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斯的修辞(“经典与解释”第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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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力差异下斗争的来源

霍布斯关于人性的差异和视角问题的理论,与亚里士多德学派的观点产生争论,后者认为外在事物以其“种类”而令它们为人理解。当然,霍布斯必须同意这个观点,即我们对事物的认知(conception)来源于某一外在事物的一定位移(action)。但是霍布斯论证道,人们的感觉必须作为一种内在行为来理解,一种与外物分离的现象。换而言之,在视觉中,我们看到的是外物在我们脑中形成的“幻影”(apparition),而不是事物本身。我们看到的事物与事物本身不同,我们只能知道感觉告诉我们的东西。霍布斯很快指出,我们经常看到的东西其实并不在那里。听觉也如此,如果没有耳膜我们什么也听不见。我们思考的现世之物,实际上是我们脑中被歪曲的“诸幻象”。霍布斯认为,在世上能真实描述的只有“运动”(motion)对我们产生的那些幻象(卷四,《人性》,页3-8)。

霍布斯并没有说,我们看到的是与事物完全不同的东西,否则科学方法就行不通了,但在我们的感觉中有细微的不同,使得我们不能进行准确的交流。当然,人类的这种状态也在政治上产生影响。虽然,霍布斯对各种思想和经验的机械论解释不能完全让人满意,但是,很明显,他认为人类不会那么容易了解世界如其所是的样子。紧接着前面的发现,霍布斯认为人类在彼此的准确交往中有困难。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有些许知觉差别的世界中,每个人都很有可能使用带个性的语词(卷四,《人性》,页25)。人们能够设想,这种影响会如何鼓励个体适应不同的政治意识形态和政党。《利维坦》第十一章处理人们之间的“品行差异”问题,如果说这个处理欠缺系统性的话,那么至少也可以说,它令人印象无比深刻。当人们不停地共同追求权力时,他们如此追求的名义是:“激情的差异”以及知识和观点不可避免具有的差别(卷三,《利维坦》,页85)。因为他们在身体属性、经验和激情上的差异,人们在变化无常的品行下使用语言,甚至用不同的名字称呼相同的事物。问题的关键和部分解决方案出现在下面的文字中:

我们必须从知识和感觉的最早背景中开始,因为“感觉的欺骗……易变的名字是如何设置的,他们怎么受那些含混的话、多样的激情影响(在两人中缺乏共识:关于什么是善和恶;什么是慷慨,什么是挥霍;什么是勇猛,什么是鲁莽),以及人们如何受制于谬论或者通过推理得到的谬误……”(卷四,《人性》,页26)

为了建立真正的科学推理,霍布斯不需要把理性完全从感觉的证据中分离。事实上,他通过感觉的开端或原则,利用科学定义证明真理(卷四,《人性》,页28)。我们不能完全认识外界,通过科学的推理,我们也只能说事物更能符合真实,并测试我们的理论和假设是否行之有效。因此,仅仅通过专注且严格使用我们的方法,我们就能克服视角主义[7]的困难。这个困难容易分析却难于解决,这不是那些普通人,或大部分有学问的人,通过自身的努力就能完成的事情。霍布斯区分了数理的方法和教条的方法,前者的推理始于谦逊(humble)的原则,后者则拥有来自权威和习俗的格言,他赞成应该以后者为基础批评混乱,因为后者希望,它的观点能在没有确切论证的情况下被接受为事实(卷四,《人性》,页73-74)。

在国内的层面上,霍布斯似乎很难解决科学方法的问题,但是,假如这种解决即使困难,却仍有可能的话,那么,通过一种相似的科学,克服根植于国际文化及语言分野中的差异和知觉,这又是一种怎样的希望呢?在用圣经解释“语音差异”(diversity of tongues)来源时,他暗示了这个困难。在伊甸园最初最简约的指示后,他推测,人们在没有上帝的帮助下为事物命名。比如人们给动物命名。但在巴别塔中,因为人们背叛了上帝,之前所有的语言都被打乱,从此所有语言都是人类的发明,并且一直增长。需求是所有发明之母,语言在不同地方的演变和增长,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人类的需求(卷三,《利维坦》,页19)。在《哲学原理》中,霍布斯加上了他的观察:

