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割韭菜”的前奏居然是？

韩梅梅更加焦虑了。

上个月，公司大规模降薪，韩梅梅在降薪之列，而且属于降得最猛的那个档位。薪水是降了，但是工作却从来没有少过：这个月，韩梅梅所在的部门要加急赶一个项目，她不得不天天加班，更糟糕的是还没有加班费。整整一个星期，韩梅梅九点上班，凌晨两点才下班，每天只能睡三个多小时，而韩梅梅惊恐地发现，自己脸上爆出了大面积的痘痘，连SK-Ⅱ神仙水也无济于事。

而韩梅梅已经买不起SK-Ⅱ了。

更糟糕的是，韩梅梅大把大把地掉着头发，发际线正在快速地后退。当韩梅梅卸下妆，看着镜中自己枯黄的头发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了：听了那么多成功学，也没有变得更成功，买了那么多化妆品，也没有变得更漂亮。唯独收获的可能就是焦虑了。自己已经那么努力了，努力到头都秃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失败？

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老师，还是老板，他们都语重心长地告诉自己，努力必有回报。她也虔诚地相信着这个简单朴素的道理，一刻不停地努力着。但是努力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住在外环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内，每个月拿着一笔并不丰厚的工资——

所以，努力了这么多年，顶个球用？

韩梅梅躺在床上，思绪翻涌。虽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是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于是她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朋友圈。张小明在五分钟之前分享的一篇文章标题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穷且忙碌的你从来不知道：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韩梅梅点开文章，一口气读完，她惊叹这篇文章简直是字字扎心，其中一段话韩梅梅默念了整整二十遍：

如果肯吃苦就能获得成功，那么最有钱的就是农民和农民工；如果努力就可以获得成功，那么满大街打工者都是成功的人。想成功先要选对方向，找对平台，跟对人，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再加上努力才会成功！选择比努力重要，眼光比能力重要，突破比苦干重要，改变比勤奋重要，态度比专业重要。

韩梅梅长叹一声，这段话说的不就是自己和张小明吗？大学毕业以后，韩梅梅进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外企，一干就是好多年，然而到现在自己的月薪还不到八千块。再看看张小明，大学也没读，却顺利找到了生财之道，金融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妥妥的人生赢家。

张小明选对了，但是自己选错了，选择出现了偏差，再努力也于事无补。自己之所以活成了廉价女孩，之所以会被同龄人抛弃，之所以听了那么多“极裸思维”都没用，全都是因为自己选错了。

想到这里，韩梅梅百感交集，她长叹一声，给文章点了个“在看”。接着她搁下手机，翻了个身，自嘲地嘟哝了一声：“睡吧睡吧，明天又是搬砖的一天。”

一周以来，韩梅梅的脑海里始终循环着“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句话。

当韩梅梅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混得糟糕，并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而是自己的选择出现了偏差的时候，韩梅梅知道自己该停下来做出选择了：

在公司里混吃等死肯定不是长久之计，自己该奔向崭新的人生。

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而这一次，自己一定要选对人生的道路。

当韩梅梅开始选择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眼前的世界有了全新的打开方式：原来生活中有那么多选择，这么多年一直闷头在办公室格子间“搬砖”的自己居然一直都视而不见！

初中同学小周当了公务员，大学舍友小妍进了国企，两人都捧着铁饭碗。

高中同学小毕摆起了煎饼摊，每天起早摸黑，据说月收入高达三万块。

大学里追求过自己的小沈瘦得像排骨，居然也能当上健身教练，每天教人怎么快速增肌。

于是，韩梅梅陷入了深深的选择恐惧之中：

或许她应该像小周和小妍一样，谋一份稳定的职业，这样压力才不至于爆表？又或者像小毕一样，做点薄利多销的买卖？甚至，她可以像小沈一样花三个月时间考个健身教练证，教人健身？

在反复纠结和权衡之后，韩梅梅意识到这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选择，因为他们的生活其实也不怎么光鲜亮丽：要么朝九晚五累成狗，要么整天看人脸色，而收入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

在朋友圈里，韩梅梅最羡慕的其实是曹小红。她是韩梅梅的小学同学，那时候大家都叫她小红。小红原本是一家私企的会计，最近半年改行当了微商。她朋友圈里全是各种减肥药，最近，小红正在推销一款叫作“靓妞素”的产品：

靓妞素，纯天然原料，高科技萃取，绝对不添加任何化学成分！

小分子团结构，易于吸收，高效渗透，调节细胞核内线粒体的燃烧速率，提高基础代谢率！

微生物活性物质释放定向脉冲，强力轰击脂类分子的化学键，重组分子结构，快速将堆积脂肪转换成肌肉物质！

更有基因定向扭转黑科技，以二百三十三到六百六十六赫兹的频率向体内细胞核释放α-β复合颗粒，剪辑染色体内的DNA，从根源上抑制易胖基因，形成易瘦体质！

韩梅梅身材瘦小，对小红的产品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真正吸引她注意力的是小红在朋友圈炫耀的美好的微商生活方式，就比如小红最新发布的那条朋友圈：

打款，打款！

复购，复购！

根本停不下来！

做微商就是那么美滋滋！

宅在家里就能轻松赚钱！

五分钟就赚白领半个月的工资！

在文字下方，配了两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王！帝の妞：产品太好用啦，吃了一粒，过了两个小时，就掉了整整一斤。

小红：哇塞，这么厉害的吗？

王！帝の妞：废话就不多说啦，再给我来两盒啦！

小红：没毛病，给你打个八折。

王！帝の妞：转账给你一万。

小红：收到，马上给你安排发货哦。

每次看到小红的朋友圈，韩梅梅都会由衷地羡慕，但除此以外，她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然而这一次，有一种奇怪的念头突然攫住了韩梅梅：小红能做微商，我为什么不可以？

