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岛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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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伊国屋 歌舞伎演员泽村宗十郎和他的门派的名号,这里指的是第4代传人泽村源之助。他是出色的女形,曾与第5代尾上菊五郎共演情侣。

瓦斯灯的磨砂玻璃上写着“御侍合 嫖客跟艺伎幽会的酒馆的名字。歌枕 和歌中的一些地名,由于被作者注入了特殊的感情背景而渐渐有了名气,后人再作和歌时重复使用这些地名,便会遵循一种约定俗成的形式。《古今和歌集》之后,人们便把这些地名称为歌枕,并作为一种修辞手法传承下来。”字样,灯下,一个人的上半身影影绰绰。神灯 工匠、艺人挂在家门口的提灯,上面会写“御神灯”三个字。求取好运之意。的灯光洒在她后背上,衬得和式防雨斗篷的颜色格外鲜明。她从格子户里闪身而出,走到柳树下,缩起肩膀,突然双手并用,撑起一把深蓝色蛇眼伞 伞面为红色或蓝色,中间一个白环。撑开后是空心圆环里面套着实心圆的效果,呈蛇眼状,故得名。。她立在当地,身量苗条,姿态优美,只是脸被伞挡住,看不真切。她的柳腰上紧紧系着桃色绉绸腰带 原文为“扱帶”,女式腰带的一种,在带结下面还会打出一些装饰,比如蝴蝶结。是用一整块布料裁切成适当长度,且并不缝制直接使用的腰带。,脚上穿着雪白的袜子和小小的高木屐,木屐上套着宽宽的黑色护皮 雨雪天穿木屐时,为避免弄湿脚趾,或为了保暖,会在木屐前端套上皮质半套。。咔嗒咔嗒,她走了两三步,花岗岩地面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头刚一探出房檐,她就伸直了腰,仰视天空。一旁停着辆人力车。坐在踏板上等活儿的车夫见主顾来了,连忙站起身,掀开漂亮的车帘。挂在车把上的灯笼上写着“巳之屋”字样,垂到地面,灯笼放出的光簇新又明亮,连透过蜡纸看到的灯笼骨都根根分明、干干净净。

“哎呀,不下啦。”她轻轻收拢蛇眼伞,用一只手提住。一瞥之下,只见她鼻若琼瑶,巴掌脸盘,气质端庄,侧脸看上去高贵典雅。她体态轻盈,提起窄窄的裙摆,打算跨过车把。

“这边请。”说着,车夫轻轻弯腰,麻利地接过蛇眼伞。她刚要上车,只听嗒嗒两下梆子响,两个头上包着头巾的人出现在柳树背后的黑墙前。

“嘿,诸位请听,我们是尾上菊五郎 活跃于明治时代的歌舞伎演员。这里的两个说书人是扮成尾上和泽村,沿街表演他们演过的剧。、泽村源之助。”

听见这声吆喝,她在人力车后定住脚。

这时,一个人影清晰地映在板墙上层的二楼拉门上。那人拉开纸门来到走廊上,隔着伸进走廊的树梢说声:“接着!”抛出一个裹好的纸包 其实就是赏钱。。纸包划过半空,掠过墙头上防小偷的钉子,咚的一声落在两人面前。

“那咱就来段‘鼠小纹春着新形’。说起来,神田 今东京都千代田区东北部一带。的与吉就是那鼠小僧次郎吉,他相好的是倾城 拥有绝世美貌、能令整座城池的人倾心于她的美女。在近代,特指“太夫”“天神”这种在吉原花街中身份比较高的艺伎。松山。”说书人顿了顿,“镰仓山的大名小名,以和田北条为首,佐佐木、梶原、千叶、三浦、当时任一臈别当 镰仓幕府时的官职名。的工藤家等等,我都光顾过两三回。运气好时能捞个一两千,差时也有一两百,从没空过手。另一方面呢,我又把偷来的钱送到穷得叮当响的破落人家去。虽然做坏事,但我讲义气,可谓那‘土包子窃贼’。先前不知我身份也就罢了,如今知道我是这般身世,只怕你会嫌弃我。”

“怎么会嫌弃你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从小我就不爱听别人喊我‘小姐’。与其梳那抹了头油的、硬邦邦的高发髻,我宁愿梳扁扁的岛田髻;与其穿那富贵人家的印字和服,我宁愿穿粗布棉袍;与其被人称呼少奶奶、太太,我宁愿被人喊成婆娘、家里的。我抛下父母,与他们断绝关系,做了你的老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嫌弃你呀!”

