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逐鹿(全集)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戴笠在毛泽东到重庆后,有几件事令他一喜,一恼,一丧气。

先说喜事吧。

胡蝶从上海发来电报,称经过艰难劝说,潘有声终于同意离婚了,近日就会办妥一应手续而彻底了断。雨农来沪之日,即为百年之礼举行之时。

这个消息很让戴笠乐不可支了几天。

丧气的事是毛泽东抵渝的当天,戴笠兴致勃勃跑去见蒋介石,禀报一切都安排好了,只待校长一声令下,就可以彻底解决。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蒋介石一时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盯着他问道,你要“解决”什么?“解决”谁?

以往蒋介石要除掉什么人的时候,通常都不会明确表态,只以一种模糊的暗示让戴笠去猜。当猜中时,蒋介石就不开腔了,而戴笠也就心领神会执行去了。这次戴笠心里比以往猜测将要除掉谁谁谁时都更有底,认为不必等校长发出什么暗示即可确定,因为毛泽东乃党国第一劲敌,既然自投罗网,岂可让其活着回去。所以当蒋介石盘诘“解决谁”时,他只愣了一下,马上脱口而出:毛泽东呀。

蒋介石听了,倒抽了一口凉气,顷刻脸色就变了。是否除掉或以“咨询国是”[25]为名长期扣留毛泽东,他并不是没考虑过。而深知他为人的美苏两方也早就告诫他,两大国既然担保了毛泽东来渝的安全,那就绝不容许出现意外,否则将严厉对待。他明白这种告诫的分量,所以根本不敢有所造次。他当即后悔没有预先给戴笠打过招呼,下过硬性命令,如果戴笠自以为是地去“心领神会”,冒冒失失做出了那么个弥天大案,那可怎么得了。情急之下对戴笠一顿没头没脑杂以“娘希匹”之类的大骂。最后明确下达了命令,毛泽东在渝的安全,由你戴笠负责。如果姓毛的掉了一根汗毛,那就用你姓戴的脑袋赔上。

戴笠站得笔直,一边不断说是,一边丧气地在那里瞎寻思:怎么回事,难道校长化敌为友,与毛泽东好上了?

再说恼怒的事。

他得到报告,先期派到上海去的楚乃超先遣组,清查从而封存敌伪物资、产业的工作进展缓慢,至今十分之一都不到;楚乃超的精力大部分放在中饱私囊上了。此人名下现在已有八辆高档轿车、六座花园小洋楼,日元、银圆、金条不计其数。已不再是当初在重庆时只能混个全家老小温饱的穷公务员了。其几个属下也都混成了富翁。更严重的是钱大钧内定为上海市长兼淞沪警备司令,宣铁吾为上海警察局长,不日就会公开发表。这两人一旦赴沪履新,定会百般阻挠军统的接收行动。

后来又从侍从室第三处传出了更要命的消息:第三方面军总司令汤恩伯即将发表为兼任宁沪卫戍总司令。这人向来吃肉不吐骨头,一旦到了宁沪,哪里还有军统插手余地。

戴笠怒气冲天,这些火烧眉毛的麻烦事都是楚乃超只顾中饱私囊、宁沪杭地下人员查抄不力造成的。娘希匹,非杀几个劣货不可。为今补救之计只有在各方接收大员抵达宁沪前抓紧行动,否则只有喝汤的份了。立刻命令麾下强将毛森率一批干员速飞上海。对敌伪物资、产业不必贴封条,径行没收即可;将楚乃超一干人抓起来就地枪决,全部没收其非法所得。

部署完这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似乎松早了。

军统局主任秘书毛人凤报告了一件刚得到的情报。

戴笠听了大吃一惊。说必须马上向校长禀报;说着就从办公桌的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命令备车,去校长官邸。

他向蒋介石禀报的是毛泽东的手已经伸到东北了。

河北与辽宁交界处有一块共产党在抗战期间从日伪那里夺取从而经营起来的小根据地,其军事机构的名称叫冀热辽军区,取其处在河北、热河、辽宁三省交界地带之意。军区司令员兼政委李运昌,奉中央军委命令,率领这块根据地的一万三千官兵、五个地委书记、两千五百多名地方干部,分三路向热河、辽宁、吉林进发。这是抗战胜利后,为了实现毛泽东经略东北的计划,向东北开进的第一支共产党武装。

李运昌派遣一支先锋部队提前一天出发,负责探路、扫清障碍。这支一千多人的先锋部队由十六军分区司令曾克林和政委唐凯率领。

侦察参谋董占林率尖兵班走在最前头。在山海关附近一个名叫前所的车站,他们仅用几支驳壳枪就迫使四百多伪军投降了。

曾克林、唐凯随后抵达。将这四百多名伪军的士兵分散编入各营连,军官遣散。

旗开得胜,他们却高兴不起来。军委给他们的命令是与苏军会合并协同作战。然而,到什么地方去找苏军呢?

正在作难的时候,第十二团副参谋长罗文率领的侦察班送来了消息:一支身穿疑似苏联军装的小部队从赤峰方向开来,距离这里很近了。这支“疑似苏军”的人员乘坐的是汽车,应该很快就会来到。

曾克林当即命令列队,准备欢迎老大哥。

不一会儿,五辆吉尔卡车卷着尘土冲进前所车站,戛然停车。手持转盘冲锋枪的步兵在一分钟内全部跳下车,对曾克林他们展开战斗队形;汽车上的八十二毫米无后坐力炮、三十七毫米平射炮、重机枪全部对准他们。

尽管曾克林、唐凯他们从镰刀锤子标记上看出确系苏军,但苏军无法辨识他们。

双方都没有翻译人员,只能靠手势与各自的语言胡乱对话——当然毫不起作用。

唐凯携带的唯一一部收发报机又总是与军委联系不上。他们焦急万分,不得不继续徒劳地向对方做着手势并大声解释。

对方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近一个小时。

唐凯忽然灵机一动,向曾克林挥了一下手说有办法了。然后笑嘻嘻向苏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转身号令他的部队立正。大声唱了《国际歌》的第一句——鬼才听得懂他唱出来的是什么音调!然后挥动两臂命令开唱。

于是大家就高声唱了起来。

尽管国际歌有一多半人会唱,无奈官兵们大都来自偏僻山乡,自幼五音不全;又未经过什么训练,难免七差八拐地不整齐。

苏军官兵听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伙来历不明的武装分子乱吼叫些什么。

唱完了,一点作用也没有。

曾克林与唐凯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

又是一个“忽然”,曾克林两眼一亮,大声叫唐凯解开衣扣亮出胸膛来。

唐凯愣了一下,旋即豁然开朗地嘿了一声。马上迅速解开衣扣,亮出了前胸。只见胸脯正中刺了碗口大一幅红色标记——镰刀锤子。

曾克林笑嘻嘻招手叫苏军领头的军官来看——后来知道是大尉伊万诺夫,伸手指着那全世界共产党共同的标记。

伊万诺夫看清了标记,惊叹地啊了一声,瞪大了双眼。

唐凯是湖北黄陂人。父亲死后,跟着母亲以乞讨为生,像大多数穷人一样,有着一段血与泪的过去。后来母亲也饿死了。十三岁那年,家乡闹红[26],他被红军领走了。从此过上了有尊严有温暖的生活,从此对共产主义产生了血一般浓的亲情。为了革命到底,叫人在胸前用针刺了一幅镰刀锤子,用自己的鲜血浸染固定下来,以示义无反顾。

伊万诺夫大尉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指着唐凯与曾克林,扭头向他的部队喊道:“格米尼斯特[27]!梅,达瓦里希[28]!”

