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与古典乐教(“经典与解释”第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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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题 柏拉图与古典乐教

柏拉图式城邦中的音乐与教育

布尔高(Sophie Bourgault) 撰

何源 译

诸神由于怜悯生来受苦的人类,便制定了不同时段上的节日,以让人从劳作中获得休息。诸神给了我们共度节日的缪斯,还有他们的首领阿波罗,以及狄俄尼索斯——这些神灵可以让人类复原如初。

——柏拉图,《法义》653c[1]

众所周知,柏拉图[2]视音乐为保育城邦美好德性的一剂至上良方。[3]《法义》告诉我们,音乐上的放纵是导致政治放纵的主要原因,而《王制》中的苏格拉底则坚称,音乐教育是一座城邦最稳固的堡垒。[4]柏拉图的全部作品都弥漫着一类明显的暗示,即认为,受过良好教育的灵魂,归根结底应是那种具有乐感(musical)的灵魂。[5]在《普罗塔戈拉》中,音乐教育(musical paideia)被视作塑造个性的基石,它使人获得健全的感受和洞察能力,让人的言谈举止变得优雅,质言之,“人类生活处处皆需节律与和谐”。[6]因此,那些热衷于摘录俏皮话的说客常常转引柏拉图的作品,用于劝说满怀忿恨的纳税人,论证增加音乐教育开支的必要性。

然而,这些音乐事业的拥护者,却很有可能从未悉心领会过柏拉图的著作,大概是因为柏拉图的名字总让人联想到一个臆想天上城邦的苦行僧形象,他唾斥艺术创造与革新。这种看法不仅在普通民众中大有市场,即便在对柏拉图音乐思想的学术论述中,亦不时出现。比如,穆索普洛斯(Moutsopoulos)在他的《柏拉图作品中的音乐》就总结到,柏拉图音乐美学的本质是“传统与守旧”,另两位知名的《法义》注疏家,桑德斯(Terry Saunders)和斯塔莱(R.F.Stalley),[7]在一定程度上也认同该结论。同样,厄姆森(James Urmson)在他对柏拉图诗论的研究中断言:

尽管在哲学上他是个拓新者,但(柏拉图)在现实中就是个坚定不移的保守派。他苦心孤诣地坚持古老的道路,过去的纲常,古老的家国情怀,以及他充满乡愁的双眼中凝视的一切。[8]

安德森(Warren Anderson)著有两本古代音乐思想论著,亦是《格罗夫音乐字典》“柏拉图”词条的编撰人,他的看法更为极端。他认为柏拉图不仅是“与他身处时代完全脱节”的保守分子,亦是一位对凡俗音乐(the music of mortals)毫无兴趣的哲人。[9]此外,在他编写的词条中,安德森声称柏拉图对音乐愉悦的概念“狭隘”和“前后矛盾”(大体是因为柏拉图轻视愉悦,称它和音乐“不相关”,同时又将其作为音乐判断力的基础)。[10]

本文尝试修正这些观点。这种更正在各种社会科学林立的今天显得势单力薄,柏拉图的思想会因为过分节制和充满彼世感而迅速招致排斥,它总受美学和政治上保守的牵累。[11]更为悖谬的是,那些批评柏拉图对感官和现世极度冷漠的人,倾向于将他的思想完全置于历史之外,而另一拨批评者,指责柏拉图是拥护贵族政治的保守分子,倾向于将他的思想完全置于历史与传统之内。我认为,柏拉图的思想兼具历史性和永恒性,对于有志于唤回美育的社会和政治功能的人来说,这是极其重要的思想资源。我会清晰具体地展示柏拉图在音乐愉悦上具有一以贯之的积极观念,以及他时刻都心系城邦的音乐,最后要说明将“保守”之标签冠于柏拉图音乐思想并不准确。在柏拉图的作品中,有些看法天然地与(虽然未必就是)保守主义相融:最著名的要数他对秩序和稳定的颂扬。然而,由于保守主义——可以公道地说——并不赞同乌托邦政治,而只是认为习俗优于理性,那么我就有理由认为,“保守”标签遮蔽而非显明了柏拉图对于(音乐上的)变化和稳定的立场。

本文将由如下几个方面展开:首先我将讨论音乐在儿童教育以及成人的城邦生活中的位置,这部分论述的目标并不在于对柏拉图的音乐教育以及音乐形上论给出一个完整的解释;[12]相反,我意在强调愉悦在学习和闲暇中的重要性,并希望大家注意,通过音乐,哲学能和那类内在于天性中的美德紧密结合起来。在第二部分,我从传统、革新和理性维度评析了柏拉图的马格内西亚(Magnesia)中的音乐立法——《法义》中呈现的“次好”城邦。最后,我会简要说明,柏拉图的音乐思想,即便离我们再久远,对于任何愿意在今天认真考虑美的教育的人来说,也都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