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此心同故人

周日晚饭过后，宋蒙城接到了陈江河的电话，说要去C单元403喝茶。

这个点儿喝茶，显然是不想让宋蒙城请吃饭破费，更不想因为吃饭使彼此为难。

如果早点儿打这个电话，宋蒙城肯定会邀请他吃饭，拒绝会使宋蒙城的面子不好看，不拒绝自己就要背负一个占学生便宜或者变相受贿的名声。

这个名声，关键还不是别人评价的，而是一种自我评价。

老陈是一个十分有原则的学者，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宋蒙城也明白陈江河的想法，这使宋蒙城对老陈肃然起敬。

宋蒙城答应了陈江河，跑步回了C单元403，好在陈江河没有提前到。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陈江河敲门，手里还拿着正山小种的茶叶。

宋蒙城将陈江河迎进屋子，带着他参观了一圈，包括卧室。

在茶室坐下，陈江河说：“这里你重新装修了？”

宋蒙城说：“赵副院长之前的装修就不错，水电管线我都没有动，只是稍微改了一下，”

陈江河说：“改的不错，打通了一个卧室，客厅显得更通透了，那一整面墙的书架设计的也很震撼，如果没有这些办公设备，这里肯定很舒服，只是这灰色系的是冷色调的，格调上去了，温暖下来了。”

宋蒙城说：“其实我就是准备做个人工作室的，当时装修设计也是按照这个方式来的，客厅是我的个人工作室，两个房间，一个住人，一个喝茶。

灰色系的墙体，是我比较喜欢的颜色，如果是新房子，我可能都不会去油漆，直接就是水泥墙。公司马上要扩展规模，会搬到写字楼里，放这里也只是临时过渡。”

陈江河说：“你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你搞个工作室，在里面干嘛啊，你又不是搞艺术的。”

宋蒙城说：“那用处可多了，写写东西，画画油画，听听古典音乐，练练书法都行，也可以做一些作品出来。”

陈江河表示很惊讶，说：“你还会画画和书法？”

宋蒙城打了一壶水烧上，然后说道：“我小时候学过两年书法，练的是颜真卿的书法，但我练错了，应该从篆书开始练。

盛唐的书法已经很成熟了，我学了盛唐时期成熟的书法，笔下就少了一丝古朴，多了几分匠气，现在只要一提笔都是这些技巧带来的毛病，所以正准备从篆书开始重新学。”

陈江河问：“画画你也学过？”

宋蒙城说：“画画没有专业学过，但比较喜欢，所以具象的东西，我画不了。

我准备画一套架上作品，丙烯或者油画，以传统的卍字符号为中心，以书法的核心中锋运笔为外在形式，再加上科学的解读进行创作。

因为对于艺术而言，观念是最重要的。”

陈江河说：“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卍符号，其实还是佛教里面重要的符号，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更是与洛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宋蒙城说：“其实最重要的是科学上的解读，卍实际上代表的是正弦波，正弦波是什么，是能量，是信息，这才是我的作品要表达的主旨。”

陈江河说：“你说的做些作品，就是搞这个？”

宋蒙城说：“也不全是，我平时喜欢写些现代诗，我想把现代诗，通过各种形式表现出来。

比如用架上诗歌、树叶上的诗歌、石头上雕刻的诗歌，版画诗歌，或者写一首诗歌让一些朋友带上巡游世界，到每个地方拍个照的行为艺术等等都是我作品的内容。

陈江河说：“你的想法很不错，看来你是想当一个艺术家啊。”

宋蒙城说：“我没想成为什么家，只是无处不诗，无处不艺术，我想活的有滋味一些罢了。”

陈江河说：“那你还是想做一个商人？”

宋蒙城说：“做生意只是为了赚些钱，获得经济上最大自由的同时，活的舒服一点，如果非要说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想努力活的干净，而且纯粹。”

陈江河重复着这句话：“干净，纯粹，在这个时代太难了，像我们这种搞文化和学术更喜欢民国时期的氛围和精神。”

宋蒙城说：“简单的话，我也不用努力两个字了。”