那年头,同志这个称谓足以跨越民族障碍,足以让两颗遥远的心贴在一起,足以让人热泪盈眶。

恰值此时,架设在卡车上的电台收到了进入中国东北全部红军的司令员马利诺夫斯基元帅发来的电报,称莫斯科已接到延安电报,知道了中国兄弟党有一支冀热辽军区武装挺进东北,莫斯科指示尽全力支持他们在东北站稳脚跟,但前提是决不能让国民党抓住把柄。

伊万诺夫向唐凯伸出了双臂。两人紧紧拥抱之际,都流出了眼泪。尽管语言不通,但两颗心贴得那样近那样紧,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激越的心跳。

全体苏军不约而同地高呼“乌拉”;冀热辽军区官兵则使劲鼓掌。

这个特殊的历史时刻极具象征意义。

两只红色武装开始了首次合作,攻打山海关。

这座关隘在历史上一直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它门外是东北,门内是华北。而华北平原与中原紧紧相连。东北以土地肥沃资源丰博著称于世;其东、北、西三面与苏联以及刚建立的民主朝鲜、蒙古接壤,战略上十分有利于中共。而山海关就是这片黑土地的大门。

曾克林派人向山海关日军送去最后通牒。日军指挥官称碍难从命,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向国民党部队投降。于是,战斗开始了。苏军炮轰山海关十分钟。然后中苏两军分两路进击。约莫半个小时就将守敌全歼。

伊万诺夫大尉灿然笑着指了指近千件步枪、机枪、迫击炮以及无数的弹药,向曾克林、唐凯不断做着各种手势。

半晌,曾、唐终于闹明白,对方是让他们把这批军火用来装备自己,扔掉原先的破旧武器;苏军不需要。

九月五日,曾克林、唐凯的部队在苏军协助下进入沈阳。

他们展现在沈阳市民眼里的形象是颇“正规”的:一色苏军军服,崭新的日本枪械,官兵身上都束着牛皮子弹盒,还抬着几尊迫击炮。曾克林、唐凯分别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他们大声宣称自己是毛主席派来的八路军。

沈阳市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部队,夹道欢迎之盛堪谓万人空巷。

九月十四日上午,一架苏军战斗机突然降落在延安的简易机场。

机场方面大为惊诧,因为事前没有得到过任何通知。

原来是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的代表贝诺罗索夫上校在曾克林陪同下秘访延安。

贝诺罗索夫向中共方面转达了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的意见。其要点是:苏军将把缴获的日军枪炮弹药全部秘密移交给中共军队,计有五十多万支步枪、四百多辆轻型坦克、四千五百挺轻机枪、两百多门步炮、两千三百多辆卡车、二万多吨弹药;苏军自己尚有一万多门重炮屯放在中苏边境苏联一侧,待消去苏制符号并训练一批中共军队炮兵之后,与相配套的足够炮弹一并移交。鉴于苏军必须遵守相关国际协议,所以不能以公开的方式帮助中共。另外,中共武装力量接管苏军防区时,不能佩戴八路军或新四军标识,而只印着无单位的国民革命军服装,或者苏军制服也行。这样,若以后美蒋方面质询,苏军也才有分辩余地。另外,十几天前已照会国民党当局,除了徒手接收官员之外,暂时不能派武装人员进入东北。国军的进入时间须以苏军撤离时间为准。此前有一支八千人的国军一周前未经允许擅自闯入东北,被苏军包围缴械。中共同志应乘此空挡,尽可能大量派部队出关。

曾克林也向军委汇报了他们进入东北看到的情况:社会秩序混乱,不得不由伪警察维持治安;日军的军需仓库里遗留下大量的军用物资,特别是大量的武器弹药,没人去接收。(苏军也不去理会,他们只将战场上直接缴获的械弹移交给了曾克林、唐凯)曾、唐出关时一千多人的先锋部队,不到一个月就发展到两万多人,全为崭新的日式装备。从山海关到沈阳都驻有他们新编入的部队。原在东北做苦工的八路军战俘近两万人被苏军解放出来,由苏军发给装备,开进长春充当卫戍部队,名义叫东北人民自卫军。曾克林又说他已经派人看守沈阳、长春的重要仓库以及工厂,其间械弹、被服、粮食堆积如山,扩军极容易。中共中央贸然把这种叙述转发给各解放区。后来的事实证明,曾克林这种夸大其词,极为误事。

曾克林来到延安的当晚,中共中央政治局开了通宵的会,形成一个重要决策:加速从华南、东南两个主要解放区抽调精锐出关,全力经略东北;抽调四分之一的中央委员(含候补委员)先期率领两万干部开赴东北。由彭真、陈云、伍修权随苏军飞机率先去沈阳,组成中共中央东北局。

彭真等人将沈阳的张作霖大帅府作为东北局办公地点。

同时,各解放区所抽调的部队开始了向东北的急行军。

黄克诚接到命令,立刻率领他的新四军第三师共三万五千人从苏北淮阴出发,间道北上。他没有轻信曾克林夸大其词的介绍,坚持让官兵把武器都带上,还强制部队带上过冬的棉衣棉裤。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毛泽东对山东同志的行动缓慢颇有抱怨之词,他心急火燎地督促道:向东北进军和运送干部是当前关系全局的战略行动。时间决定一切,延迟一天即有一天的损失。“务使每日不断,源源北运。山东应出之兵,请分别陆行、海运(由苏军舰船秘密协助),下月必须出完,并全部到达辽宁省。那边需用甚急。”

山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罗荣桓与政治部主任萧华送走六万多兵力,才率机关与直属部队殿后跟进。

此时,各解放区有十多位将领滞留延安,须安排他们尽快赶赴所在部队。军委秘书长向正在延安公干将要返回北平的美军飞行员霍姆要求,称有十几位医务人员要去太行山,可否顺便搭机前往。

霍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中央外事联络科长黄华去机场给美国飞行员送行。他看见正在登机的一群“医务人员”时,立刻惊呆了。紧急思索了一下,马上要求也要去太行山。黄华的考虑是自己懂英语,缓急之间可以充当翻译替这批“医务人员”向美军人员沟通。

原来,这些“医务人员”是林彪、刘伯承、陈毅、薄一波、滕代远、张际春、陈赓、萧劲光、陈锡联、李天佑、宋时轮、杨得志、王近山。

飞机降落在太行山一个简陋至极的机场。

霍姆停稳飞机后向黄华抱怨,这哪里是什么机场,完全是一块河滩地嘛。

这些红色将领们不稍停留,立即奔赴各解放区。

女人在性方面的放纵与保守,恐怕与初恋有关。如果初恋的红绳断了,苦苦寻求欲图重新绾结无望时,恐怕就会虚掷自己的贞操了。

孟淑贤攀附戴传贤就是这种心态使然。

不过,与这位年逾半百的老头的私情,她只感受到了作呕与自厌自恶,遑论快乐了。

在这种情况下,覃正侯科长漂亮的外表、深邃的内心世界、成熟的谈吐自然而然会对她有所吸引,让她心仪,愿与之交往,甚至更进一步的发展。这里面也许没有爱的成分,看来主要是欣赏与崇拜。

