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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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场会议

12月20日,中央红军部队以“夺取先机,首先消灭黔敌”为基本作战指导原则,兵分两路,向黔西北推进。

贵州境内,山高林密,气候多变,当时经济十分落后,所谓“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当地军阀部队,官兵几乎人手一杆鸦片烟枪、一支步枪(手枪),人称“双枪兵”,体质虚弱,训练极差,装备落后,加之大小军阀各霸一方,相互混战,根本无法形成抵抗红军的统一力量。而国民党军“追剿”部队重兵集结湘西,正等待与红军决战,贵州防务非常空虚。

猴场会议会址

红军入黔后,如入无人之境,黔军防线一触即溃。右纵队前锋红1军团经剑河西进快速推进,于25日攻占镇远,26日进占施秉;红9军团随后跟进,北渡清水河,配合红1军团夺取镇远,并警戒全军的右翼。左纵队前锋红3军团经南加、南哨地区,于24日进占台拱以南地区。

国民党贵州省主席王家烈自知根本无力抵挡红军,在红军进占黎平时,即向各省军阀发出通电,请求各省出兵贵州,联合“扑灭”红军。同时致电蒋介石,恳求“中央飞令到湘各军,西移黔境,及桂省部队越境‘会剿’,以期聚歼该匪,挽救黔难,无任感祷”。

猴场会议纪念碑

红军大举入黔,完全出乎蒋介石的意料,也使得他精心筹划的湘西决战计划顿时落空,但他并没有惊慌,反而有些得意。红军西入贵州,虽然使他失去了一举根除“赤患”的机会,却给予他以“剿共”之名收拾西南各省军阀的天赐良机,而贵州军阀成为他的第一个目标。因而,他严令在湘西等候红军的“追剿”军,立即转道向西,全力追击红军。但又令湘军追击部队只进至黔东地区,桂军只沿黔桂边界防御,而密令嫡系薛岳部一路追击,深入黔境,相机解决王家烈等贵州地方军阀。

薛岳依计行事,率部大举入黔,经晃县(新晃)、玉屏向施秉、凯里方向追击,先头吴奇伟纵队于27日进至镇远。当时的黔军镇远行营参谋长黄烈侯在战斗详报中记载,国民党中央军入黔时,曾张贴标语云:“不问匪窜方向如何,本军总以入贵阳为目的。”黄烈侯埋怨道:“中央追缴军”并不追剿,直接沿贵(阳)、龙(里)大道前进,开往贵阳,使得红军安全渡过了乌江。而湘军何键对蒋介石的心思一清二楚,且湘西之红2、红6军团攻势正盛,他也不愿此刻分兵西进,遂令刘建绪率两师兵力入黔,先头于28日进至锦屏。黔军王家烈部则集中六个团在施秉、黄平地区布防,准备阻止红军西进贵阳。

在国民党军重新部署的时候,红军部队昼夜兼程疾速西进,执行中革军委所确定的抢渡乌江,攻占遵义的任务。12月28日,右纵队红1军团第1师第1团占领余庆,第2师占领老黄平(旧州);左纵队红3军团占领黄平,红5军团进至台拱。29日,红军向乌江方向继续推进。前锋红1军团两路行进,红2师进占猴场(草塘)、陈家寨,31日进至木老平及其东北地区;红2师于30日到达龙溪,进抵乌江岸边,并立即展开北渡乌江的准备。大军随后跟进,野战军总部于31日到达猴场。

然而,就在这时,党内的争论却再次发生。黎平会议虽然解决了红军最为紧迫的战略方向问题,但并没有来得及对中央的领导体制和军事指挥体制作出调整,因而会议决议的实施缺乏必要的思想保证和组织保证,党内、军内的认识并未完全统一。

李德对否决了他与博古转道黔东,继续北上与红2、红6军团会合的主张大为不满,加之毛泽东的军事路线开始逐步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毛泽东重新参与军事指挥,而他则在军事指挥上再也不能颐指气使,决定一切,因而大发脾气,经常无理指责中央政治局的决议和中革军委的军事决策,这种野蛮、无理的行为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也使得他日益成为孤家寡人,唯有博古等人依旧将他奉若神明。红军进入贵州腹地,特别是逼近乌江后,李德不相信红军有能力突破天险,渡过乌江,更反对在川黔边建立新苏区,与博古重弹与红2、红6军团会合的老调,要求中央政治局重新审议黎平会议的决议,建议红军不过乌江,首先在乌江南岸建立临时根据地,然后掉头向东,重走老路,北上湘西与红2、红6军团会合,从而再次挑起了党内争论。

