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白银说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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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解读的另一种可能

周国和

《红楼梦》与经济学有啥关系?在认识张麒先生之前,虽然也在大学中文系混过几年光景,但自己少有红学阅历,确实没想过它会有啥关系。

以一部文学作品成就一门散发持久魅力并让许多人痴迷其中的研究学科,四大古典名著中,当首推《红楼梦》不可;以一种独特的经济学角度来钻研解读《红楼梦》,并让其在文学魅力上更添经济学光彩,从而拓展红学研究门类,以我本人有限的视野来看,当首推张麒先生不可。

还记得三年前在深圳市社科院召开的一个学术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张麒先生的《红楼梦》经济学研究,我作为特区报社的编辑忝陪末座。当时使我非常惊奇的是,在深圳这个商业氛围浓厚的滚滚大潮中,竟然还有人安坐书桌前,青灯黄卷伴更长,花落银釭午夜香,研究红楼尤可,而且是从经济的角度研究红楼且颇有崭获,于是惊为奇人,从此就赖上了他。我约他继续写红楼梦经济是副业,他常常约我小酌长谈是主业。张麒先生是安徽文人,安徽文人了得,不要说永远的“新青年”陈独秀等,就是我素来景仰的胡适先生一人,就顶中国现代文化史的半壁江山,每每与张麒先生斟饮相对,便觉得自己又多沾了一点徽文化的光,也多了一份对红楼梦和经济学的了解。

经济学是一门关于物质财富生产的学问,研究人们的行为与稀缺性资源之间的关系,研究如何最有效地配置资源,例如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如何分配等,如何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效用。二百多年前亚当·斯密开创了经济学研究的先河,1900年严复完成了亚当·斯密的经济学名著《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的第一个中译本,取名《原富》,即《国富论》,其“看不见的手”的经济学观点洞彻了国民财富生产的秘诀,也成为市场经济运行的圣经。一百多年前,严复希望借此转变国人的观念,培育市场经济的微观基础,构建自由经济竞争的制度。然而,直到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才真正认识到市场经济的魅力。一个国家,如果将亚当·斯密所倡导的自由、民主等价值观作为实现国家富强的工具,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这个国家就会融入世界文明大潮而走向富强。

我们错过了《国富论》二百年,但是我们没有错过《红楼梦》。作为一部成书于清朝中期的文学作品,《红楼梦》是一部具有高度思想性和艺术性的伟大作品,自成书以来就备受关注,因其思想的丰富性而吸引无数学者对其深入研究,以致“红学”成为一门显学。

按照德国康茨坦斯大学文艺学教授姚斯1967年提出的接受美学,一个作品,即使印成书,在读者没有阅读之前也只是半成品。接受是读者的审美经验创造作品的过程,它发掘出作品中的种种意蕴,经典作品也只有当其被接受时才存在。《红楼梦》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它作为一部清代百科全书般的文学文本,一直以来被不同社会、不同时代的读者不断接受、解读所形成。不同时代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普通读者如此,更何况文人大家。如鲁迅将其定义为“人情小说”,脂砚斋《凡例》评论道,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则简。王国维《红楼梦评论》认为,《红楼梦》一书与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胡适《红楼梦考证》则认为《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蔡元培《红楼梦索隐》更是认为,《红楼梦》乃揭清之失,悼明之亡。

《红楼梦》是曹雪芹穷困潦倒感时伤怀而写就,本来只是写写家族发展史,没想到一不小心就成就了伟大著作,其写尽人间世态炎凉,写尽世上悲欢离合,写尽凡间兴衰变化,苦雨凄风,悲音大盛,变幻莫测,前所未有。

但是,正如张麒先生所言,《红楼梦》尽管是一部文学作品,但写实成分很重,尤其是对清初豪门大户衣食住行方面的刻画描写,揉进了作者曹雪芹的家事和当朝及史上一些有名有姓人物的家庭生活事迹、掌故,有不少故事情节简直就是明搬实录。所以,《红楼梦》是“假拟府邸,真有故事”,其记载的经济生活情节,值得我们审视和借鉴。