覃正侯乃久旷之男,自然不会高雅到拒绝与一位美女的交往。

就在毛泽东到重庆的第十五天,孟淑贤下班前约覃科长下午六点钟去山城最高档的茶馆蒙山茶楼品茗。

这是她第三次约他。

尽管每次都是她主动相约,但她凭感觉断定,他至少是颇欣赏她的,断定他不可能招架自己更进一步的攻打。她不喜欢旷日持久,暗暗期望今天能有个结果。麻烦的是作为女人,不能主动示情,不然会让对方轻贱以视。怎么样才能推动这个结果出现,她冥思苦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这茶楼在沙坪坝的中心地带,是一座全木质结构中式建筑,一楼一底。门上两边是宋、明以来全中国茶馆通用的一副楹联: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底楼招待的是普通客人,茶资相对低廉一些;楼上是所谓贵宾,同样的茶,收费却要高出一倍以上。好处在于这里茶桌少,相对清静。座位是藤椅,比楼下的竹椅舒适,茶具也讲究。

重庆这几天秋老虎厉害,闷热难耐。覃正侯穿着浅灰丝绸长袍,不断摇动纸折扇,依然止不住出汗;孟淑贤穿的是丝质乳白色短袖旗袍,用手巾当扇,作用更微。直到堂倌把一个半大小孩叫来拉动吊扇[29]才好受一些。

堂倌送来各色茶点,沏上两份盖碗茶——特别说明是产自蒙山的雨前雀舌。

两人聊了一阵不着边际无关痛痒的闲话,无非是处里、局里、部里的一些逸闻而已。后来,孟淑贤借着一个话头扯到了覃正侯身上。

“覃科长,有个话,我早就想斗胆问你……可是,又不知当说不当说!”

覃正侯正品罢一口茶,便唔了一声,盖上茶碗,放到桌上。铜质的茶船与青花细瓷的茶碗底部相碰发出一种动听的细微声响。他瞅了一下对方,不经意地说:

“这里不是办公室,又是休闲时间,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即使骂几句委员长,也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必太拘谨!”

孟淑贤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升起一团淡淡的红晕,欲言又止。

覃正侯掏烟打火,倒没注意到她的神情。“怎么,这话题很犯险吗?”

孟淑贤尴尬地笑了一下。“倒也没什么险好犯的。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科长一表人才,至今还没成家?”

覃正侯释然地哦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烟。默然片刻,淡然说:

“兵荒马乱的,成什么家呀!何况……”没把话说完,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比刚才要淡得多的烟雾。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何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吗?”孟淑贤替他续上了没说完的话,笑嘻嘻地瞅着他。

这的确是他想说而不便说出来的诗句。他惊讶地对她一瞥,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猜中他的隐衷。难道是心有灵犀吗?但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扯到了时局上面。

“我从来就没有过恋爱,哪来的巫山之忆呀!确是因为时局不稳,担心有了家室之累,以后缓急之间行动起来不方便。”

“据说时局很快就可以稳定下来了嘛,科长何必……”

“稳定……何以见得?”

“毛泽东不是向委员长做了很多让步吗,看来达成和平协议已经不是问题了呀!”话题被孟淑贤自己不经意地扯离了原来的轨道。

“孟小姐毕竟年轻,不太明白委员长和党国权要们的真正意图!而且……”他吸了一口烟,眉头皱了起来,仿佛那烟味是苦的似的。“而且,共产党也不是好惹的,他们一旦察觉什么异样,定会用枪声迫使委员长同意和平呢!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山西那边已然开打了!”

“什么,山西开打了?”孟淑贤大惊,瞠视对方。

“今天九月十日吧?最迟明天会见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唉,山西的什么地方?”

覃正侯把烟放到烟缸边沿上,端起茶碗略品一下,又伸手在碟子里捡了一小片茯苓糕放到嘴里。这才边嚼边说:

“是上党。”

“上党……是个什么地方?”

“唔,这在山西应该算是个战略要冲吧。东可监控华北平原,南可钳制黄河渡口,又是小麦主产区;更重要的一点,那里是刘伯承晋冀鲁豫军区的腹地。包括长治、长子、屯留、襄垣、潞城、壶关等十五个县。日本刚宣布投降,阎伯川[30]主任在胡寿山[31]长官两个师配合下,从共产党手里夺走了六个县。这可不得了,等于是在刘伯承地盘的中心地带插上了一把刀子。人家岂肯善罢甘休?我早就说过,那个地方恐怕是个最敏感的火药桶!不幸而言中了,今天上午共军发难了!”

“哎呀,这里还在谈判他们就动手了,太不地道了吧?”孟淑贤微竖蛾眉,不平地说。“况且毛泽东尚在重庆,他们就不顾及他的安危了吗?”

覃正侯淡然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伸手在另一个碟子里拈了一个杏脯送到嘴里,慢慢嚼着。旋又品了一口茶,这才开腔。

“这个话就得两说了……”

“哦?怎么讲?”

“从党国立场讲,统一政令,统一军令,统一国土,无可厚非;不过,从人家那方面来说,这块地方是人家从日本人手里夺取的,又建立了政权,长期借以支撑共产党在华北的抗战局面,对之有所依赖,又深有感情。抗战刚刚胜利,阎先生消除了日军这个大敌,立刻扯上胡先生夺去了人家六个县。将心比心,人家心里何甘?”他停了一会儿,虚起眼睛若有所思。旋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哼!另外,刘伯承早不打晚不打,单挑毛泽东在重庆的时候打,单挑谈判成了僵局的时候打,我疑心是毛泽东刻意为之!别看他在这里每天笑呵呵遍访各界名流、党国政要,出席宴会,可以断定他每时每刻都在借助周恩来的苏制大功率无线电系统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他不会不明白一个道理,他的军队打得越好,他在重庆就越安全,谈判僵局也才可能被打破!”

孟淑贤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她觉得覃科长的见解颇客观,没有政治偏见,也对人不无启迪作用。一个有学问、有智慧、心态健康的男人正应该如此;哪里像自己的父亲以及戴传贤,常常不顾客观事实,仅凭自己的政治立场乃至一己之私来数落当下的政局。她是个喜欢读书报喜欢追究事理的人,尽管因为家庭的遭遇而仇视共产党,但也懂得偏狭是造成短视的重要原因。

时间过得很快,晚上九点钟了。

孟淑贤提议消夜去。她说这附近有一家小馆子,红锅川菜做得很地道。

馆子确实很小,也不大干净。

他们让店小二寻了个相对清静的座头。

覃正侯要了一小坛仿绍酒。菜的味道确实不错,超过一些大菜馆。觥筹交错,两人直吃到深夜。

约莫是次日凌晨一点多钟,两人才扶醉走出馆子。叫了一辆黄包车,懵懵懂懂上了车,胡乱挤在一块。

车夫问去哪里。两人一时居然想不起怎么回答。支吾了半晌,才由覃正侯说了一个地址。这个地址是覃正侯租住的房子。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当然不会不发生事情。酒可以壮英雄胆,也足以乱性。

