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节 谁与天使试比高
老院长出院了。
组织上安排他在家好好休息。“我不是已经休息了一个月嘛,我还没有到长期休息的时候,我的身体里产生的抗体,任何人也比不上,在这里,我的安全系数最大。等我再次躺下,就永远休息了。”
尤一杰出院时,组织上也安排他去疗养院调养一段时间,他说:“我要陪我的小洁说说话,我不能让她太寂寞。”他从医院直接回到他的工作台前,对着妻子那颗善良的心,诉说衷肠。他将针头扎进自己的血管抽取血样,提取活检。他后悔他这位病毒研究生,没有早一天发现预防给人类带来灾难的瘟疫,没有早一天发现遏制SARS病毒的蔓延,以致爱妻魂归故里,同行受害,人民恐慌,国家遇难,他给自己强加上了负罪感。
303患者的死亡,芮洁的离去,老院长、广乐、佟轶歆等医护人员被传染,华胄医院所在地区最先恐慌起来。离华胄医院不远处的一个建筑工地,一位发热几天的打工崽,到医院看病时,医院怀疑其可能传染上SARS,经与有关部门联系,对该工地全部隔离。就在隔离的当天晚上,这里的几个人躲过看管的医护人员,逃向各自的家乡,他们是怕当孤魂野鬼逃离的,他们只顾自己逃生,却把灾难,死亡、危险、病毒传播到全国各地。他们只顾逃生,逃离瘟疫初发地,却延误了救治的最好时机。他们以自私自利之心,于天下苍生生命安危不顾,他们到过那里,就把SARS病毒传染到那里。华胄医院的医生护士用生命换取生命时,逃病的人却在危害着他人的生命,扼杀着自己和亲人的生命,一场祸及全人类的SARS 疫情,从阴暗处窜到了人们身体里,祸害起天下人的生命。
华胄医院从尤一杰的报告中得知历史上没有过的疫情传染途径,立即决定成立SARS病预防治疗中心,雷厉风行采取布控措施,任命尤一杰为SARS 治疗中心主任,从上千份请战书中挑选了最最优秀的医生护士进驻病区。这些医学界的精英们,挪房子,抬设备,架床位,搬药品,抬东西、抬病人,一夜之间,以惊人的速度建好了一座抗击、防治ASRS疫情治疗中心,这时,疫情已经扩散到全国。
尤一杰懊悔,老院长懊悔,他们先天下人之忧而忧。
广乐出院,没有离开医院,他在请战书中写道:“我与死神交战过,我打败了他,我有抗击SARS的经验。”
护士师肖雅,家有上百万资产,家人要她到国外去学习,她说:“学习不就是为了报效国家,现在正好用得上。”她在入党申请书中写了这样的话:“亲爱的党组织,我已经在生命的十字路口上做出了没有遗憾的选择,请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考验我,我已经穿戴好了防护服。”
“我已经服用了我爱人配制的婴儿断奶药剂,半岁的儿子由我们父母照顾,我们是最好的药剂师。”这是中医师木笑田和妻子林一依的请战书。
护士兰婷,是被用担架抬进SARS病房的,她的未婚夫,向天问写道:“我能配出最好的预防SARS病毒的药剂,让我亲自照顾兰婷,一星期后是我们举行婚礼的日子。”
天使的生命轨迹,总是靠近终极目标。
在选择的重要关头,他们义无反顾,把自己的生命安危弃之度外,以不漏治一个病人为共同追求的目标外,没有任何欲望动摇他们的意志。
治疗中心成立后,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救治工作中,第一批被传染的大多数是医务工作者,这是用他们的生命健康换取天下人生命健康的真心英雄,他们面对死神的降临,表现是那样的沉着和平静。几位患者听说要将他们转到SARS 防治医院,原本紧张的心情更加不安起来,好像那里就是死亡谷,就是坟墓,一个个惊恐不安,能走动的人,双腿立即瘫软,躺在床上等着医护人员将他们抬起。
护士兰婷,也已被感染,她看着那些忙碌的同行,泪水夺眶而出。喘着气对同病室的患者说:“病友们,你们可知道为我们忙碌的医生、护士,忍受着多大的病苦?他们为了节省脱去三层防护服用去的半个小时时间,忍着不去排泄的痛苦,忍着泌尿系统被感染的痛苦,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没有一个去休息。他们的腿脚都肿了,没有一个退缩,我们护士长的儿子发烧住进了医院,她接到电话后,怕影响其他人的情绪,怕耽误了工作,躲在卫生间悄悄哭泣,对被发现的人说:你一定要给我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如果你将我出卖,我会恨死你的。我现在是这里的战士,既然上了战场,就要重伤战死疆场,轻伤不下火线,不管什么原因,离开这里就是逃兵,我不愿当逃兵。”兰婷说到这里,声音微弱,低低啜泣中,说出让人心碎的话:“我觉得我现在躺在这里,已经是一个逃兵了,我也不愿当逃兵,我不要等着让人抬,我要自己上楼,把担架让给不能走动的病友。”
在她的带动下,在他的感召下,那些病情稍轻的患者流着热泪,互相搀扶,一步步向楼上的治疗中心爬去,兰婷爬了十几层楼梯,体力不支跌倒了。三天后,二十六岁的姑娘,在她举行婚礼的日子里,年轻的心停止了跳动,她追随着她那位尊敬的师长芮洁而去。
这个清纯的少女,和她的恋人向天问一起从小学、中学走过来,高考与向天问三分之差,一个被华胄医科大药物系录取,一个被华胄医学院高护专科学校录取。因向天问参加研究生考试,婚期一推再推,在家人的催促下,他们的婚期定在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情人节,多少情人相依相畏,相亲相爱,在玫瑰花的花环下,在浪漫温馨的烛光里,为幸福举杯,为爱情歌唱,为未来描绘最美最好的图案。华胄SARS防治医院的这一对恋人,却在与SARS 病魔进行着顽强的抗争中,唱着生死恋歌。
向天问为他的新娘披上了白色的婚纱,为他的新娘戴上了玫瑰花环,为他水晶一样的新娘送行。“婷婷,一路走好啊!”
