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亡时间
下午一点十分,距离阿May下班还有五十分钟,加上路程,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亲爱的妻子才会到家。
林伟生看向墙上的钟表,涣散的目光最终聚焦到秒针,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茶几上放着一颗含有蓖麻毒素致死量的胶囊,他混着水咽下,将杯子放回原处,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就这样安静地靠在沙发上。
传呼机发着微弱的光,眼下再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死亡来得比想象中更快,甚至都来不及后悔没有好好回顾这短暂的一生。
他喘着气,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窗帘是完全拉开的,房间内的所有灯也都打开了,如果可以,只希望最后的场景不会显得太过可怕。
最后一丝目光停留在窗口,幸好,今天天气很好,日落要到五点半。
阿May哭倒在王惠茜身上,想到早上出门的时候,林伟生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似的反复提醒,今天一定要叫几个同事来家里吃饭。
他似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唯独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做。
直到警察来取证、拍照,带走尸体,阿May将林伟生的遗书反复诵读,直到被装进透明的证物袋,她的脑子里回荡着林伟生的声音。
可惜的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从那些苍白的句子里拼凑出记忆里的那个好丈夫。
“阿May,我很对不起你,与你做夫妻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他竟然就这样潦草地总结了他们十几年的羁绊,他们的结婚证仿佛一个笑话。
调查持续了一个礼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林伟生因为长期抑郁导致自杀。
阿May不信,想找证据去反驳,但是心理咨询师的口供很完整,还有家里抽屉不知什么时候放着的盐酸丙米嗪片,都证明林伟生有长期的抑郁史。
她作为妻子竟然从不知道。
医院副院长因为抑郁症自杀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加上完整的证据链,警署也给了最终结果,和安医院为了减小负面影响,花了大价钱控制舆论,很快这件事就像石子落入池塘,没了声响。
在没有新的证据和线索的情况下,阿May无奈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没过一个礼拜就从和安医院辞职了。
同样受到影响的是,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林浩德,他从出警的手下那里听说林伟生自杀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实验室的时候,所有资料都被毁了。
电路板被兑了浓硫酸和双氧水的腐蚀液破坏,存储卡完全报废,就连上一批制作的药品也因为保温箱断电,保存不当无法再使用。
“疯子!”林浩德踢了一脚桌腿,玻璃仪器碎了一地。
几名实验员在一旁不敢大声出气,他们从来都是听上司做事,从未接触到这个实验的核心,更别说抱有什么期望,不过是拿钱办事罢了。
“你们副组长呢?”林浩德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去哪里了,实验数据应该有备份。”
“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了。”一名实验员大着胆子回答。
“什么意思?跑了?”林浩德愤怒地捶打实验台,仪器碎片扎进了拳头,血顺着手指缝隙滴落在地板上。
唯一有可能保存了实验数据的那个副组长在看到实验室一片狼藉后,立刻打电话联系林伟生,他也不是傻的,打了好几个都是无人接听,便知道实验室被破坏的事跟林伟生脱不了干系。
他是见识过梁先生的手段的,知道肯定会被问责,于是想都没想马上收拾东西躲起来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假身份也做了一堆,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已经买了机票飞到大洋彼岸了。
让手下人清理完实验室后,林浩德瘫软地靠在真皮座椅上,他很累,却不敢睡。
跑了好几趟鉴证科,又跟调查组确定林伟生是自杀,然后打电话给医院问了何家诚的情况,至今昏迷毫无好转,不出三日,梁先生那边没有收到实验数据一定会起疑心。
三天,能赶得及吗?