覃正侯分析得没错。

刘伯承说,我们这里是球门,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打最相宜。

毛泽东离开延安前,对即将与林彪等人登上美国飞机回太行山的刘伯承说,你们回到前方去,放手打就是了,不要担心我在重庆的安全问题。你们打得越好,我就越安全,谈判桌上的效果就越好;别的法子是没有的。

一九四五年九月十日,上党战役正式打响。

李达、陈锡联率太行山纵队攻打屯留,吸引长治敌军来援;陈赓、陈再道率太岳、冀南两支纵队埋伏在长治到屯留的公路两侧,准备歼灭长治援军。结果长治守将史泽波担心自己挨打,没派部队增援屯留。由是陈赓便率一部分兵力参与攻打屯留,不到两天就攻占了屯留。

太岳纵队旋师攻打长子县城。

三八六旅旅长刘忠率部担任主攻。打了一整天,占领了西关、北关。

阎锡山军不得不龟缩进城内。

刘忠命令挖地道,直挖到城墙足下。买来一口棺材,待地道挖到城墙足下时,将棺材塞到下面。然后把炸药填满棺材。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县城被轰开了一个大口子。刘忠一声令下,部队蜂拥入城。

长子守军是阎锡山死党,十分顽固,拒不投降,拼死展开巷战。双方付出了很大伤亡,太岳纵队才夺取了长子县城。

最难啃的骨头要数长治。

这座上党的首府城市城高池深,守将史泽波兵力雄厚,武器精良。

共军太行、太岳、冀南三个纵队出动,从南、北、东三个方向发起猛攻。

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也是阎锡山死党,十分顽固,督促部队死守,一副决死拼杀的姿态。长治城墙高大,连日下雨,攀爬困难;加上守军战斗力不差,共军攻打虽然勇猛,也久难奏效。

阎锡山派遣第七集团军副总司令彭毓斌率二十三、八十三两个军以及省防军之一部,共两万多人,紧急驰援。

这对刘伯承是个极大的威胁。攻城不利,大军久屯坚城之下,一旦敌人援兵开到,城内守军倾巢而出,两面夹击,晋冀鲁豫军区部队必吃大亏。考虑之下,命令冀南部队继续攻城;陈锡联、陈赓分头率太行、太岳两个纵队,分左右两翼间道秘密北上。

太岳纵队的一个师在屯留西北面迎上了彭毓斌援军。交火之后,佯作不支,且战且退,诱其推进。太岳、太行两纵队主力则迂回至两侧,突然将其包围。先是围而不攻,消磨其锐气,耗损其弹药;又截断水道与粮道,引起彭毓斌官兵慌乱。

将敌军消耗得差不多了,刘伯承十月五日傍晚下令发起总攻。

打到次日上午九时,战斗结束。阎锡山的这两万援军全部覆灭。

长治守军获悉援军被歼,惶恐至极。此时只好不顾一切,赶紧突围逃走。

不料这是刘伯承围三缺一之计。晋冀鲁豫部队早就在沁河以东设伏等待。

史泽波不明深浅,率领出城部队一路没命地狂奔,一头撞进了埋伏圈。结果全部被歼。

上党战役过程中,参战的晋冀鲁豫子弟兵背后有十多万根据地人民在奋力协助。青壮年帮着修筑工事,送弹药,押解俘虏。正当国民党部队断粮缺水的时候,根据地老乡送到子弟兵营地的面粉和小米三百多万斤,马料三十五万斤,食盐四千斤。连妇女儿童也行动起来了。他们守护路口,封锁消息,照顾伤员,缝制衣服和军鞋。子弟兵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抗战胜利后国共之间的第一场战役。

共军大获全胜让蒋介石大为吃惊。刘伯承投入的兵力只三万多,武器也差,居然敢打如此规模的战役而且获胜。

更伤心的是阎锡山。八年来苦心经营的八万人马,短时间就让刘伯承吃掉了三万多,而且丢失了上党地区已收入他囊中的部分。

上党战役即将收尾的时候,蒋介石担心出现更严重的军事后果,匆匆同意签署《国民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即“双十协定”。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一日,毛泽东与蒋介石握手道别,动身回延安去了。

杜聿明多日以前,率第一批部队乘坐美军第七舰队各舰,进入渤海湾。

舰队代理司令巴贝中将陪同他在甲板上用望远镜向海岸上瞭望,寻找苏方约定的登陆地点营口。

杜聿明率这支庞大的先遣部队官兵登陆后,美军的大批舰船和汽车才可陆续将他的大兵团分别从海上和陆路运抵东北。

出发前,杜聿明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晋见蒋介石,面聆训示。蒋介石教他先飞长春拜会马利诺夫斯基元帅,请马帅根据中苏条约,协助国军在东北各港口登陆,以接收主权;

第二件事是赴上海邀请黄埔同学郑洞国一起去东北,共图大事;

第三件事是飞到长春见马利诺夫斯基元帅。

那时东北行辕已经正式办公,熊式辉一干人也都袍笏登场了。只是苦于没有部队,熊式辉的命令只能在行辕内起作用。

杜聿明向年龄与他相仿的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立正敬礼。恭维马帅为二战名将,在苏德战争中名声赫赫。

这位带甲一百多万的统帅倒是没什么架子,先是哈哈哈一笑,然后说杜将军过奖了。接着把话题一纵十万八千里,说起了中国北伐前的中苏合作,谈起了列宁与孙中山的友谊。说是有了那么个伟大的起点,伟大的苏联人民与伟大的中国人民一定会永远友好下去。自然绝口不提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开始,蒋介石的反苏反共行径。

杜聿明心里暗自嘀咕这马帅看来是个话痨,担心这种言不及义的长谈会无休止地展开。赶紧抓住对方端杯子润喉的刹那,直接切入国军进入东北问题,请教马帅应当在哪个港口登陆为宜。

马利诺夫斯基元帅沉吟了一下,表态式地说欢迎杜将军率大军来东北接管主权;再沉吟了一下又说,可以在营口登陆。红军在那里有一个师,定会提供一切帮助。

杜聿明乘坐美国第七舰队旗舰驶达辽河河口,暂时抛锚停泊。在巴贝中将陪同下,换乘小船前往苏军欢迎国军登陆的营口港。另一支满载记者的小船紧随其后。在这一前一后两只小船的身后,泊锚二十七艘庞大的美国军舰,满载着国军官兵。

杜聿明与巴贝在小船上用望远镜观察。远远的辽河入口处有几座大炮台,岸炮一长溜排开,都没有罩炮衣。两岸出现了一些人,从军装看是苏军。其中有军官模样的也在用望远镜观察他们。杜聿明心里有点打鼓。派联络官登陆去找苏军卫戍司令交涉。

等待了几个小时,联络官才回来。灰头土脸地向杜聿明禀报,苏军卫戍司令以未接到上级指示为借口,拒绝任何部队登陆。但返回的时候,却见大批身穿灰色粗布军服的中国人在与苏军士兵联欢。