就当韩梅梅寻思着要不要做微商的时候，小红又发布了一条图文并茂的朋友圈。图片是一张人车合影，一名身材窈窕的女人站在4S店的豪车旁边，一手叉腰，一手扶着引擎盖，而配文则令人热血偾张：

小蔡加入靓妞素三个月，通过自己的努力喜提玛莎拉蒂。选对平台，自己开走豪车；选错方向，只能看别人开走豪车。

现在加入靓妞素团队，拥抱梦想，拥抱财富，拥抱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选择永远比努力更重要！

选择比努力更重要！选择比努力更重要！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韩梅梅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内心百感交集：张小明这么说，曹小红也这么说，他们都已经成了人生赢家。再看看自己，还有小周、小妍、小毕和小沈……他们似乎都没有这样的觉悟。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觉悟，而选择的机会近在眼前：

现在，就现在，私聊她，加入靓妞素团队，那将是一个比努力更重要的选择！

韩梅梅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双手输入了一行字：

“嗨，小红，我可以加入靓妞素团队吗？”

她本以为月入六位数而且日理万机的小红至少会在几个小时之后才会回复自己，却不料小红在五秒钟后就予以回复：

“恭喜你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

韩梅梅花了六千六百六十六元，拿了六十六盒的靓妞素，正式加入了靓妞素团队。

她在团队内的等级是三级代理，而小红的等级是总代理。换言之，韩梅梅是小红的下线，小红是韩梅梅的上线。三个月过去了，韩梅梅像小红一样，每天在朋友圈刷屏推销自己的产品有多牛，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光是在朋友圈介绍产品还不够，”小红对韩梅梅说，“你还要介绍产品的反馈，让别人知道，咱家的产品是有效果的。”

“小红，都没人来买我的东西，”韩梅梅问，“哪来的反馈？”

小红给了韩梅梅一个网址：“这个是微信聊天记录生成器，你直接在聊天记录生成器里编一个买家反馈就成了。”

“小红啊，这不是骗人吗？”

“我们的产品，货真价实，骗谁啦？”小红说，“梅梅，你听好，这叫‘热启动’，在前期没有客源的情况下启动你的反馈循环。通过这些聊天记录，吸引真实的客户来买你的产品，得到真实的反馈后，再通过真实的反馈吸引更多的客户，这客户和反馈，不就源源不断地来了吗？”

于是韩梅梅照着做了，各种诸如“吃两粒吊秤二十斤”之类的虚假反馈纷纷出炉。但是韩梅梅发现，这仍旧没什么用，并没有任何一个好友向她咨询产品。两个星期里，韩梅梅按照小红的指导，发鸡汤、发自拍、发产品、打造小红所说的那种“具有个人IP属性和产品号召力”的朋友圈——

各种方法用尽，仍旧一无所获。

“根本卖不动啊。”韩梅梅向小红抱怨道。

“梅梅，你别急，我帮你分析分析。”小红给韩梅梅发语音，“你现在是三级代理，进货价是一百零一块一盒，每盒的零售价是一百九十八块。一百九十八块一盒，可能有点贵了。”

“一百九十八块……其实也还好吧！”

“你有工作，还做微商，当然觉得不高，但是将近两百块钱，对于有些大学生来说，都抵得上人家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小红说，“你朋友圈的好友，他们想买，嫌太贵，但又不方便和你说，于是就僵在那里了。但是，如果你的定价低一点，你朋友圈里的潜在客户就会下单。他们用了产品，觉得效果好，就会复购，还会跟身边的朋友宣传，他们身边的朋友觉得产品价格实惠，又会来买，这不就像滚雪球一样，形成良性循环了嘛！”

“可是我们做微商的，不是不允许私自下调价格的吗？说是一旦这么做，代理之间就会打价格战，价格越来越低，谁都挣不到钱。”韩梅梅说，“群里可都说了，谁敢乱开价，就把谁被踢出团队！”

“这个嘛，就要说到靓妞素出的新政策了。”小红说，“我们公司为了让代理能更快出货，现在允许代理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调整价格。”

“嗯嗯，那我现在就把价格调低点吧，”韩梅梅说，“一百五十八，怎么样？”

“现在不行。”小红说。

“是因为调得太低了吗？”韩梅梅说，“那这样，一百六十八怎么样？”

“不是价格调得太低，是你的代理级别不够。”小红说，“只有升到二级代理，才有资格调整价格哦！”

韩梅梅翻出了那张代理升级表，按照这张表格，韩梅梅要升到二级代理，得进两万左右的货，也就是五箱总共二百五十盒靓妞素，而由于二级代理的进货量要比三级代理大，每盒的进货价就只要八十块。

“所以我升到二级代理以后，价格可以调低多少？”韩梅梅思忖着，假如拿两万块钱进货的话，她在靓妞素的总投资已经超过自己三分之一的存款了。

“一百三十八。”小红说，“如果你是二级代理的话，进货价是八十，一盒你也能赚个五十八。”

“可是要升二级代理的话，我得进两万的货，这压力有点大啊。”韩梅梅皱着眉头说。

“这样，你进两万的货，我让你连升两级，直接升一级代理，每盒六十块，价格可以压到一百二十八，卖得更便宜，赚得也更多。”

“我……我再想想……”

“你升到一级代理以后，我是总代理，你是一级代理，你就比我低一级而已，我都赚那么多钱了，你会赚不到钱？”小红的声音变得急促而严厉，“小蔡跟了我半年，喜提两部玛莎拉蒂，最近还在考虑喜提核动力游艇……”

“核动力游艇？”韩梅梅狐疑地问，“真有这种游艇？”

“当然了，我们做微商的，什么东西喜提不了？”小红的声音明显显得不耐烦了，“反正呢，轻松赚钱的机会，我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你选不选，就看你了。”