见水烧开，陈江河将手里的茶叶递过去，宋蒙城没有客气，把壶盖打开，降低了一些水温，便开始冲茶。

宋蒙城说：“陈教授，您尝尝，这样泡是不是更好喝了。”

陈江河喝了一口茶说：“果然，味道大不相同，真是处处是学问啊。”

宋蒙城说：“陈教授，您把时间都给了学术，很少关注生活本身，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慨。”

陈江河说：“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叫我老陈，你别管我叫陈教授了，听着生分，你就叫我老陈，我在你身上也学到不少东西，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当真不是虚言。”

宋蒙城喝了一口茶说：“孔子这个人我尊敬他，但我不喜欢他。”

陈江河疑惑的问道：“噢，为什么？孔子的儒家思想传承了数千年，基本上历史上数说的出的文人，都不同程度上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

宋蒙城说：“儒家哲学是应用哲学，是入世哲学，比如孔子有句话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怎么翻译？”

陈江河说：“意思就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才是真正的知道，或者说才是聪明的。”

宋蒙城摇了摇头说：“夫子是举世闻名的教育家，是圣人，不可能说这种废话。

陈江河问：“那你说说，这句话该如何翻译。”

宋蒙城说：“你翻译这句话，要根据孔子的入世哲学进行解读，正确的翻译是该你知道的时候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时候要装作不知道，才是真正理解了知道的含义，所以郑板桥说难得糊涂，曹雪芹说人情练达即文章，和珅是最受乾隆宠信的臣子。”

陈江河说：“所以孔子才向老子问学，因为他学不来老庄的那种洒脱。

论语里有一篇《子路、曾皙、冉由、公西华侍坐》，几个人谈论理想，公西华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其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宋蒙城给陈江河倒上茶说：“老陈你是真朋友，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陈江河问：“你说说看，你理解的真朋友是什么概念。”

宋蒙城说：“这个很好解释，四个字，无用之用！”

陈江河说：“无用之用，说的好，怎么解释？”

宋蒙城白了陈江河一眼，心说你都说说的好了，还问我怎么解释，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说：“其实古人也用一句话把朋友的概念解释透了，朋友之交淡如水。

就是完全没有任何目的，不试图得到，也从不曾失去，就好像和老陈你，若干年后，我不在读书了，你也退休了，咱俩见再面，我想，我们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谈谈文学，谈谈艺术，谈谈理想。

甚至都不需要交谈，没有目的，也没有用处，完全来自于互相的欣赏和精神上的默契，这才是真正朋友的定义。”

陈江河说：“小城，你对文化和艺术的理解很深刻，你经商太浪费了，我觉得你要是不去搞艺术，或者做一个学者都可惜了，有没有留在学校任教的想法？”

宋蒙城说：“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别说任教了，在别人手底下打工我都做不了。咱们还是喝茶，让你尝尝我的易武。”

陈江河说：“其实在大学任教的自由度很高，一周就那么三四节课，都是大课，上完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只要不搞行政，不当班主任还是很清闲的。”

宋蒙城将原来的茶叶倒掉，重新烧了一壶水，开始冲泡易武，转换了话题说：“老陈你应该多喝喝普洱或者白茶，红茶相比之下还是太寡淡了。”

陈江河拿起茶杯品了一下，一入口的甘甜润滑，不自主的闭上眼睛，慢慢体会这种来自高山之上的问候。

感受着茶香和有关朋友的话题，陈江河想起了一句诗：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

陈江河低声吟诵起来。

这是陆放翁的《幽居初夏》的最后两句，前面六句都是写村中景色，后两句才是才是全诗要表达的心理状态，意思是午夜梦回之时，谁来和我一起喝杯茶聊聊呢。

这是陆游的感叹，也是一位暮年学者的感叹。

宋蒙城看着窗外的月光，和零星的几处星星也附和了一首：西风未转频，清夜共思深。叶落庭中响，枝摇檐上音。疏星几点亮，淡月一钩新。襟袖萧骚处，此心同故人。

“此心同故人，说的好啊。”

告辞前，老陈主动将宋蒙城的易武茶饼换走了，留下了正山小种。

这是老陈表达友谊的方式，宋蒙城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