杜聿明大惊失色,豁然省悟似地骂了一句,上了马利诺夫斯基那家伙的当了。校长太天真,忘了他们同姓一个“共”字,哪里会帮我们呀。

只好教巴贝掉头另找地方登陆。

舰队开到葫芦岛海面。用望远镜观察,结果也令他十分丧气。岸上苏军打旗语警告:若再靠近,即视为挑衅,必开炮轰击。

后来终于找到了尚被日伪军守着的秦皇岛。大军即行登陆。

蒋介石给他增调了两个军来,命他从山海关攻入东北。

只要国军夺占了山海关,通向东北的大门就洞开了,大建制的部队就将源源不断出关。而共军出关的部队不过十万,又分散在辽阔的黑土地各处。驻辽苏军也不可能公开支持共军作战;而且苏军最终也不得不遵照条约分批逐步撤离。

确实如此。苏军当下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拖延时间,让入关的八路军站住脚跟,发展壮大;以及尽量扩编随苏联红军入境的周保中抗联部队,协助周保中切实控制北满。

目前辽宁共军只有守住山海关,扼住这个通道,以便刚来东北不久的部队能有个喘息、整顿、站稳脚跟的片刻。

中共中央军委命令最早进入东北的李运昌部必须守住山海关。

李运昌部在东北就地扩军,新兵多,品质良莠不齐,来不及送到佳木斯、满洲里接受训练,有不少人连怎样使用枪炮都没学会。放在山海关镇守的又只有三个团;而国民党兵力多出数倍,又都是些久历戎行的老兵。在杜聿明部猛攻之下,很快就感到不能支撑了。赶紧发电请求增援。

好在渤海军区司令员杨国夫率领的三个团从山东步行一个月终于赶到了这里,加入了守城部队。

国军攻城部队也在不断增加,战局对守城共军来说仍未改善。

最终,杜聿明以伤亡三千多人的代价占领了山海关。

国军进入东北的大门打开了。

中共高层仍在考虑夺回山海关,重新关闭大门。

军委电达李运昌,命他争取在山海关至绥中一线坚守三个星期,能守一个月则更有利。以待林彪到后集结大军围歼敌军,夺回关隘。

李运昌深感为难。回电报告他的部队兵力分散,新兵占五分之四;加以苏军已经撤离,所以得不到武器弹药接济。

军委答称黄克诚、梁兴初两部正在向他靠拢。鼓励他一定要沉着坚持,拖住敌人。

但是,李运昌没等到黄、梁到来就败了。国军占领了绥中,兵薄锦州。

锦州是关内外联系的枢纽,也是一块战略要地。

林彪最初是到山东去担任罗荣桓赴东北后留下的空缺,出任山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

他从太行山那个简陋的机场出发,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而当抵达河南省濮阳时,却接到了军委要他改变方向北上。

这样一个纠正,表明了毛泽东对东北的重视又提升了一步,也反映了他对东北危局的严重不安。后来的历史证明,毛泽东这一决定十分正确。

林彪此时其实也不知道中央为什么不让他去山东了。拿到电报,只好勒缰掉头,扬鞭疾驰。到了河北省南宫,换乘汽车到固安。从那里徒步穿越国军防区,去冀热辽军区司令部。

李运昌当然早已率大部分人去东北了,只有一位副参谋长率一些地方部队和民兵在那里驻守。

那位副参谋长一见到林彪就交给他一份中央来电。这份电报在林彪抵达前就已经到了。中央命林彪速赴沈阳,担任东北人民自治军(旋更名为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另外,东北人民自治军的第一政委为东北局第一书记彭真,第二政委为罗荣桓,程子华为副政委,副司令员为吕正操、李运昌、周保中、萧劲光(兼参谋长),第二参谋长为伍修权,政治部主任为陈正人。

林彪这年三十八岁。历史给予了这位年轻的方面军统帅极大的机遇。

林彪到达锦州的时候,黄克诚、梁兴初两部尚未见踪影;这个区段只有伤亡极大的杨国夫、李运昌部。

几天后,梁兴初终于率领山东军区一支七千人的部队赶到了。

他们从山东步行到这里用了一个半月时间。艰苦的长途跋涉使官兵疲困不堪,没有条件立即投入战斗。

又过了几天,黄克诚部也开到了;情况与梁兴初部一样。黄克诚部行军五十多天,从华中开拔,沿途动员,与梁兴初一样,都按照曾克林提供的美景说出关就可以坐火车、汽车,可以拿到好武器好装备。来到东北才知道一切都是空话。寒冬近了,现在部队处于无党组织、无政权、无粮、无医药的境地;梁兴初部更严重,还无棉衣鞋袜。部队士气大挫。

林彪考虑,部队目前这种状况不宜与敌军硬碰硬,必须避战,生存第一。他向军委请示,北撤至苏军暂未撤离的区域,向周保中靠拢。进行短期休整。同时派部分兵力占领中小城市,建立农村根据地,做长期斗争的准备。

林彪电报发出一天多,兴城、葫芦岛、锦州相继失守了。

面对敌军向北推进的强劲势头,林彪只能一退再退。

乘坐美军飞机降落在太行山简陋机场的另一位将领是陈毅。他在刘伯承司令部待了一段时间,中央尚未明确是留在那里与刘伯承、邓小平搭班子(这是当时大家的猜测),还是到别的地方去。直到林彪在濮阳接到中央电报时,才电达陈毅去山东担任山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黎玉为副政委,舒同为政治部主任)。

陈毅到了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

他的第一道军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把铁路彻底拆了。

面对着美军飞机、舰船轮番送达越来越多的国民党部队,陈毅感到手里的兵力严重不足。山东军区精锐部队一半被罗荣桓带到东北去了。好在山东根据地在罗荣桓、黎玉的经营下,各级党组织是健全的,各级政权也是巩固的,军区留下的骨干尚称坚强;更重要的是山东解放区人民对共产党的认同感根深蒂固。部队在边打边扩充中较快地恢复了元气。逐步控制了津浦线一百四十公里的地段、临枣线二十公里地段。

自津浦路上的临城沿着运河向南,是华中军区和华中解放区的势力范围。

华中地区是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但为了换取和平,却一度成为毛泽东决定要让给国民党的地方。他在赴重庆前的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六日,对政治局说,民国以来战争不断,八年抗战更是创剧痛深,中华民族应该有一个休养生息的时期。为了换取这个时期,我们可以对国民党做出重大让步,包括放弃较多的根据地。“我们让步的第一批是广东(指东江根据地)、河南,第二批是江南,第三批是江北。”在重庆谈判进入深水区时,周恩来、王若飞秉承毛泽东意旨,向国民党代表提出,我方可以将海南、广东、浙江、苏南、皖南、两湖、河南八个地区的军队撤走,集中于苏北、皖北以及陇海路以北地区;第二步再将苏北、皖北、豫北地区之军队撤走,将我方所有军队集中于山东、河北、察哈尔、热河、陕甘宁边区以及陕西之一部分。

共产党所表述的华中这个概念范畴系指浙南、苏南、苏北、皖北、皖南。就连这样一些富庶之区、抗战期间新四军官兵遍洒热血的土地也属于退让范围了。

当然,新四军北撤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填补山东军区精锐部队开赴东北留下的防务空白,也是出于收缩兵力以求自保的考虑。