1935年1月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贵州瓮安县猴场(草塘)召开会议。会议分析了自红军黎平西进以来的新形势,完全肯定了这一战略行动,认为它带来了“开始粉碎敌人第五次:围剿’的最后阶段”。毛泽东的正确主张得到进一步的肯定,而博古、李德的主张则被坚决地否决。毛泽东在会上指出:“我们保证能打过乌江,要是向别的方向走,就是上敌人的当。”会议批评了博古、李德不过乌江,不在川黔边地区建立根据地,而要回头和红2、红6军团会合的错误主张,重申了黎平会议关于创建川黔边新苏区的决议,决定红军立即抢渡乌江,攻占遵义。

会议通过了《关于野战军通过乌江以后到达行动方针的决定》,确定:红军要准备在川黔边地区转入反攻,“目的是和蒋介石主力部队(如薛岳的第二兵团或其他部队)作战,首先消灭他的一部来彻底粉碎第五次‘围剿’,建立川黔边新苏区根据地。首先向以遵义为中心的黔北地区发展,然后向川南发展,是目前最中心的任务”,要求在全体官兵中进行“深入的宣传鼓动,最大限度地提高他们的战斗情绪,增强他们的作战意志与胜利的信心”。

《决定》同时指出:突破乌江,占领遵义之后,“要尽量利用我们所争取到的时间,使部队得到短期的休息,并进行整顿补充的工作,特别是加强在连队中的政治工作。在充实战斗连的原则下,应缩编我们的部队。军委纵队应继续缩小,以适应于新的作战环境。”

为了防止博古、李德以中革军委的名义发布命令,改变中央政治局决定的情况发生,同时也为了解决最高“三人团”凌驾于中央政治局之上,大权独揽,使政治局的决议难以得到坚决贯彻,以及军事指挥上的机械呆板、消极避战等问题,《决定》中特别作出了三项规定:

一是要求“军委必须特别注意敌情的分析研究,道路、敌情的侦察,抓住反攻的有利时机,并不失时机地求得在运动战中各个击破敌人,来有把握的取得胜利”,并且指出,“新苏区根据地只有在艰苦的、残酷的、胜利的战斗中才能创立起来,反对一切逃跑的倾向和偷安休息的情绪”。这就明确界定长征中的走与打的关系,对战略转移中的逃跑主义作出了初步的纠正。

二是明确规定,“关于作战方针以及作战时间与地点的选择,军委必须在政治局会议上作报告”。这一规定,实际上收回了最高“三人团”的军事决定权,自然也就等于取消了第五次反“围剿”作战以来李德在军事指挥上的独断专行权,为毛泽东重新执掌红军的指挥权作了铺垫。此后,李德基本上被剥夺了指挥红军作战的权力。正如周恩来后来所回忆的那样:“经过不断的斗争,在遵义会议前夜,就排除了李德,不让李德指挥作战。”这里所指的“遵义会议前夜”,就是猴场会议。

三是“责成书记处与军委保持同二、六军团与红四方面军的密切的通信联络。加强对于他们的在政治上与军事上的领导,使他们以积极的行动,来配合我们的反攻”。中央政治局因此而重新恢复了对全国红军的最高领导权,并明确书记处与军委——实际上是最高“三人团”必须在政治局的领导下进行工作。长征之后,最高“三人团”撇开政治局独自决定一切,政治局不过问军事的不正常状态得到纠正。

毛泽东《十六字令三首》

猴场会议是通道会议、黎平会议的继续,也是随后召开的遵义会议的重要准备。经过这次会议,不仅红军新的战略方向得到进一步确认,更重要的是毛泽东的正确军事路线得到了进一步的肯定,在思想上加强了反对“左倾”错误路线的斗争,在军事指挥上“结束了左倾机会主义者的军事指挥权”,毛泽东在党和红军中的领导地位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同,这就为遵义会议彻底解决军事与组织问题,顺利实现党和红军最高领导的改组,奠定了思想和组织上的直接基础。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伟大的转折即将到来。回首五岭山脉的艰难征程,面对贵州境内的起伏群山,即将重新执掌红军指挥权的毛泽东诗兴大发,完成了他在长征路上的第一首诗篇——《十六字令三首》: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末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史料链接

★惩处纵火者

红军进入桂北山区之初,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这里是苗族、瑶族、侗族等少数民族居住区。他们长期受国民党军队和地方政府的压迫,对汉人心存疑惧,甚至仇视。桂系军阀利用少数民族的这种心理,派遣特务,并雇用当地地痞流氓,混入红军宿营的村寨,乘隙纵火,烧毁民房与粮食,然后嫁祸红军,四处散布谣言,说红军是强盗,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见女人就抢,破坏红军与少数民族的关系。