“能给一天的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吗？”韩梅梅诚惶诚恐地问。

“就半天，”小红说，“到明天这个时间，恢复代理升级表上的待遇。”

当天晚上，韩梅梅给小红转账两万。第二天下午，五箱总共二百五十盒靓妞素全部到货。接着，韩梅梅调低价格，但是仍旧收效甚微。半个月过去了，韩梅梅只向小周和小毕各卖出一盒产品，但是她收到的反馈完全不是小红在朋友圈晒的那样。

小周要求退货，每天五十条微信和三十个电话反复轰炸，最终韩梅梅受不了对方的纠缠，给对方退款。

而小毕则表示，自己吃了靓妞素后反而胖了三斤，在电话里嚷嚷着要和韩梅梅友尽。

“小红，为什么我这边收到的反馈，不是吵架就是退款啊？”韩梅梅把小周和小毕对产品的不满一股脑地告诉了小红，然后头一次向小红表达了自己对靓妞素的怀疑，“是不是我们的产品效果不行……”

“喂，梅梅啊，你再侮辱我们的产品，小心我把你踢出团队！”小红声色俱厉地说。

“我没有侮辱，我……我就是问一下……”韩梅梅怯生生地为自己辩护。

“我们的靓妞素又不是仙丹，得持之以恒地吃，才能从根本上改变易胖体质！”小红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她们瘦不下来，就说明她们没吃够量，咱们正好逮着机会向她们继续推销呀！”

“我跟他们说了，可是……”韩梅梅说，“她们好像没有这个耐心。”

“这说明你的营销方式有问题，”小红说，“你啊，还是得跟着我继续学。”

“小红，我还有一个问题，”韩梅梅说，“我货也补了，价也调了，但到现在只卖出去两盒，有一盒还退款了，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钱呢？”

“别着急，别着急。你要记住，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小红的声音愈发温柔，但是温柔的声线里又充满了激励人心的力量，“前进的路上，肯定会有一些挫折和困难，但是只要走在正确的路上，就一定能走向喜提玛莎拉蒂的远方，这就是我们的微商精神！”

十秒左右的停顿后，小红突然抬高音量，一字一顿地说：

“选对平台，选对团队，我们微商，绝不认输！”

韩梅梅用力点了点头，一时间热泪盈眶。她看向堆成小山一般的靓妞素，握紧双拳：

“小红，谢谢你。我相信选择永远比努力更重要！”

三个月成交零笔，韩梅梅再也坚持不住了。

她直接给小红打了微信电话：“我能力有限，卖不动这些靓妞素，我要退货。”

小红的声音仍旧是那么义正词严：

“选对平台，选对团队，我们微商，绝不认输！”

“我不管，我要退货。”

“你忘记微商精神了吗？”

“我不管！我要退货！”

“退货是不可能退货的。”话音未落，小红就挂了电话。

两万六千多存款，就此打了水漂。两百多盒靓妞素，韩梅梅只能当糖果吃。

一周之后，韩梅梅上吐下泻，上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她得的是致病性大肠杆菌性肠炎，给她配了一堆药，又叮嘱说要注意饮食卫生，因为这个病主要是饮食不洁所导致的。

饮食不洁……不太可能吧？韩梅梅想着，除了靓妞素，自己最近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啊。于是韩梅梅从包里掏出两粒靓妞素问：“医生，这个东西也能吃坏肚子吗？”

“是微商卖的减肥药吧。”医生说，“吃多了这个东西当然可能吃坏肚子了。这东西呢，就是单纯的压片糖果，很可能是从那种小作坊里搞出来的。吃这个是不可能减肥的，不仅如此，还可能因为生产过程不卫生，反而吃出肠胃问题。”

“可是上面明明写着‘绝对不添加任何化学成分’——”韩梅梅指着靓妞素的包装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化学成分都没有，怎么会吃坏肚子呢？”

“空气是化学成分，水是化学成分，饭菜是化学成分，你的整个身体都是化学成分，”医生看着韩梅梅，眼神复杂，“孩子，初中化学，了解一下啊。”

出医院门的时候，韩梅梅万念俱灰。自己做出了选择，然而却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这个选择使得自己身体虚弱，财富损失惨重。当天，韩梅梅在马桶上度过了大半个夜晚，一边上厕所，一边用手机一遍遍地刷着朋友圈。她在小红推销靓妞素的朋友圈底下大骂“骗子”，很快小红就把她给拉黑了。

一连几天，韩梅梅身体虚弱，精神萎靡。她脑袋里始终盘旋着一个疑问：选择是比努力更重要，可是我明明做出了选择，可为什么结果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韩梅梅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她越想，心里就越钻心的疼。病好了以后，整个人仍旧浑浑噩噩，上班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工作失误。周五的时候，老板威胁韩梅梅：“梅梅啊，你想辞职，就早点说。”

老板话音未落，韩梅梅就吓得魂不附体：自己存款丢了大把，现在难道连工作也要丢了？她哆嗦着抬起头，老板早已经摸着谢顶的脑袋，边走嘴里边嘟哝着：“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不行啊！”

就在老板威胁要炒韩梅梅鱿鱼的当晚，久未联系的前同事陈小刚在微信上联系了韩梅梅。一年前，他跳槽到了一家P2P公司，据说晋升得很快，但是具体情况，韩梅梅就不清楚了。

“梅梅，好久不见。”小刚说，“我就开门见山说吧，我们公司在招人，希望你能跳槽来我们这儿。”

“就是你当时跳槽去的P2P公司？”

“对的。”小刚说，“‘钱公公’，你应该听说过吧，P2P头部品牌，绝对靠谱。”

小刚话说完，就发来了一堆证书和奖状的照片。在这些证书和奖状上，行业龙头、业界第一、权威背书等溢美之词一大堆，把韩梅梅看得眼花缭乱。

很快，小刚又发来了一堆公司照片，照片上，“钱公公”承包了整整一层写字楼，办公室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办公设施高端大气、一应俱全。