不料在谈判桌上谈妥的事,并未得到国民党认真遵守。因为蒋介石的欲望随着共产党的退让而逐步发展了,现在是要共产党交出全部军队和全部解放区了。

当新四军各部开始北撤的时候,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大规模阻截。蒋介石认为共产党一旦在淮北集结,以后将很难剿办。粟裕所属叶飞率领的一部从金华地区出发,在杭州湾遭到国军预谋的合围。结果,总共阵亡了一千多官兵才突出重围。

与此同时,苏浙军区司令员粟裕也正突破层层艰难险阻奔往苏北的淮安。这年他三十八岁,与东北战场另一颗将星同年。

淮安、淮阴两城相距十五公里,合称两淮,是新四军军部和中共中央华中局所在地。由于在名义上国共两党尚未分裂,所以山东、华中的共产党军队沿用新四军名称。陈毅仍是军长;华中局第一书记饶漱石兼政委,实际主持山东、华中的党政军事务。中共中央在这个职务上的微调,为杰出的军事家粟裕的脱颖而出以及后来淮海大战的大获全胜,预为做出了组织上的保证。这不能不说毛泽东和他的统帅部有知人之明以及远见卓识。

粟裕在华中的起步——初期任职,有一小段历史佳话值得一说。

中共中央华中局书记饶漱石主持会议,讨论下辖的华中分局、华中军区领导班子名单。形成决议后,一九四五年十月六日上报中共中央,建议“华中分局以邓子恢、粟裕、谭震林任常委,邓子恢任书记”;华中军区由“粟裕任司令员”。

接到这份电报,毛泽东首先表示同意。另外四位书记也一致通过;朱德明白老伙计润之心思,称赞粟裕大将之才,应着意培养。十月八日复电华中局,“同意粟裕任华中军区司令”。

不久,在中央机关工作数载的张鼎丞奉派加强华中工作,返回苏中,担任华中军区副司令员。

那时,粟裕正集中精力指挥苏浙军区部队从天目山区开拔出来,冲过国民党顽军重重阻击,北撤苏中。中共中央和华中局之间电报往复磋商及其决定,他并不知情。直到十月上旬,率部到达苏中的东台县,才收到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电报,要他即赴淮安,正式参加华中分局,主持华中军区的筹建工作。他这才对情况略知一二。

十月十四日早上,他在几个参谋陪同下,乘汽车赶赴华中解放区首府、中共中央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所在地淮安。

饶漱石获悉粟裕到了,马上放下手里的工作跑去看望。

这两位多年的上下级与战友,性格与外形都大不一样。前者体形魁梧,国字脸上一双光芒乍乍的大眼睛,格外黑白分明。同志们背后戏称他为“饶大眼”;此人做事好谋而果决;政治上不追风,擅用马列原著与人争论是非,深受中共中央书记处和毛泽东的器重。后者粟裕却个子瘦小,一张娃娃脸,两眼清澈,乍一看让人感到似乎还透着稚气,根本看不出是一位谋略过人而且不久以后敢与最高统帅面折廷争,两次说服了统帅的人物。饶、粟两人相知颇深。新四军初期饶漱石任新四军副政委时,就看出粟裕乃大将之才,多次绕过政委项英,向毛泽东举荐粟裕。

两人分别有些日子了。饶漱石第一句话就是指着粟裕本来颇圆而今变长了的脸说:

“哎,瘦多了呀!”

粟裕在浙西天目山转战,对付国民党顽固派的进攻,艰险加辛劳;加上大部队行动,给养困难,常以糠菜代粮,安得不瘦?但他却乐呵呵对饶漱石说:

“精力还好,瘦了点不影响打仗嘛!”

彼此大笑一通。

粟裕说:“漱石同志,请交代任务吧!”

饶漱石笑了。摆摆手说:“不急。你好好休息两天,我们再坐下来研究也不迟。不急,不急。”

粟裕嘿了一声,笑道:“你先把任务传达给我,我边休息边消化,研究的时候才有话说嘛!”

饶漱石唔了一声,脸上的笑渐渐淡去。默然片刻,从左胸的口袋内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没什么话就递给了粟裕。

粟裕用审视的目光盯了他一下,边接过纸片边嘟哝道:

“什么呀?”

“自己看吧。”

粟裕狐疑地把纸片打开。原来是一份中共中央电报。读罢电文,粟裕不觉眉头微蹙,有一阵儿没说话。

饶漱石打量他,颇有几分不解。“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粟裕把电报重新折叠起来,放到桌上,轻轻推到饶漱石面前。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下意识支配下完成的;而其上意识却在苦苦思索怎样改变这在他看来不妥当的安排。渐渐地,他脸上的苦思神情变成了严肃而决断,清澈透明的双目注视着饶漱石,说:

“这不行,这个任命不够妥当!怎么能由我担任司令员,鼎丞同志作副司令员呢?”

“什么?”饶漱石愣住了,一双大眼睛盯着对方。“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当呀!你说具体点!”

“应该调换过来才对!是的,调换过来!”

饶漱石叹气般嘿了一声,苦笑着瞅了瞅粟裕,摇摇头责备道:

“你才会乱点鸳鸯谱啊!这是华中局集体讨论以后上报中央的建议,毛主席做了批示,中央书记处也全体通过了!这么慎重的决定怎么能由你说改就改呢?再说,鼎丞同志也真诚支持这样的安排,他认为有知人之明,对革命非常有利!”

张鼎丞年长粟裕九岁,是毛泽东最信赖的干部之一。红军时代,他曾经领导闽西农民运动,创建闽西根据地,在党内德高望重。新四军组建之初,担任第二支队司令员,粟裕担任副司令员,后来奉调到延安参加中央机关工作,最近才回来。粟裕一直视为自己的领导和兄长。现在要叫鼎丞做他的副手,他当然大感别扭。

他态度坚定地对饶漱石说:“请华中局和中央重新考虑,任命鼎丞同志担任司令员,我做副手。只有这样,才有利于华中的军队建设,不然我……”

无论他怎样陈述,饶漱石都不同意。

“中央的决定,我可没能耐去劝他们更改!”

粟裕心事重重地回到他在东台县的指挥部。

指挥部的同志们见他情绪低落,都很困惑。有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投以宽慰的一笑,说不要疑神疑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夜晚,机要科送来华中局关于华中分局、华中军区的干部任职命令的电报,请他签字,以便宣布。

他看完电报,琢磨了一下,说先放在这里吧,就夹进了自己的文件袋。

机要科的同志小声提醒他,电文末尾有一行字:立即宣布,不得有误。

他挥了一下手说,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他独自一人在屋里,考虑是否直接上书毛主席,否则就来不及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

他嘀咕道,敲什么呀,喊报告不就行了吗。

门一边被推开,一边有人哈哈大笑。原来是张鼎丞从淮安赶来了。

粟裕大喜过望,紧紧拉住对方的两手,激动得半天才说出话来。

“司令员,我们好长时间不见了呀!哎呀,身体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还好,还好,什么毛病也没有!”

粟裕拉张鼎丞坐下,把刚从饶漱石那里带回来的“茅山雨片”茶找出来,烧水沏上一壶,给老大哥斟上。

张鼎丞品了一口,点了点头,赞叹道:“好茶,好茶!我在小姚那里喝过的茶也是这个味道。怎么,从他那里拿回来的吧?”