正是其写实的细节,让后来读者能从中发现许多真实的历史,甚至能复原当时的生活状况,而这些所有的生活细节构成了当时经济史的基本元素,也成了学者们研究清代经济的历史样本。看看曹雪芹在书中第五十三回列出的当时贾府过年所需物品的一份清单——“乌进孝进账清单”,其不厌其详地记录了大鹿、獐子、袍、熊掌、海参、蛏干、大对虾多少,猪的品种就有暹猪、汤猪、龙猪、野猪、家腊猪等,各多少只;羊又分为青羊、家汤羊、家风羊,各多少只,等等,其山珍海味无奇不有,而从这张清单中就可看出当时富豪人家的富裕程度与清代的经济状况和等级生活。

正是这些无意中的详细写实,让《红楼梦》的经济意义和经济学价值更加凸显,正如张麒先生所言:“摭谈红楼经济,是因为《红楼梦》一书披露了清代初叶众多经济事件,演绎了当时许多的经济情节,描写了清代初叶国家经济生态和朝廷、府邸、下层平民的生存状态,一幕一幕,堪称清初的一部经济百科全书。细细研读,可窥探清初朝廷的政治演变,贾府及其他三大家族的兴衰轨迹,也可为“红楼”中众多人物的情感档案增加一些经济注脚,看清他们‘爱’的花朵之下的土壤结构变化。他们因虚妄的美丽而绽放,因苦涩的挣扎而无奈。”

只要看看本书的一些题目,就可以看出张麒先生对红楼梦经济学的研究之独到与细致:王熙凤资本运作的“黑匣子”、贾母化解经济危机的供给侧思维、探春承包经营“新政”的基石、红楼梦里面的“众筹”、《红楼梦》“饥饿疗法”的当下意义、红楼梦中的“三农”问题、从贾府的洋货看清初经济贸易、从贾府用“香”谈香料时代的经济应对、红楼梦中的行为经济学分析,等等,不一而足,无不从一个细节或者一个现象来分析当时的经济情况,从而总结一些经济学意义的规律。

比如《红楼梦》第十六回里,写王熙凤与丈夫贾琏的奶妈赵嬷嬷闲拉呱,扯到贾府的始祖为康熙南巡接驾和王熙凤的祖上掌管海关事务和主管对外贸易的事,切中了前清海关关防和对外贸易的基本史实。

张麒认为,《红楼梦》里“王熙凤和赵嬷嬷的对话”情节,是有充足的史实根据的:康熙统治时期,对外贸易有声有色。康熙帝曾多次颁布圣谕,令各关口减免外国商船的关税,以刺激进口贸易。当时的中国沿海对外贸易分东洋、南洋、西洋三个区域。如南洋贸易,就是与南洋各国交易大米及土特产。其中,清朝为满足特权阶层的需要,从南洋进口香料占了很大比重。

史学界最新研究成果表明,从1644年清朝人关至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这一百多年间,清初的对外贸易先后经历了“顺其自然”“政策锁国”和“被迫开放”三个阶段。王熙凤所说的事当发生在第三阶段。

当然,这里所说的开放,是清廷为保政权而被迫采用的救急措施,并非实施国家富强的基本政策,那时的贸易也是被列强枪炮打开的。清廷当时还是以天朝上国自居,夜郎自大,闭关锁国仍是主策,统治者根本没有世界眼光,无法认识到国贵自主、民贵自由的现代政治理念,更不用说有现代经济常识,无法认识到贸易是国民财富增长的基本手段,更无法认识到市场经济是国家富强的基本国策。一个老子天下第一的昏聩朝廷,一群成天溜须拍马的无知奴才官僚,如何带领一个封建国家进行现代化转型,清朝的灭亡是自然而然的。

确定合理的关税,与各国进行正常的贸易往来,实现与贸易国互利共赢,这是非常重要的国策,关涉经济和国际政治。《红楼梦》里的这些文字记载,尽管语焉不详,但对我们梳理清初的国家开放和对外贸易历史,从而积极应对当下的诸多世贸问题,仍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我有幸作为本书许多篇章的第一读者,除了经常向张麒先生催稿外,更多地是与他小酌闲谈,从他的文章中我看到了《红楼梦》的经济学解读,也看到了一个作者对国家富强之路上下求索的忧心忡忡与一个知识分子的坚守与良知。

祝贺《真金白银说红楼》一书的出版,它让人们看到红楼梦解读的另一种可能。

2018年9月15日于深圳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理论研究专家、深圳特区报《理论周刊》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