“我们需要一名业务娴熟的客户经理，”小刚说，“我觉得你是合适的人选。”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小刚和韩梅梅详细讨论了P2P、“钱公公”以及韩梅梅可能会就任的职位。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考虑一下吧。”小刚说，“现在我说下我自己的想法吧，你可以参考一下。我当初跟你一样在秃头老板手底下打工，整整三年，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到了‘钱公公’，一入职就是中层，一年里连升三级。我还买了‘钱公公’的产品，三十万，年化收益率百分之十五，年利息就有四万五。我没记错的话，单利息就是你小半年的工资吧？这一年来，我有了两个思考。第一，你现在的秃头老板是混蛋。第二，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又是这句话：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韩梅梅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响了。

除了工资收入之外，还有丰厚的利息源源不断地进账，她已经能想象出小刚在新公司指点江山的模样。相比之下，自己过得何其窘迫：拿着几千块的月薪，还时时担心被老板炒鱿鱼。

“小刚，你说得对，选择比努力更重要。”韩梅梅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做出正确的选择，什么时候都不晚。”小刚说，“你想清楚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一周后，韩梅梅辞掉工作，入职了“钱公公”。

离职之前，她的老板先表示“非常遗憾”，后劝她“好自为之”。韩梅梅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但心里着实有些混乱。然而这种慌乱从韩梅梅入职“钱公公”第一天起就烟消云散了，从踏进“钱公公”公司大门开始，她就从方方面面感受到自己真的选对了：

各种奖状、铭牌、金融牌照，贴满了办公室的墙面。

办公室环境整洁优雅，文件材料摆放整齐，比环境乱七八糟的前公司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

公司氛围和谐而融洽，上级不仅不会对下属颐指气使，而且还会手把手地教像韩梅梅这样的新人如何操作。

来自公司高层的秘闻在办公室里热火朝天地传播着，比如哪个高管又谈妥了哪个项目，哪位大佬又控股了哪家企业。

来韩梅梅这里咨询业务的客户络绎不绝，他们表示，自己之所以对“钱公公”感兴趣，就是冲着“钱公公”多年如一日的口碑。

在具体工作上，韩梅梅更是如鱼得水，在小型金融公司摸爬滚打多年的她很快就掌握了娴熟的销售话术：

“咱们公司的产品，就两个字，一个是赚，一个是稳。赚，就是咱们的收益率高；稳，就是咱们公司运行得稳定可靠。这是我们公司的资质……”

一般来说，韩梅梅并不需要把话说完，客户就会急不可耐地把钱投进“钱公公”。

入职以来，韩梅梅业绩出色，升职速度犹如火箭上升。半年后，她升任为客户总监，月薪翻了一番，比原公司的三倍还多。和韩梅梅升职速度有一拼的只有小刚，他如今已是部门总管，正好是韩梅梅的上司，韩梅梅的升职速度其实也有赖于小刚持之以恒的提携。对于小刚，韩梅梅充满着感恩之情：

是小刚给了自己入职“钱公公”的机会，是小刚不遗余力地提携自己，也是小刚为她指明了职场的道路。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是小刚帮助自己重新捡起奋发图强的信念：

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除了小刚，韩梅梅也感恩“钱公公”，是“钱公公”给予了她一次发财致富、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这一年来，韩梅梅努力工作，存款从五万增长到了二十万，她把自己的一半存款购买了“钱公公”的P2P理财产品，这几乎是所有“钱公公”员工的操作：在“钱公公”工作的同时，把钱放心地存进“钱公公”。也只有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才真正成为一个实打实的“钱公公”人。

从此以后，和所有“钱公公”的员工一样，自己不仅是一个打工者，更是一个投资者：自己的工作，将和自己的财富休戚与共。

一连七天，韩梅梅的几个客户向她反应，本应到账的资金没有准时到账，晚了有三四天。

但是韩梅梅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晚到账几天而已，又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翌月，韩梅梅自己购买的“钱公公”理财产品也遇到了资金晚到账的情况，而且晚到长达六天。同时，越来越多的客户反应，时至今日，本应到账的资金却仍未到账。

事态扩大，韩梅梅开始担心起来，她去找小刚。然而，小刚的秘书却告诉她，小刚在外面跑业务，这一个礼拜都不在公司。韩梅梅还注意到，除了小刚以外，这个月以来，公司好几个主管都不见踪影，问别人他们在哪儿，都说是在跑业务。

韩梅梅有些困惑，但是很快又宽慰起来：跑业务的高管越多，就意味着公司未来将承接更多的业务。至于资金晚到账的问题，韩梅梅并不是很在乎。不过是迟到账而已，又不是不到账，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一个月过去了，无论是韩梅梅还是她的客户，都没有收到原本应该到账的资金。韩梅梅在公司的电话几乎处于被打爆的状态，她的上百名客户都提出了共同的问题：

我的钱呢？

我的钱什么时候到账？

韩梅梅彻底慌了。她环顾四周，发现身边的同事们都和她一样惊慌失措。她们和自己一样，既是员工，又是投资者。现在，他们的资金和客户的资金一样，全都处于相当危险的境地。

这么大的公司，不会说倒就倒吧？韩梅梅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惊慌：这么多员工，这么宽敞的办公室，墙上贴着这么多证书和奖状，还有那么多明星和专家为他们站台……公司肯定能解决问题的！

当韩梅梅觉得事态应该还在控制之中的时候，她发现公司前台站着好几个身着制服的警察。

当天上午，公司被查封。

多位留在公司的高管被警方全部带走。

韩梅梅丢了工作，投资“钱公公”的十万积蓄也已岌岌可危。

直到这时候，韩梅梅才开始仔细追踪“钱公公”这些年来投资过的项目。深究之下，韩梅梅才发现，项目没有一个是靠谱的：其中百分之四十的项目根本是子虚乌有，百分之四十的项目已经成了烂账，还有百分之二十的项目亏损严重，岌岌可危。