党内有资历的老同志,都随着毛泽东对饶漱石的昵称叫他小姚,尽管他已经是党在东南的最高领导了。

张鼎丞细细打量了一番粟裕,满意地点点头,说:

“精神还算旺盛,看来体质没拖垮!这些年你南征北战,对革命贡献不小啊!我在延安常常听主席称赞你,他对你期许很大啊;恩来、朱老总、弼时也常常说,党要培养自己的方面大将,红军时代就开始挑大梁的伯承、彭总、林彪就不说了,现在须大力推出的,你粟裕算一个。主席对这意见是充分肯定的!”

粟裕颇为惶恐,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我哪里行,我哪里行……”

见他那模样,张鼎丞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默然片刻,侧目瞧着他,似笑非笑地说:

“听说你不欢迎我来给你做副司令员?”

“不不不,你误会了!怎么会是不欢迎呢?我是觉得这么安排不妥当;应该调换过来才对,还像过去那样,你做司令员,我做副司令员。以往事实证明,这样搭班子,我们干得多么愉快多么顺畅啊!”

张鼎丞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

“你的意见,小姚已经告诉我了。坦白说,我不敢苟同啊!我认为华中局的推荐、中央的任命是完全正确的,具有可贵的前瞻性,十分有利于未来的军事斗争。组织上早就从你这些年的作战经历看出你是一位大将之才,决心放手对你加以培养,要逐步在你肩上添加重量。不久的将来,听小姚私下透露,还要教你扛大梁呢!你这样推三阻四,对革命事业可不是负责任的态度呀!我这可不是在批评你啊,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当然能理解。可是,我觉得这样搭班子……”

“你不必说,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这个有点资历的副司令员不好领导,是吧?”

“哎呀,司令员,你又误解了!”粟裕面红筋涨,急忙分辩,“我是说,像现在这样任命,我会很不自在的,以后教我怎么去指挥打仗呀?这样对工作不利呀!你当司令员,我做副手,我觉得如坐沙发,干起事来有依靠感,很愉快,顺风顺水!上边为什么偏要拗着来呢?”

两人争执到夜深。

后来,粟裕只好推说考虑一下。两人便暂时分别了。

次日一早,张鼎丞到淮安向饶漱石汇报。

两人都对粟裕的固执大伤脑筋。

饶漱石沉吟半晌,愁眉苦脸地征求张鼎丞意见,“你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必须坚决贯彻中央和华中局的决定,军令如山,哪能任他随着性子来啊!我和他共过事,也对我们分手后他的军旅经历做过研究,深知带兵打仗他的才能远在我之上;我在延安也听主席说过,粟裕将来可以指挥五十万、八十万大军!这样好的苗子,你小姚和华中局目光如炬,识拔及时。这个时候千万不可踌躇,必须把你们的初衷坚持下去才是。给他加担子,促使他尽快成长起来!”

饶漱石很感动,唯唯连声,没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华中局给粟裕发了一电。电报全文稍长,不便全引,大意是你粟裕的意见我们还要研究;但你不能耽误工作。目下组建华中军区至亟,不论以后任职正副,你必须马上负责主持这项工作。

粟裕对此一方面回电表示遵命,因为由副职主持某项具体工作也很寻常;一方面直接给党中央发电,请求采纳他的建议,以张鼎丞为华中军区司令员。电报发出时间是次日早上,即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五日。

差不多同时,华中局也把粟裕的固执己见详告中央。对其高风亮节给予肯定,对其意见却给予否定。

毛泽东再次开会研究这事。

会上有同志觉得,既然粟裕这么坚持,恐怕有他的道理;再说张鼎丞同志为人宽厚,人望甚高,创建根据地也富有经验,莫如就依了粟裕吧。

毛泽东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他说张鼎丞同志为人宽厚,功勋卓著,众望所归,这个我知道;然而我们要在华东组建大部队,必须识拔一两位在军事上才干出众的同志来挑这个大梁。粟裕在这方面堪称万里挑一。我看除了林彪,恐怕目前还无出其右者!再说,鼎丞的优点,作粟裕的辅弼,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我要再强调一下,当下中国的形势,我们必须优先关注军事才干!

会议最后形成的决议是驳回粟裕的要求,维持原来的决定。

中央书记处十月二十四日复电华中局,重申原来的决定:以邓子恢、张鼎丞、粟裕、谭震林、刘晓组成华中分局常委会,邓子恢为书记;以粟裕为华中军区司令员,邓子恢为政委,张鼎丞为副司令员,谭震林为副政委。粟裕兼华中野战军司令员,谭震林兼政委。

十月二十七日,华中局根据中共中央决定,宣布了华中军区以粟裕为司令员、张鼎丞为副司令员。

粟裕再次直接电达中央,重申十五日电报的理由,恳切地指出“为慎重并更有利于今后工作起见,特再电呈,请求中央以张鼎丞为司令员;我粟裕做副司令员,一定全力协助鼎丞同志工作,决不懈怠。”

他同时马上着手组建华中军区及其所属部队的指挥系统。

粟裕从浙西南带过来的是苏浙军区领导机关及其所属野战军部队亦即新四军第一师。他从即将组成的新部队的团结出发,做了慎重考虑。他请来原苏浙军区政治部主任钟期光,研究华中军区领导干部配备原则。

按照饶漱石指示,华中军区领导机关基本上以新四军第四师机关、第一师机关为基础组建,此外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志,用人较为敏感。粟裕对钟期光说,我们一定要贯彻毛主席五湖四海的组织精神,坚决杜绝用人唯亲的不良作风,唯才是举,勇于让贤。对一师与苏浙军区的干部,要特别定下一条:一般都担任副职,把正职留给其他单位的同志。这才能真正做到“合编合心”,完成中央和华中局交给我们的重任。这件事要从我做起、从你做起。

新四军成立以来,粟裕率部推进江南、坚持苏中抗战、挺进浙江天目山,经历过多次整编、合编,每次都是主动让部队的正职干部改任副职,把正职让给刚合编过来的同志。他多年的部下、战友都理解他以革命大局为重的宽广胸怀,都心悦诚服,少有怨言。尽管这类做法后来受到过毛泽东这样诟病:举贤不避亲,粟裕同志有违此道啊。当然毛泽东是乐呵呵这样说的。

钟期光追随他时间较长,熟悉他这一作风,笑着对他说:

“这是你的老规矩了!放心吧,我一定向你学习,带好这个头!”

粟裕把营以上干部召来开会。

报到的那天晚上,请大家观看京戏。剧目是文工团奉粟裕命复排的《断桥》。

次日早上开会,粟裕最先来到会场。待人员来得差不多了,便和大家闲聊起来。揪住一位团长的话题,顺势捋到昨晚的京戏。粟裕笑嘻嘻问大家,哪个角色最好。这个问话包含了剧中人及其饰演者。

有的人说最喜欢白娘子,敢于冲破封建传统,而且对爱人情真意切;演员也表演得很到位。

有的批评许仙,像墙头草,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

有的赞扬饰小青的演员功夫真是了得,完全把人物演活了。这个戏要是没有小青,那就没有味儿了。

粟裕又揪住这个话头,马上说:我也觉得小青演得好,比两个主角都出彩;这个人物也很有嚼头,值得好好品味。她尽管是配角,起的作用可不弱于主角啊。要是缺了这么个人物,或者是演员给演砸了,整个戏就完蛋了。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有的同志还就这个话题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会场一时很有些热闹。

钟期光起身,两手做往下按压状,笑嘻嘻大声招呼道:

“同志们别忙讨论,听粟司令员把话说完呀!”