菊:“这么说,明知我是贼,你也不嫌弃?”

源:“我愿意跟你。咱俩就好比那‘天生一对’。”

菊:“甘当夜贼的老婆?”

源:“权当是和夜里摸到枕边的小鬼在一起。”

菊:“你倒是胆量过人。哪怕我身份败露明日就遭绳绑?”

源:“就算被收押刑场我也不离不弃。”

菊:“白驹过隙,生死与共。”

源:“同领双枪 一种刑罚。把犯人绑住,用枪戳两肋。,虽死无憾。”

菊:“永不分离,不畏纸幡 犯人游街时,身边放置的写有罪状的告示。。”

源:“曝尸荒野中。”

菊:“布告 处死犯人后,还要在街上竖起告示,历数其所犯罪状。街头立。”

源:“回头细思量,人生总无常。”

“纪伊国屋!”冷不丁,昏暗的巷子后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呵呵……”女子语声轻浮、一派天真地笑着,再次用懒洋洋、脆生生的声音高喊道:“纪伊国屋!”她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在假扮名角儿的说书人背后站定。

“真开心啊。”说着,她大大方方地拍了拍其中一个说书人的肩膀。对方一惊,默然无语,愣住了。

“呵呵呵……”女子又一脸稚气地笑起来。

“呀!是蝶姐!”倚在二楼栏杆上的女佣不禁精神抖擞地喊起来。

阿蝶仰起头:“晚上好。”

“神月先生光顾啦!他来啦。”说完,女佣消失在纸门后。

“哎,谢谢您了。”

被吓掉了魂儿的说书人一脸茫然。大概是认错了人,他们慌慌张张地朝站在身后的她道谢。一个说声“告辞”,一个说声“走啦”,转身离去。

女子也不瞧他们,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地经过柳树下,来到门前。

“阿蝶。”

“哎!”

“当心脚底下。”

“是阿才呀。”

“你可真够开心的。”

说完,阿才轻盈地上了车,同时,车把也拉了起来。她坐在车上说:“再见。”

蝶吉用纤纤玉手敲击柳树垂下来的枝条,哼唱道:“锵锵锵、嚓嚓咚咚。”

阿才在车上“唔”了一声,似看非看地转开脸,车夫立刻掉转车头。灯笼在暗夜下的小径中如流星般倏然远去。

她边低声哼唱“锵锵锵嚓嚓嚓”边哗啦一下拉开格子门。与此同时,里屋的纸门也被打开,刚才那个倚在栏杆上的女佣飞快地迎出门:“可回来啦!”

账房柜台的灯光和神灯的灯光映照出一位绝色美人:她正是下谷数寄屋町大和屋里的蝶吉。

腰上系着正反两用腰带,正面是暗灰蓝底子上绣金色线菊的素花缎,反面是黑贡绸。穿着瀑布条纹的绉绸和服,下摆是褐色的。叠穿两件和服,里面是件印着红叶和轮型花纹 指牛车的车轮。的友禅染 元禄时代扇绘师宫崎友禅斋设计的染色方法,在绢织白布上作画,染制好之后再在水流里漂洗,使之显现出鲜艳的色彩。贴身长衫,配以大红色里子,外加一截黑底绣白桔梗花的衬领。

刚洗过的秀发盘成扁岛田髻,松松的发髻上横插一支金簪。簪子插得很深,只剩半寸大小的珠子露在外头。她眼神清亮,眉目间不见一丝阴霾。年纪轻轻,不施脂粉,只涂了口红。珠圆玉润,并不瘦削,却拥有自幼习舞练就出的好身段。

迎出来的女佣以为她要摔倒,急忙闪身躲开。“哎呀,真危险。”

蝶吉跌跌撞撞地脱下低齿木屐,趔趄着栽进屋内,差点撞上纸门。她肩膀一闪,往后一退,仰起脸看电灯。呼地吐出一口酒气后,她精神抖擞地笑起来:“晚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