更夸张的是，“钱公公”居然还投资了靓妞素，并且血本无归。

而最令韩梅梅愤慨的是，对于这一切，公司的高管们全都一清二楚，但是他们并没有停下吸纳资金的脚步，一直到公司资金链断裂，高管被抓，一地鸡毛。

现在，客户们纷纷向包括韩梅梅在内的“钱公公”员工们讨要说法，他们认为是这些员工骗取了他们的资金。韩梅梅和同事们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们解释：“我们也把钱投进了‘钱公公’，我们也是受害人，所以骗你们钱的怎么可能是我们呢？”

现在韩梅梅只剩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那就是小刚。

韩梅梅从同事那里得知，小刚已经取出了所有存在“钱公公”的资金。既然小刚能把自己的钱取出来，而且没有被抓，这就意味着自己还有把钱捞出来的可能，韩梅梅心想。

然而小刚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多月，韩梅梅始终联系不上他。她给小刚发的上百条微信全都石沉大海，电话更是打不通。第二天，韩梅梅只好用别人的手机给小刚打电话，小刚始终不接，一直打到第三十九个的时候，小刚终于接起了电话。

“小刚，我是韩梅梅，你……”

“不好意思。”

电话就被挂断了。

三天后，小刚出现在了韩梅梅所在的维权群。

他请大家不要再报案，理由很简单：如果再有高管被抓的话，钱就更拿不回来了。群里包括韩梅梅在内的少数几人主张报案，但是群里的大多数人都认为不应报案，胳膊拧不过大腿，韩梅梅只好作罢。虽然事与愿违，但是韩梅梅仍旧心存侥幸。如果小刚没有办法，他怎么可能有底气进维权群？而在维权群，小刚也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每天都在群里说谁谁谁收到了多少债，谁谁谁找到了几个亿，谁谁谁清查出了多少呆账并且正在着手收回……末了，他都会加上一句：再等等，你们的钱马上就要到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耐心和爱心。

韩梅梅他们没有等来钱，而是等来了小刚跑路的消息。一个月后，包括小刚在内的高管再度失联，并且杳无音讯。这时候，维权群里的众人才后悔不迭，恨没有早点听韩梅梅的话，也就是在这时，韩梅梅从小刚的助理那里得知了一个更加令人绝望的真相：

小刚找到韩梅梅的时候，公司财务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危机，许多项目无疾而终，资金窟窿越来越大。为了能在短期内补上窟窿，公司需要更多的资金，至于更多的资金会不会导致更大的窟窿，他们已经顾不上了。为了维持这饮鸩止渴一般的操作，小刚所在的营销部门急需扩充人马，于是他们就到处物色业务能力强的业务员，韩梅梅就此被小刚招入麾下。

韩梅梅等业务员为公司带来了大量的流动资金，暂时堵上了窟窿。同时也在制造着更大的窟窿。当窟窿越来越大，最终大到再也兜不住的时候，包括小刚在内的好几位高管早早为跑路做好了准备。这就是韩梅梅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小刚和其他多名高管的原因。

钱是不可能追回来的。

眼下，“钱公公”的高管们恐怕正在弹冠相庆，庆祝自己跑路成功。韩梅梅在这一年多来为公司卖命工作，不但被公司坑走了一半的存款，还白干了大半年的活儿。

在公司收拾东西的那天，韩梅梅抱着装满自己办公物件的箱子，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工位，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可是为什么自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选错？！

窗外阳光明媚，韩梅梅早已心如死灰。

她和同样深陷绝望之中的同事挥手告别，她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悲哀。

就在这时候，她收到了张小明的微信：“有空的话，咱们可以好好聊聊。”

韩梅梅不会忘记，她是在张小明的朋友圈，第一次看到“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句话的。也就是从那天晚上，她立志要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她的人生从此一蹶不振。

虽然韩梅梅仍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有一个事实是确凿无误的：如果没有张小明这句话，她的生活绝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韩梅梅到家后，才给张小明回了微信：“聊啥？”

过了半晌，张小明回复道：“聊聊怎么让你发财。”

韩梅梅一愣：“你在逗我。”

张小明回复道：“没开玩笑，只要你信得过我。”

韩梅梅愣了半晌：“你要我做什么？”

消息刚发出，张小明迅速回道：“明天下午五点，在‘钱公公’旁边的咖啡馆，我们见一面吧。”

韩梅梅走进咖啡馆，一眼就看到了张小明。

张小明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

“梅梅，好久不见。”张小明说，然后转身朝服务员招一招手，“两杯招牌拿铁，谢谢。”

“张小明同学，好久不见。”韩梅梅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叫我小明呗。”张小明笑容可掬，“叫全名，多生分啊。”

“行，小明，”韩梅梅单刀直入，“你怎么让我发财？”

“最近我在炒币。”小明讳莫如深地说。

“炒币？”韩梅梅一愣，“莫非是比特币？”

“不是比特币，而是一种叫作神经币的电子货币。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回头我给你发白皮书。”

“行，我了解了。”韩梅梅说，“比特币几万块一个，神经币多少钱一个？”

“还没发行，不过快了。”

“听上去不太靠谱啊。”韩梅梅说，“再说了，不管是比特币还是神经币，都是一堆没啥用的代码，怎么就值钱了呢？”

“这是在创造共识，而共识创造价值。”小明身体坐直，慷慨激昂地说道，“钻石不就是一块发亮的石头吗，为什么这么贵？黄金不就是一种黄色的金属吗，为什么能成为硬通货？美元不就是印得很精美的废纸吗，为什么可以用来交易？你支付宝里的存款，说穿了，不就是和比特币一样，是一堆代码吗？”