兰婷的同行们,一个个通体的白色,摄像机的镜头看不出他们的面貌,只能透过眼镜片看到他们泪花涌动的眼睛,那是天使们的真情的流露,那是人间的真情挚爱。他们看着冰雪一样的兰婷,眼前出现了护士节歌舞晚会上那位能歌善舞的兰婷,翩翩起舞的优美舞姿,还有那婉转动人的歌声:“走过多少岁月,仿佛就在昨天,咫尺天涯皆有绝,此情温暖人间......”歌声仍在心中回荡,唱歌的人就在面前,却再也不能......
一声“兰姐”,护士小婉放声恸哭,不久前,她还向她的兰姐讨喜糖吃,与兰姐开着玩笑。转眼间,已是隔世。她在这里年龄最小,经常和兰婷在一起值班,业余时间跟着兰婷学跳舞,学唱歌。如诗如梦的年龄,她没有过忧愁,没经过生活的风浪。两年前从特护学校毕业后,来到传染科,和兰婷有着相同的业余爱好,成为华胄医院最活跃的文艺骨干,参加各类文艺比赛、汇演时的最佳搭档。工作上兰婷经常帮助她,生活上兰婷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关心。这个单纯的姑娘,看到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恐惧到了极点,她好害怕。在这种场合,没有人不担心,他们担心的是隐蔽的敌人不知在什么地方,难防的暗箭在不知不觉时将同行击倒,突然袭击,让他们防不胜防。尽管他们当初选择这里时,作好了一往无前的精神准备,下定了荆棘满路,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的决心,那时,谁也没有预料到会这么严重,谁也没有想到,同甘共苦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救死扶伤的同行一个个被夺去生命。阴云密布的二十多天,他们在生与死的考验中,表现出了超常的承受力,与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患者被病魔拖走,看着亲爱的同事倒下,他们悄悄地流泪,泪水浸透了他们的肌体,浸透了他们的心,浸透了多层防护服。此刻,小婉的一声呼唤,使他们伤痛的泪囊决了堤,姑娘的悲声,颤抖了他们的心,他们抱在了一起,泪水聚在一起。
老院长来了,他带来了心理医生。
“同志们,没有死亡就没有生命,死亡是生命的延伸,死亡是一种物质的转化。芮洁、兰婷的生命是经过提炼的,她们用自己的生命换的天下苍生的安康,在我们这个特殊的群体中,今日的灵堂就是明日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生者死者之间没有绝对的堑障,没有规范的秩序。或许,你今日送他;明日又有人送你,或许,今日黑发人送白发人,明天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在这个特殊的战场,我们的情绪是患者的希望,我们应该用微笑、歌声来增强患者的信心。”老院长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时停时续。
那位心理医生接着老院长的话说:“死亡总是从精神崩溃开始的,一些身患绝症的生命之所以能创造生命的奇迹,就在于他们拥有奇迹般坚固的精神支柱。人的生命死亡,有生理死亡和心理死亡,生理死亡只有一次,心理死亡却会遇到无数次。我们能够进入到这个特殊的营垒,说明我们有着无坚不摧的钢铁意志。”这位心理医生,连着几天到SARS 病区给医护人员上心理课,为调整医护人员的情绪,还到病房,编排出幽默故事为患者调整情绪,他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奶奶去吃酒席,十个人围坐着一个大圆桌,每个大人后面站着一个候吃的小孩,我站在奶奶身后,一盘菜上来,送菜的人还没有转过身,就被一抢而光。奶奶够不着放在别人面前的菜,抬起屁股伸长胳臂够菜,肚子里那股气就发出了响声。抢菜的人都大笑起来,奶奶指着我的额头说:这娃娃真没出息。我哭着说:明明是你放的。”心理医生说到这,有人“噗嗤”笑出了声。这是沉闷了多日的病房,第一次出现的笑声。这是驱散孤独和恐惧的笑声,是心理治疗的特效药。
与华胄医院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一处民居出租大院内,居住着上百名做生意的小商贩,因发生了一起SARS疫情患者,为了隔断传染链,政府暂时采取隔离措施,一日三餐由专人送药送饭、检查消毒。告诉他们实情,这些人听后哭爹叫娘吵闹着要回家,医护人员耐心解释、劝慰,他们不听,发难饭菜油水少,天天要肉吃,要酒喝,要政府给他们发工资,扬言不给发钱,就逃出去。还说医护人员和看管他们的公安人员是为了多挣钱、多拿奖金。他们完全被恐惧笼罩,国难当头之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两大毒瘤——偏见和自私成群的暴露出来,偏见成为戴在他们心上的墨镜,使一切真善美失去了本色,看见所有的人都和她们一样;就象惯盗者的眼中,看见谁都和他们一样爱把手放进别人的口袋,他们的心里只有自己和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