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神话传说及其生命哲学的教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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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生命意识(ami_yin uxamsar),是在神话传说想象力背后萌发的最初的原始意识。人们通常将这种意识(uxamsar)称为神话意识。当然,神话意识并非凭空而产生的,意识到的神话“对象”,通过古人的神话思维而得到有意识的加工,以至于发现“对象”背后的生命活力。然后,这种生命活力又被古人想象为世界的普遍联系时,“世界”才能显现为“精神”的自我发展流变。精神的流变在其本性上,是指而且主要是指心灵、情感、思想,甚至精神的流变。没有这种神话意识,古人及其神话传说的建构是谈不上的,建构的神话传说事件也不会有实际意义。因此,恩斯特·卡西尔就说:“神话意识存在于没有其它事物加以衡量便接受的直接印象中。对神话意识来说,印象不仅是相对的,而且也是绝对的;印象不通过其它事物,并且也不取决于作为其条件的其它事物;相反,神话意识由于其存在的单一热情,神话意识加于意识的不可抵御的力量显示和确证自身。”[5]

同时,神话意识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与其叙述神话传说的情感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无论是神话思维还是神话意识,二者均在神话传说情感的综合体中才能得到确证,离开了人的情感,再好的神话思维和神话意识,均不可能有实际的内容。因此,思维(sedxixüi)、意识(uxamsar)和情感(sedxilɡen),在神话传说最初的自然结构中,并不是彼此可分离的,而是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在神话传说领域,它们的结合是由神话传说及其自然结构的内在规定性所决定的。这里所说的“内在规定性”是指我们先民的心灵,甚至她们灵魂的内在规定性,而不是指神话传说及其自然结构本身的内在规定性。神话传说就其本性而言,是我们先民的心灵、情感、思想,甚至精神,在那个时代的情感世界(sedxilɡen_n.ü yirtinimgü)中得到统一的最好的表征。因此,恩斯特·卡西尔在研究神话哲学时,非常重视情感(sedxilɡen)这个概念。他认为,“神话的真正基质不是思维的基质而是情感的基质。神话和原始宗教决不是完全无条理性的,它们并不是没有道理或没有原因的。但是它们的条理性更多地依赖于情感的统一性而不是依赖于逻辑的法则。这种情感的统一性是原始思维最强烈最深刻的推动力之一”[6]

当然,神话传说所相信的那个对象的“实在性”,在它的本性上,诚然不是客观存在的对象,而是在创造神话传说的先民思维中所形成的意识的“实在性”。如若我们将这种意识的“实在性”理解为被意识到的一种意识,那么,这个意识本身就自然而然会成为创造神话传说之人们的神话意识本身。[7]同时,我们还应该指出的是,所有神话传说都是在古人的充满幻影或浪漫主义的理想心灵中形成的。因此,神话传说及其形式上的完美性和多样性,主要取决于神话思维本身的基本法则。这样,神话传说及其内容上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最终取决于神话意识本身的基本法则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我们研究神话传说时,不能将这个意识本身的基本法则简单理解为人的心灵之外的自然的某种现象,而应当将其深刻地理解为人的心灵及其情感的某种影像。在这个问题上,恩斯特·卡西尔说的非常正确,他说:“神话的根基不是别的其实就是表达的感知。神话世界观的特点是把表达的感知置于事物的感知的首位。”[8]

在这个意义上说,只有在神话思维中被意识到的意识才能上升为神话意识;相反,在神话思维中未被意识到的意识是不可能构成神话意识的。被意识到的神话意识,对我们来说,虽然只是个“影像”,但在其影像背后的指向,却不是神话事件的指向,而是创造神话之人们的精神的指向。因此,恩斯特·卡西尔又教导我们说:“我们不能把神话归结为某种静止不变的要素,而必须努力从它的内在生命力中去把握它,从它的运动性和多面性中去把握它,总之要从它的动力学原则中去把握它。”[9]

恩斯特·卡西尔在这里虽然反复强调,研究神话时,必须从它的“内在生命力”或“动力学”的原则上去把握,但他最后还是认为神话是“无意识”的虚构。这样,他对神话的观点就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那就是究竟神话意识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呢?哲学的基本常识告诉我们,神话的“内在生命力”或者是“动力学”的规则,是由创造神话的人及其意识的生命力所决定的,离开了人的有意识的生命力,恩斯特·卡西尔所说的那种“动力学”是根本不存在的。可见,恩斯特·卡西尔在这个问题上偏离了哲学的基本方向,因为,神话如若离开了创造神话之人们的意识,那么,神话思维也就无法进行虚构。所以说,无法进行虚构的思维是没有内容可虚构的思维,是缺乏“内在生命力”的思维,是谈不上具有“动力学”的思维。这就说明,没有“内在生命力”或不以“动力学”的原则,神话思维是不能创造出其“意义世界”,以及在其中受到主宰的古人的精神及其理念形态。

因此,神话的生命力,其实就是意识的生命力。只有意识内在的生命力,才能构成神话的意识。神话思维在原始先民中普遍存在的原因,就在于她们的神话意识最终还是意识到了意识本身及其精神力量的现实意义。按照阿尔都尔·叔本华的话说:“求生的意志表现在无限的现在中,因为‘无限的现在’,乃是种族生命的形式。因而种族是不会衰老、永远年轻的。”[10]

所以说,我们只有将神话传说理解为不是自然现象的某种延续,而理应是民族生命现象的某种延续时,才能真正理解神话意识以及它所孕育的精神力量。不可否认的是,神话传说及其精神的这种力量,始终引领着他(她)们所追求的生命意志(imgoriγ)的价值趋向。如果,我们将这里所说的意志(imgoriγ)及其力量,理解为人类创造文化及活动的原动力,那么,这种活动的根源就在于激发人的活动本身的那个欲望冲动(xüsel_un erexe)是无疑的。恩斯特·卡西尔以非常敏锐的眼光发现了这个问题的本性,他说:“人类藉以把自己当作与事物相对立的独立存在的最初动力正是那种欲望。在欲望中,人不再简单地接受事物的世界和实在,而是为了自身的目的建造它们。这就是人类赋予实在形式的能力的原初意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