“以上所有的一切，之所以值钱，是因为所有人都抱着‘它们是值钱的’这种共识。哪天，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觉得钻石不值钱，那么钻石就真的不值钱了。这件事确实很奇怪，但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律：人类创造共识，共识产生价值！”

“高端，高端，高端。”韩梅梅听得一愣一愣的，残留在嘴角的咖啡沫都忘了擦，“你就直说吧，你搞这个神经币，究竟能不能让我赚到钱？”

“能不能赚到钱？”小明冷笑道，“我不说别的，就说说比特币吧。好几年前，一枚比特币才值半分钱。现在呢，一枚比特币值两千多美元，超过一万六千块人民币，涨了整整二百五十万倍！假如你二OO九年用二千块钱买了一堆比特币，到了二O一七年，你就是手握五千万资产的千万富翁！”

“所以你是在忽悠我买你们的神经币？”韩梅梅冷笑道，“我亏吃得够多了，这次就不上当了，告辞。”

说着，拎起包就要离开。

“误会了，误会了。”小明连忙站起，伸手示意韩梅梅留步，“我是希望你做直播，来推广我们的神经币。”

“有那么多美女主播你不找，为什么偏偏找我？”韩梅梅低下头，扫视了一眼自己的上半身，“什么料都没有，请问我播什么？”

“女主播到处都有，但问题是，懂比特币和区块链的女主播就不多了。”

“可是我也不懂比特币和区块链啊！”

“这不难，你只要肯学，分分钟就能懂。”小明说，“你有金融行业从业经历，弄明白并且说清楚比特币和区块链背后的技术背景不是难事儿。你做过P2P销售，懂得如何用语言尽可能调动客户的投资冲动。所以咱们才要你来做直播，给客户讲讲咱们的神经币，来创造出属于神经币的共识，让神经币产生更大的价值。”

“这样啊。”韩梅梅说，“那么问题来了，比我专业的金融行业从业者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选我呢？”

“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能干的销售员里长得最漂亮的。”小明抿了一口咖啡，“并且，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漂亮女人里最会销售的。”

“我都分不清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黑我。”话虽如此，韩梅梅的脸上还是绽放出了笑容，“所以，直播一次要多久，每次多少钱？”

“每天直播八小时，两千块。”

“还行，还行。”韩梅梅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但内心早已心花怒放，“多长时间结算一次？我可不希望我播了半个月，结果你溜了，到时候我……”

小明耸了耸肩：“日结。”

韩梅梅所在的直播平台是小明专门为推广神经币搭建的，收听者主要是对神经币感兴趣的潜在客户。韩梅梅一天播八小时，上午、中午、下午、晚上播四次，每次各两小时，两个小时里，韩梅梅先讲一个小时，主要解说神经币的白皮书：

神经币致力于创建一个自治的、高效的、透明的脑神经交互平台。通过打造全球领先的脑科学技术，以脑机接口的形式使人脑之间实现超高速的信息互联，通过分布式数据存储、点对点传输、共识机制、加密算法等区块链技术，实现基于区块链的脑神经信息交互。在此模式下，人与人直接共享包括视觉、触觉、味觉等在内的各种感官和包括喜悦、悲伤、愤怒等各种情绪，形成完全去中心化的感官和信息分享网络，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率来传递数据和信息。通过去中心化的区块链技术，严密保护所有人的数据隐私，并且严格杜绝信息垄断，即防止某一个个体或组织通过掌控信息的节点和分发来提高或减损特定群体的信息传输规模和效率，在保护隐私的基础上实现信息绝对平等又绝对自由的交互模式。

一个小时的讲解完毕后，进入答疑环节，时长也控制在一个小时左右，韩梅梅会选择性地回答弹幕上的问题。有些问题问的是平台资质，比如刨根问底地问那些为神经币站台背书的“币圈大佬”的身世背景，这一类问题最好回答，因为韩梅梅早就对这些币圈大佬如数家珍：

“李哭去，华人比特币首富，大中华区比特币第一人，手持六位数比特币，身价数十亿，是名副其实的币圈超级大佬，在多个场合表示十分看好神经币。除了白皮书上写的几位币圈大佬之外，支持并看好神经币的还有多名国际顶尖的虚拟货币操盘手，他们分别是……”

有些提问询问的是技术细节，比如如何实现脑机接口技术或者如何直接进行大脑与大脑之间的信息传递。关于这方面的信息，韩梅梅是不懂的——小明告诉她，技术层面的东西有专门的研发人员管，做市场的人员其实不必懂。虽然韩梅梅不懂，但是韩梅梅仍旧能轻松回应这类问题：

“很抱歉，这方面属于技术机密，我们不能外露。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的技术团队正在通过分布式数据存储、点对点传输、共识机制、加密算法等区块链技术，加速打造基于区块链的脑科学生物科研平台。”

还有人问到公司的组织架构，对于这类问题，张小明教过韩梅梅一套应对方案：

“我们是一个国际化的团队，有着资深的底层技术开发人员和广泛的业务拓展渠道，目前与阿里、腾讯、百度达成了深度的战略合作，项目面向全中国三亿五千万人。”

对于以上这类问题，韩梅梅都能事先做好功课，但是对于另一些问题，就需要韩梅梅进行临场发挥了。比如有客户问，如果他买神经币，但最后亏了怎么办？韩梅梅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我做金融这么多年，看惯了大风险和大机遇。有的时候，机遇大于风险，有的时候，风险大于机遇。对于我们投资人来说，就应该在机遇大于风险的时候抢先入市。如今区块链技术如火如荼，脑科学和信息共享技术正如日中天，神经币将这两者有机结合，就是两个大好机遇的平方。风险在这样的机遇面前，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

还有客户问：“电子货币吧，说白了，就是一堆开源软件和建构在它上面的P2P网络罢了。前些天P2P爆雷，业内损失严重，我们怎么知道这个同样基于P2P网络的神经币不会爆雷？”