因为考虑到每天都创造新的名字,旧的就搁置一边;不同的国家用不同的名词,不可能发现名字和事物的相似,或在它们间作任何对比,人们如何能知道,事实的名字源于它们的本性呢?(卷一,页19)

霍布斯描述的世界中,事物的名字不能充分地表示他们的真实所是;在这样的世界中,国际交流尤为困难。在霍布斯进行哲学探讨时,这一行为本身就有大量的证据表明,在他的国家中,有可能通过严格使用科学方法克服语言不稳定的问题,但是,也没有相似的证据表明,霍布斯认为,他的教导可能给这个世界灌输君主间的一致及和平。为了保持国内的幸福,其他的国家应该会听从他的建议;霍布斯不认为他仅仅在为英格兰写作。实际上,霍布斯声明,他用拉丁文写作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在《关注霍布斯的荣誉、忠诚、品行及宗教》(Considerations upon the ReputationLoyalty Mannersand Religion of Thomas Hobbes),霍布斯谈到他自己:

在巴黎,他用拉丁语写作并出版了他的《论公民》,结果所有的国家都能听到你和你的同盟者在英格兰做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会憎恨你;因为我知道,在海外没有比它更被夸大的书了。(卷四,页415)

很明显,霍布斯认为他的书能够启蒙其他国家的人。但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所以可能达成协议,并且创造某种有约束力的合作或法律的结构,就像我们之前所见,这种可能是因为拒绝接受国家的主权力量,而现在,却是因为语言和文化的障碍。国内可能的幸福和国际持续不安全状态之间的区别,在下面的段落中表露无遗:

L.你不应指望在两国中有这样的和平;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共同的力量来惩罚国家的不公正。相互的恐惧使他们保持一定时期的和平;但只要觉得自己有一点优势,他们就会彼此侵犯;一个国家服从于他们的君主,而其他国家不是,这就是君主国最大的优势。但国内的自由可以持久,只要让平民看到他们服从和支持他们的统治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以及看到加入那些通过承诺改革,或者更换政府来欺骗他们的人所要遭受的害处。(卷六,《对话》,页7-8)[8]

霍布斯只是主张国际冲突更多来自于国内秩序的破坏。这个观察得出的推论在于,如果一国能保证国内的和平和安全,那么它就较少遭受入侵的威胁。君主国越安全,我们就越能希望恐惧“使他们保持安静”。这也就是为何霍布斯的理论能对国际和平有所贡献,或者就像他提出的,君主间总会暂停彼此的敌意。在同一作品中,“君主有权征收金钱来保持他的军队”,霍布斯捍卫这个观点,坚持这是国家安全的必要措施(卷六,页18)。霍布斯推论道,如果君主不能武装精良,权力的羸弱就会诱惑邻国。如果他武装精良,国家安全繁荣,那么暂停的敌对可能持续更长时间。这些强大国家组成的世界看到的争斗会更少。

因此,霍布斯绝对王权的学说,在国际流传,只会使世界更安全。有证据表明,霍布斯希望通过传播他的学说使得国家更不易暴乱,因此更不会成为可能的征服者,国家间仍然可能处于战争状态,但是至少它仅仅是战争状态而不会转化成公开的冲突。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霍布斯希望那种像康德这类哲学家梦想的“持续和平”。

我们在这一部分已经看到,霍布斯在解释人类的争斗时,并没有特别限制自己讨论人类身体和头脑的内部机制,而是继续关注,特别是人类在推理上的缺陷带来的影响,因此他区分了教条和数理的方法。数理的方法既在国内也在国际上,通过制造权力平衡提供了和平的希望。现在我们必须转向霍布斯的历史论述,以完全理解数理和教条的区分,以及霍布斯在多大程度上把困扰这个世界的争斗归因于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