由于敌特纵火不断,造成红军的宿营地火灾频繁。时任军委干部团卫生队长的蒋耀德回忆说:“我干部团越过老山界进入苗山苗民区域的第四天,部队在尖顶苗区宿营,团卫生队与迫击炮连睡在苗民房二层楼上,刚刚入睡,忽然外屋有人喊:‘失火了!’顿时火光冲天,照似白昼。大家被火惊醒,急忙跳楼而下,奋力救火,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总算把这漫天大火扑灭了。这场大火烧了三间半屋子,我们送给群众一百多块大洋,群众很感谢红色干部团。”

红军扑火救下的“红军楼”

1934年12月10日,军委纵队宿营尤坪寨、广南寨,夜间突然发生大火。这两个寨子都是比较大的侗族村寨,房屋都为木质结构,虽然红军奋力扑救,依旧造成很大损失,龙坪寨被烧毁民屋二百多间,广南寨也被烧毁民屋二百多间,几乎被夷为平地。

在大火中,夜宿龙坪寨的中革军委副主席周恩来险遭不测。时任周恩来警卫员的魏国禄回忆说:“这天晚上,周副主席是长征以来少有的休息比较早的一个晚上。照顾首长吃饭、休息以后,我们也很快休息了。经过一天的长途行军,已很疲劳,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夜间12点左右,我睡得正香甜的时候,被哨兵的叫喊和‘噼噼啪啪’的着火声惊醒,爬起来跑到门口一看,哎呀!周副主席住的房后边火光冲天!火势蔓延很快,团团黑烟和股股火舌从周副主席的房门口、窗口往外直窜。我这一惊非同小可,顺手抱起一条毯子就窜进了首长的房子。这时,房内已成了烟和火的世界,根本睁不开眼睛,周副主席已经起床了。我不顾一切地领着他从房内跑了出来。不一会儿,这间房子就被熊熊的大火吞没了。”

在大火中,红军官兵全力保护寨中的主要建筑鼓楼。这座鼓楼建于1797年,结构严谨,雄伟壮观,具有典型的侗族建筑风格,是当地侗民引以为荣的古建筑。寨中缺水,红军官兵用手中的简易工具,奋不不顾身地扑灭了已经烧到楼前的火舌,保住了鼓楼。侗民感激万分,将鼓楼称作“红军楼”。

连续的火灾引起了红军的高度警觉。周恩来召集有关人员开会,亲自指示国家保卫局局长邓发:“可以肯定这火是敌人放的,……我们一定要把放火者查出来,彻底揭穿敌人的阴谋。”

经过彻夜清查,从寨中找出三个可疑分子。他们承认是被国民党收买派遣的特务,伪装成红军,混入寨内,乘人不备放火的。但有一人当夜逃跑了。

朱德听说后,生气地说:为什么让这恶贼跑了?要都留着给群众看看国民党的罪恶!当晚,朱德专门颁布命令:

连日桂敌派出大批密探,在我各兵团驻地,纵火焚烧民房,企图嫁祸于我军,破坏红军在群众中的信仰。各兵团首长及其政治部,应于到达宿营地后,及离开宿营地以前,严密巡查,并规定各连值班。一遇火警,凡我红色军人,务必设法扑灭,及救济被难群众。纵火奸细,一经捕获,应即经群众公审后枪决。

第二天,国家保卫局在龙坪寨召开群众大会,宣传讲解红军的政策,揭露敌人的

阴谋。群众知晓真相后,无不义愤填膺。应群众的要求,红军将纵火者当场枪毙。

揭穿了国民党的阴谋,加上红军奋勇扑火,救济受灾民众,使得少数民族群众终于认识到红军是一支遵守群众纪律、维护群众利益的模范的新型军队,因而逐步消除了戒心,开始积极帮助红军。国民党挑拨红军与少数民族关系的阴谋破产了。

★《关于注意与苗民关系,加强纪律检查的指示》

1934年年底,中央红军进入贵州东南地区,向乌江急速前进。黔东南地区,是少数民族杂居地区,当地经济落后,各族群众从未见过红军。1934年12月24日,总政治部发布《关于注意与苗民关系,加强纪律检查的指示》,要求全体人员模范地遵守党的民族政策,坚决执行群众纪律。《指示》规定:

一、明确传达与执行本部对苗民指示,不打苗民土豪,不杀苗民有信仰的甲长、乡长。

二、山田牛少,居民视牛为命,绝不应杀牛。土豪的牛要发给群众,严厉处罚乱杀牛者。

三、加强纪律检查队收容队工作,在宿营地分段检查纪律,开展斗争,立即克服一切侵犯群众、脱离群众行为。”

红军官兵坚决执行纪律,经过少数民族居住区时,秋毫无犯,受到各族人民的热烈拥护。

★红军长征翻越的第一座高山——老山界

老山界,位于广西资源县、兴安县交界处,为越城岭山脉的中段分支,南北长约二十一公里,东西宽约六公里,面积一百二十六平方公里。山中群山高耸,悬崖峭壁,瀑布飞溅,森林茂密,气候多变,年平均气温只有九摄氏度。主峰猫儿山海拔两千一百多米,是越城岭的最高峰。1934年12月5日,长征中的中央红军为摆脱国民党军的追堵,开始翻越老山界。

这是红军长征中第一座翻越的高山,尽管与后来红军所翻越的大雪山等山岭相比,老山界并非最高,可对于从未翻越如此高山,且刚刚经过湘江血战的红军来说,则无疑是一次考验。

军委纵队由兴安县的塘坊出发,将翻越路线选在靠近主峰猫儿峰的山路上。这里山路险陡,沿路不但有众多栈道,而且有十余处险道。其中百丈陡,是在七十多度的陡壁上凿石为阶,石阶旁是数十丈的悬崖,十分险恶,雷公岩、三跳等险地,路如其名,狭窄陡峭,崎岖难行。当地人视为“畏途”,只有极少的人在天气较好的日子冒险过山。

红军部队点燃火把,连夜登山,上山八十里,下山三十里,艰难地在山路上攀登。陈云回忆道:“简直是走一步停一步,走一步停一下。天气又冷,风又大,山下泉水的流声如万马奔腾。人又疲倦,可是不敢合眼,只有一尺阔的路……因为走得慢,即使下午预备了火把的人,也已经把两三个火把烧光了,以后简直前后不见火把,只有稀稀的看见几个马灯的灯光在晃动。队伍越走越慢了,走几步,停五分钟十分钟,既不像走路,也不像休息……(传令休息后),实在太疲倦了,不管地下是湿是干的,大家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把被单往身上一盖就睡着了。人生再没有比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睡得舒服的,不到两分钟已经鼻息呼呼地入睡乡了……老山界这个山高得非常使人发急,到了一个山顶,见前面只有一个高峰,不料上了那个高峰,前面还有一个高峰。这样一个又一个地爬着高山,大家不停地喘气和汗流浃背。”担负运输任务的官兵更是辛苦,要拉着骡马,挑着担子,还要抬着机器,在山路上攀登,只能贴近石壁,一寸一寸地往前蹭,每挪一步都提心吊胆,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物落入深渊。

红军官兵以惊人的勇气和毅力,彻夜行军,终于胜利征服了老山界。12月6日,军委纵队到达了资源县的塘洞和源头。当地百姓听说红军是从老山界上下来的,无不惊讶,称红军为“神兵”。

★毛泽东赠衣

1934年年末的一天,红军部队正向乌江推进之中。毛泽东随军委纵队离开剑河县城后,带着警卫人员大步向着乌江走去。

途经一个苗寨,看到寨边聚集了许多红军战士和百姓,毛泽东遂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发现路边倒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和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奄奄一息。

毛泽东问旁边的战士:“这是怎么一回事?”

战士回答:这位老妇人今年收的粮食都被地主拿走了,儿子前几天又被抓了壮丁,一家人实在活不下去了。她带着小孙子出来讨饭,从早到晚也没讨到一点东西,冻饿交加,跌倒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战士们有心救济,但都没有多余的衣服和粮食,正不知该如何处置。

毛泽东听完,立即解开外衣,将里面穿的毛衣脱下,又令警卫员拿来两条装得满满的干粮袋,一起送到了老妇人手中。

老妇人挣扎着要跪起来给毛泽东磕头。毛泽东连忙蹲下,双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亲切地说:“老人家,莫作谢。我们是红军。红军是穷苦百姓的军队。”老妇人表情激动,看着毛泽东直流眼泪。毛泽东见状,又用贵州方言重复道:“老妈妈,你记住,我们是红军,红军是穷人的队伍。”

老妇人似乎听懂了毛泽东的话,千恩万谢之后,口中念着“红军,红军,干人的队伍”,拉着小孙子蹒跚而去。

此事对红军官兵教育很大,并在部队中传颂很久。当时在场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军委纵队政委陈云,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印象非常深刻,将之详细记载在后来撰写的《随军西行见闻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