这个问题戳到了韩梅梅的痛处，韩梅梅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这位朋友说得很好。电子货币的老祖宗就是比特币。而比特币，就是根据创始人中本聪的思路设计发布的开源软件以及建构其上的P2P网络。”

韩梅梅一边说着从百度百科搬运来的话，一边迅速构思着后续的台词：“但是请注意，以上是比特币的技术逻辑，而P2P理财产品则是金融逻辑，底层逻辑不同，意味着它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事物。并且，P2P作为一种商业模式，本身并不存在原罪，之所以会有这么多P2P机构炸雷，还是因为某些机构在做P2P业务的时候，用自融、自有资金池，乃至庞氏骗局等方式违规操作导致的。我们神经币团队有着非常严谨的运营体系和业界最严厉的监管机制，是不会像那些无良P2P机构那样毫无节操的。”

还有一些问题非常有攻击性，譬如“你们神经币会不会中途跑路”？这时候韩梅梅就会义正言辞地说：

“中途跑路？这位朋友是开玩笑了。你可以不买，但请不要诋毁我们。我们有着业界最专业的技术团队，有着业界最广阔的业务渠道，有着业界最严格的监督机制，你跟我说跑路？那我就明确告诉你，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跑路。我们就是想掀起一场区块链技术革命让大家都发财。相信我们的，就速度上车，不相信我们的，咱们好聚好散。最先买比特币的人，轻轻松松亿万身家，去看看那些整天加班加成狗的苦逼白领，给他们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亿年都赚不了那么多钱。我就一句话，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句话的意思，大家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韩梅梅的这句“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引起了直播间观众们的一致共鸣，一堆“扎心了老铁”“66666”等好评遮住了屏幕上韩梅梅的大半张脸。

观众提问源源不断，韩梅梅都能轻松应对。第一次直播的时候韩梅梅还有点紧张，但是播了几次之后她就轻车熟路了，连笑容和语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韩梅梅的直播效果超群，为神经币带来了非常丰硕的成果：来咨询神经币的人络绎不绝，有不少用户明确表示，他们之所以会投资神经币，就是因为看了韩梅梅的直播。

小明言而有信，工资日结，五十次直播以后，韩梅梅十万块钱到手，基本弥补了投资“钱公公”造成的损失。“咱们就合作到这里了。”小明在微信上对韩梅梅说，“神经币明天在交易所正式上架。”

“恭喜，恭喜。”韩梅梅说，“可我还是没弄明白，神经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不重要。”小明说，“但是我强烈建议你买神经币，越早买越好。”

“别忽悠我，谢谢。”韩梅梅说。

“格局决定选择，选择决定命运。”小明的口吻一下子变得神秘兮兮，“记住，选择永远比努力更重要。”

韩梅梅眼睁睁地看着神经币在一周内从零点零零零四元上涨到零点零二元，但是她没有买。她又眼睁睁地看着神经币几经涨跌后一路飙升至二元整，涨到了发行价的五千倍，但是她还是没有买。当神经币上涨到四块二毛的时候，韩梅梅再也按捺不住了，两个声音在她的内心不断交战：

一个声音说，自己应该买入神经币。

如果当初听小明的话，神经币一发行就重仓买入，现在自己就是身价十几亿的富豪。所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现在买入，一夜暴富指日可待。

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自己不应该插手神经币。

神经币正处于历史最高位，现在追涨风险很高，自己可能一夜暴富，也可能一夜返贫。想当初自己做微商和P2P，每次都亏得血本无归，这一次自己最好还是稳着点，不要去凑神经币的热闹。

韩梅梅陷入了漫长的纠结，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就当她决定放弃神经币的时候，第三个声音钻入了韩梅梅的脑海，那个声音有着讳莫如深的口吻，深邃、神秘，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格局决定选择，选择决定命运。记住，选择永远比努力更重要。”

是的，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成为人生赢家的选择就在前方，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韩梅梅一咬牙，飞奔着来到电脑前，把二十万存款全部买入神经币。

如果韩梅梅晚入场哪怕半分钟，那么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就在韩梅梅把钱投进神经币半分钟后，神经币在一瞬间下跌百分之三十。韩梅梅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打开和小明的微信聊天窗口。

“我买了神经币，”韩梅梅在输入框输入着，“怎么刚买就跌？！”

韩梅梅点击发送，抬头再看，就在她发微信的短短几秒钟里，神经币再度下跌百分之八十。

但是暴跌才刚刚开始。

半分钟后，币价跌破发行价；又过去半分钟，币价跌破零点零零零零二元，不足买入时的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五。

韩梅梅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她感觉自己全身的每个细胞都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半滚烫，一半冰冷。她给小明拨了个微信电话。而这一次，小明没有接她的来电。韩梅梅把手机扔在一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屏幕显示神经币已经下架——

这意味着，神经币的币价从四块多一路跌至零点零零零零一九元，并且将永远定格在这个价位。

神经币是空气币。

小明背后的团队，基本和诈骗团伙无异。

所谓空气币，顾名思义，币如空气，完全没有任何价值。只要有一台联网的电脑，小学生都可以炮制空气币。通过下载一个谁都能获取的区块链软件，按照指示操作，就能生成一堆虚拟货币，名称和数量可以随便填，神经币就是这么诞生的：只要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能生成两千亿个神经币。有了神经币，下一步就是忽悠人们来买，而忽悠的第一步，就是写好商业白皮书。

对于空气币来说，写白皮书考验的是团队的想象力，简单来说，就是吹嘘通过发行虚拟货币来运营的项目有多么强大：什么无人驾驶、人工智能、量子力学、长生不老、阴阳五行等，统统都可以写进白皮书。白皮书写得越有想象力，就越能给投资人带来一种高深莫测的观感和无穷无尽的展望。至于白皮书里的项目存不存在其实并不是重点，因为本来就没有任何项目可言，因此神经币白皮书里写的什么“脑神经交互平台”，压根就是不存在的。