粟裕继续说:“所以千万不可小瞧配角哟!演戏是这样,带兵打仗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要打胜一场战役,师长、团长的决策固然重要,副师长、副团长的配合也不容小觑;没有副手的有力配合,正职的潜能是不可能充分发挥出来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不少同志在无声地点头;也有一些同志眉头微锁,也许心里在嘀咕,粟司令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啊?

粟裕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霎时消散,话锋一转,严肃地问道:

“团长们愿不愿当配角?现在是正职的同志愿不愿让出位子来,下一个台阶去当副职?”稍停顿一下,又说:“中央决定在华中局、华中分局下面成立华中军区,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新的斗争形势。我们苏浙军区即将和兄弟部队合编,我希望在座的同志们把正职让出来,改任副职,当配角。大家同意不同意?”

一时全场没有声音,而钟期光后来戏称当时他却听得见大家心脏的扑通扑通声。有些同志面面相觑,有的瞠视粟裕,显然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都缺乏思想准备。

钟期光说:“粟司令员决定从他自己做起!他已经两次电达中央,力辞已经任命的华中军区司令员职,改任副司令员,配合张鼎丞同志工作。”

粟裕马上乐呵呵指着钟期光,对大家说:“钟主任也表态了,他要带好这个头。”

会场里此时出现了掌声。开初是稀稀拉拉,接着响成了一片,最后像暴风骤雨一般。

中央收到粟裕电报的时间是二十八日早上七时三十分。

毛泽东当天就开会研究这个棘手的问题。他叹气般说:“粟裕是个认死理的人,除非你有充分的理由驳倒他!”

朱德说:“如果张鼎丞不在华中,也许他会乐意接受司令员职务吧?他不能忍受老上级作自己的副手,这个也可以理解。”

任弼时点了点头,“粟裕一向就是个不计个人名位的同志,这个大家都了解!”

毛泽东沉吟片刻,说:“暂时依了粟裕也行。下一步再说吧,反正华东的军事大梁早晚要加到他肩上的!”

刘少奇点头道:“这样也好!”

中央的电报于二十九日发给了华东局:同意粟裕意见,华中军区司令员由张鼎丞担任,粟裕做副司令员兼华中野战军司令员。

华中野战军辖第一、第六两个师。

不久,原来新四军其他部队自南向北完成集结之后,野战军以下改制为纵队,华中野战军所辖部队增至六、七、八、九四个纵队;不过骨干部队只有王必成第六纵队、陶勇第八纵队所属共六个团。野战军加上华中军区所辖地方部队,华中军区野、地两拨部队共六万人。

国军在美军协助下,基本完成了调动:在南线对华中解放区形成了分割之势,在北线阻断了山东共军与华中共军的战略呼应。

粟裕认为,必须攻占高邮、邵伯、泰州一线,打破敌人沿运河北上分割华中解放区的企图。

饶漱石以华中局名义批准了这一计划。

不料中央此刻却命令他不要在重要的交通线上采取军事行动。因为国共双方正在准备签署“双十协定”。当高邮、邵伯战役即将打响之际,命令他返回津浦路防线的电报一封又一封飞来,口气一次比一次严厉。

这段时期毛泽东不在中央,粟裕无法向主席直接陈诉,焦急万分。

饶漱石教他仍坚持准备打,别的由饶漱石来承担。饶掌握着可在任何情况下与毛泽东直接沟通的电台与密码。饶以个人名义向毛泽东报告,请求支持粟裕意见;同时叫粟裕再次电禀中央,详辨利弊。

粟裕致中央电文称“高邮之战,势在必打。速战而胜,既利当前,又利长远。若失战机,后患无穷。”进一步又指出目前国民党集重兵于徐蚌地区,除了封锁铁路线,必将“利用淮北平原发挥其优势兵器”[32]向两淮推进。那样一来,不仅华中将被分割、孤立,华中对山东的战略配合也将无法实施。如果我军夺取了高邮、邵伯,就可粉碎这种分割、孤立的图谋。同时,淮北平原若在我军控制之下,将便于我军未来的大兵团运动,迫使国民党军不得不在华中、山东两个解放区之间的“起伏地及半河川地带作战”,丧失其“优势兵器”的作用,也可确保我军在运动中歼敌。同时,高邮、邵伯屯驻的日军以及刚刚改换成国军番号的孙良诚伪军,我们攻之也合理合法。此地系我军多年来的抗日战场,日伪理应向我军投降。有理有节,何乐不为呢?这个诱人的战略计划,在毛泽东干预下终于得到了中央的同意。

但是,陈毅以新四军军长身份要求华中野战军第六纵队待机协同他指挥的津浦路战役,不许粟裕动用。这么一来,粟裕手中只有第七、第八两个纵队可用了。

战役结果,充满悬念。毕竟敌人占据了绝对优势。

邵伯位于高邮至扬州之间。粟裕把指挥部设在距邵伯只两公里的一个村庄。他命令第七纵队围三缺一,发起进攻。

替国民党守卫邵伯的是一千多日军和两千伪军。战斗打响不久,日伪军见攻势凌厉,很难支撑,就从没有枪炮声的方向冲出城。出城倒是顺利,一路没遇到阻击。不料在距城三公里的地方撞进了包围圈,旋被全歼。

部队休整了三天,粟裕下令攻打高邮。

占据高邮即可封锁运河通道与附近公路,足可绾毂苏皖。由于这种重要的战略地位,六年前日军就着意对城防工事进行了加固,在又高又厚的城墙上增建了五十六个碉堡。

目前盘踞在这里的日寇是九十混成旅团的一个大队[33]和一个炮兵中队,伪军刚刚换成国军服装的孙良诚部两个师。

粟裕先礼后兵,写了几封劝降信用弓箭射到城内。

守敌仗恃城高池深,又获悉扬州方向的国军一个师和一个联队日军[34]已在增援途中,拒不投降。

粟裕大怒,下令攻城。

只用了一个小时,粟裕部队就登上了城墙并营构了城上阵地。后续部队依恃城上阵地的掩护,陆续登城,并向街市发展。没多久,就控制了大半个城池。

这时,敌军最高指挥官岩齐大佐发出了求降信号。

岩齐大佐穿越停火线,拜见华中野战军第八纵队政治部主任韩念龙。

岩齐大佐向韩主任解释自己并非有意抗拒天讨,而是十分为难:国民政府命令他只能向国军前进指挥所主任冷欣中将投降,允诺不以战犯罪起诉;否则罪加一等。他希望共产党朋友放他一马,让他到南京去。他可以把重武器与全部物资交出,他本人率全体官兵持轻武器去南京向冷主任报到。

韩念龙表示这个碍难办到,说贵部只有无条件投降一条路。全体日军官兵将按日内瓦公约以及波茨坦协议处置,尊重人格,保证生活质量,以后逐次遣返归国。

岩齐沉默半晌,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解下了他的军刀,双手呈献给韩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