，我是白茶呀……”仙界的白茶仙子，因一过之错，被罚下天界，守护天泉水五百年。也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他。洛勉稍微有一丝犹豫，阿雅看在眼里，终于没忍住，冲过去，将匕首反转，割破了他的手臂，伤口处，带着芍药花粉，一时半会很难止血。“勉！”阿茶知道，洛勉的血虽能救命，却不能一次性流太多，否则，便活不久了。“勉哥哥，对不起，我不能让阿羽出事，我喜欢他，这样的感受你能理解的……”是的，他能理解，因为他也喜欢她啊。
“你找死！”阿茶将仙气凝聚在手上，一掌拍向阿雅，却被洛勉生生接下，喷出的血染红了衣。他笑着说：“我想起来了……阿茶，抱歉，我是真的爱她，不是因为……”话还没说完，便向后仰了过去。阿茶也笑了，她抱起他，离开了这里，阿雅拦不住的。一路，她为他注入了无数的仙气，她在他耳边呢喃：“傻瓜，你守了那个女人三百年，可知我守了你何止千万年……”她虚脱了，只能倚靠在石头边上，看着他。
她是那么尊贵的天界仙子，可就是为了他，心甘情愿被贬于凡间，做一个天泉守护者。可又为了他，连这半点机会也放弃了，或许从今以后，她便再也不是仙了。“阿雅……”洛勉醒了，第一声呼唤的却是别人的名字，阿茶心酸。“她不在，现在或许还在为叶羽哭呢。”
“是你害了她？如果不是你我会救下叶羽！”他对她吼，她竟无言以对，很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启唇。“勉，你还记得吗，三百年前，在天泉边，红雅救下你的时候，旁边有一颗白茶树。”他不语。“你当时是被天帝派下的人追杀吧？你有没有想过，连你都对付不了的人，凭红雅，怎能做到毫发无损的救你？”她一语，让他记起了全部。当初阿茶替他挡下了所有天兵，却也因此元气大伤，被迫化作原形，用仅存的一丝仙力在天泉旁生根。红雅用芍药的花粉迷惑了他的心智，让他忘记了这些，只记得是她救了自己。她贪图他的血来助她修炼。洛勉低头，迟了啊。
他拂去她额前凌乱的碎发，轻轻笑着，道：“阿茶，有的时候爱上一个人，想后悔就难了呢。”洛勉的笑很迷人，若细看，比起叶羽，更迷人。他是天界天池中的一棵万年人参，经过天池水泡养而生，后因触犯天规，惹怒天帝，被天帝派下的天兵天将追杀，白茶因为救他，也被天帝贬到了凡间，守护天泉。阿茶是真的爱他。
她虚弱地开口：“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她苦笑：“就是因为看着你对红雅用情至深，我才一直未来找你。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勉，你要活下去好不好？”她的身体变得半透明，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他痛苦地闭上眼，将阿茶放到地上，将她化为原形，揣进怀中，一步步走到叶羽的家。
叶羽榻前，阿雅绝望地跪着，满脸泪痕。洛勉说：“他还有救。”阿雅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她看着他的眼：“勉哥哥，我求你救他，我不想后悔一辈子！”洛勉轻笑，他说：“阿雅，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跟我说，来到人间，只有一次，可这是第二次；你说再见叶羽也只有一次，但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你说，那只河灯是你放的第一只河灯，但那是在他的灯之后；你说三百年前在天泉边救我的人是你，可事实却是阿茶……你说过太多，我信了太多。”他看着她，手中匕首割破手臂，滴入叶羽口中。他举起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阿雅一愣，却未阻止。叶羽若活过来，她再不需要他。洛勉的身体闪烁着白光，他凄然一笑，取出茶树，叶羽活过来了，阿茶也重生了，可他油尽灯枯了。
“勉！”阿茶抱住摇摇欲坠的他，大哭失声，阿雅则一直盯着叶羽。“阿茶，我悔了，可我爱她啊……”他咬破手指，吹了口气，将血印在她的额间，仿若一朵曼陀罗花。他看着她的眉心坠，“若有来生，我定不会认错你了……”洛勉死了。“勉——！”纵使歇斯底里，却也于事无补。阿茶绝望地看着怀中的尸体一点点的化为飞灰，流逝在空气中。“勉哥哥……”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有所动容了吧……阿雅咬着唇，深深地吻了一下叶羽。她走到阿茶身边：“白茶，是我对不起你……”她运功，将自己所有妖力凝聚于掌心，“勉哥哥刺入心脏那一刀，就是为了救你吧？可你还没好……”她打晕了阿茶，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净化了一生妖力，渡到阿茶体内，她欣慰开口：“若有来生，你们千万不要遇见我了……”她最后看了眼叶羽，转身离去，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阿茶醒了，她的记忆消失了，只是额间的眉心坠让她觉得熟悉，她浑浑噩噩地走着。一个俏丽的女子找到她，说：“白茶仙子？我是你夫君的妹妹呀！”
女子望着身边的男子，“看，这是我的夫君！”男子轻笑，“叫我叶羽就好。”阿茶也笑了，“那我的夫君呢？”阿雅指了指天边最亮的一颗星：“看，他在那儿守着你，直到永远。”没有人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好，便让他守着我吧。”
从此，天泉边多了三位守护者，其中一个，是被天帝贬下去的白茶仙子，还有两个凡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