万事俱备，就该向币圈推销空气币了。韩梅梅的直播便是整个推销环节中的一环，从头到尾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比方说，神经币和阿里、腾讯、百度的深度合作是真的。团队通过百度搜索信息，通过淘宝购买文具，通过微信联系工作。

所谓的国际化团队也是真的：小明请了几个来自国外的大胡子老头，让他们穿着西服拍了写真做了海报。

至于“项目面向全中国三点五亿人”当然也是真的：神经币团队为神经币开了微博，而微博用户数已经超过三点五亿。

通过包括韩梅梅直播在内的各种宣传，神经币积攒起大量的人气和潜在买家，再通过各种精心的运作，最终成功在虚拟货币交易所上架发行。于是，一堆本质上分文不值的空气币就这样有了买主，并且开始流通交易。买下神经币的人可以持有手中的神经币，也可以在某一个价位卖给下家套现走人。

空气币本身没有价值，其价值来源于大家相信空气币有价值，这便是所谓的“共识价值”。比如，之所以会有人买卖神经币，就是因为他们相信神经币有价值，而这便可称之为“神经币共识”。然而无论“神经币共识”如何高端大气，神经币本身就是一堆空气而已，所以“神经币共识”总有破裂的一天：

币价暴跌，神经币下架，团队跑路，彻底玩完。

韩梅梅投资神经币的二十万，现在只剩下一块九了。

她给小明发微信，才发现小明已经注销了自己的微信号。包括韩梅梅在内的那么多投资人，没有一个人能联系到神经币团队。曾有人试图查找神经币背后的实际控制人的信息，才发现神经币所属公司居然是一家英属维尔京群岛公司，彻彻底底地隐藏了控制人的信息。

因观看韩梅梅的直播而投资神经币的人将满腔的怒火转向了韩梅梅，他们将韩梅梅的直播录像做成了一个又一个短视频片段，在各大币圈论坛广泛传播。在这些帖子的评论区，维权者将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一股脑地倾泻向韩梅梅，还有人建议对韩梅梅发起人肉搜索，甚至威胁到了韩梅梅的人身安全。在那些短视频里，传播最广的是韩梅梅那句铿锵有力的话：

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从微商到P2P，再从P2P到神经币，韩梅梅被割了整整三轮“韭菜”。

而她之所以会被收割，是因为她轻信了“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句当下最流行也最恶臭的成功学理念之一。

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选择重要，努力当然也重要。

比如说，读大学选对专业固然重要，但是要在未来的工作中脱颖而出，还是需要坚持不懈的努力。

再比如说，那些在各个领域大放异彩的成功者，固然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他们所擅长的领域，但是如果没有持之以恒的努力，他们又怎么可能成功？

那些鼓吹“选择比努力更重要”的人总是喜欢拿马云举例子，但如果马云在多次遇挫后没有坚持和忍耐下去，又怎么可能成功？

选择和努力都很重要，都是成功者必不可少的素质，而强调谁比谁更重要，本身就是很荒谬的事情。

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是，当人们讨论“选择和努力哪一个更重要”的时候，你很少听到有人说“努力比选择更重要”；几乎所有的自媒体文章，都在鼓吹着“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而他们之所以一味地鼓吹“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道理也很简单：

“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个道理，完美契合了人们不劳而获的心态——

只要选择，不用努力，这多爽啊！

然而问题是，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即便选对了仍旧需要努力。更何况，能选对，很多时候往往就是努力的结果。比如，那些选对大学专业的学生，往往是在研究自身能力特质和各专业未来发展方向时最认真最勤快的人。

而那些自媒体文章却故意忽略了努力的意义，一味鼓吹选择的价值，除了为了满足人们不劳而获的心态从而收获粉丝，也很有可能是在为“割韭菜”铺平道路。

当那些读者对“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句话深信不疑的时候，他们就完全忽视了努力的价值，继而整天钻营着如何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使得自己能够分分钟一夜暴富。

这时候，就轮到那些“割韭菜”的“镰刀”出场了。

骗子们描绘美好的愿景，炮制一夜暴富的神话，编造出看上去很美的谎言，画着让人怦然心动的大饼，告诉那些相信“选择比努力更重要”的人，只要这么选那么选，就能轻轻松松走向人生巅峰。

然而很抱歉的是，他们提供的选择，并不可能让你走向成功，这一切纯粹是一场骗局。这些“选择”最终会榨取你的时间和精力，掏空你的储蓄和未来，而这些选择包括但不限于微商、P2P和空气币。

这些笃信着“选择比努力更重要”的人，不愿意踏实工作，也没有审慎的选择能力，更没有为了做出更好的选择而努力学习的觉悟，面对着这些坑爹的选择，他们叫嚣着“选择比努力更重要”，然后就如同飞蛾扑火般冲了进去。他们有的做起了三无产品的微商，有的买了超高利率的P2P，还有的进入币圈开始炒币……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认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于是，他们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以为自己无比高明，殊不知自己早就成为了待割的“韭菜”。当“镰刀”无情落下的时候，他们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甚至妻离子散。直到这时候，这些被割的“韭菜”还是没有想明白。

不是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吗？为什么我明明做出了选择，却混成了这副熊样？

对我们来说，防止被人利用这种方式“割韭菜”，能做的其实很简单：

1.相信选择的意义，更要相信努力的价值，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2.对于那些要传授给你发财技巧的人，请打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面对从这些人口中蹦出的充满煽动性和诱惑力的话语，请干脆地说不，回到第一条：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3.当你再看到“选择比努力更重要”这句话的时候，请想想韩梅梅的故事：她最终积蓄掏空负债累累的悲剧，可就是从这句屁话开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