林浩德不知道的是,早在一个礼拜之前,林伟生联系上了梁先生,送过去一份篡改过的实验数据,以及一封告发信,内容是林浩德想背叛梁先生,威逼实验员谎报实验成果。
老谋深算如梁先生自然不会听信片面之词,但在将要展开调查之时,林伟生意外死亡,怎么看怎么蹊跷。
如果到此为止,梁先生还打算跟林浩德周旋一下,可林浩德实在太害怕了,从提交出入境申请的那刻起,他就被这个项目除名了。
加拿大,蒙特利尔,眼熟的树林,蜂箱。
“雄哥,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话未说完,刚踏入木屋大门,一枚子弹不知从哪里射出,贯穿林浩德的喉咙。
绝望的人捂着脖子,鲜血止不住地喷涌。
“雄……哥……”林浩德含糊不清地说出最后两个混着血沫的字,挣扎片刻,停止了呼吸。
壁炉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烤着火,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地板。
“梁先生交代的都解决了,麻烦给我清理干净。”
衣帽间走出一个人,一身黑衣,冷峻的眉眼没有任何起伏,抬起手对着雄哥又是一枪,只不过这一枪正中额头,连半个字的疑问都没有留下。
杀手在两具尸体边各放了一把手枪,按了指纹,造成互射死亡的假象,然后踢开壁炉的柴火,让火焰肆意蔓延,直至吞没整座小屋。
大火燃了半个小时,雨水降临,将火焰控制在木屋周围,灰色的烟环绕着黑色枝干的高耸的杉树,受惊的鸟在林中胡乱飞行,一切证据终将埋于灰烬。
几名黑衣人从林子中出现,向站在木屋前的人低头示意,其中一人开口,“我们的人没抓到那个实验员,他没坐那班飞机。”
“让手下人去找,先确定有没有离开香港,梁先生给了我一个礼拜,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
“是。”几人都低下了头,眼神中透出一丝恐惧。
德盛路上警笛大作,救护车堵在街口,三三俩俩的人满脸惊恐,相互搀扶着往警车方向跑。
事情的起因匪夷所思,早高峰的时候,突然窜出几个疯子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搞得交通大乱,不少车子撞上街边店铺,紧接着疯子开始无差别袭击路人。
接到报警后附近警署都出动了,为首的华礼伟站在警车旁大声喊话,但是那几个人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仍旧四处攻击,群众作鸟兽散东躲西藏,脸上都是惊恐的表情。
“华Sir,再不行动他们要过来了。”一个警员紧张地询问,举枪的手一直没有放下。
“再等一下吧,他们没有武器……”
话未说完,其中一个发狂的人朝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人猛扑过去,再次抬头,是一张血盆大口,老人的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凄惨地倒伏在地上。
“所有人,听我口令,射大腿。”或许是被眼前惨烈的景象震惊,华礼伟终于下令开枪,然而一连串的枪声过后,仅仅是减缓了他们行进的速度。
此时除了远处几个受伤的人无法动弹外,其他人都已逃到安全的地方,中间站立着的那五个人格外显眼,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脸上、身上满是血迹,双手毫无章法地抓着空气。
“是……是吸血鬼吗?”一个年轻的警员惊呼,引得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华礼伟想骂人,但还是忍了,“大白天有什么鬼?明明就是毒狗,都给我盯紧了。”
“所有人,听我口令,射头。”华礼伟还是下了最终命令,按如今的情形,死几个疯子总比死手下的人要好。
又是一阵枪响,咫尺距离已有几个脑袋开花,但他们的身体依旧在行动,但是速度更慢了。
拖着受伤的腿以及炸开的脑子,宛如丧尸一般匍匐前行,他们的眼神根本没有聚光,只是毫无目般前进。
“继续射击,不要停。”华礼伟换了匣子弹,打枪的后坐力掩盖了颤抖的手,警员们一边前进一边保持射击,直到用尽最后一发子弹。
枪声戛然而止,空气中满是火药燃烧的味道。
“死……死了吗?”不知道是谁在问。
尘土笼罩下,一个影子猛然站起,如同鬼魅,众人惊愕险些要丢了枪跑路,却见那个身影踉跄地走了两步后笔直地倒下,死一般的寂静。
警员们憋着一口气,生怕又惊扰了什么东西,直到尘烟散尽,面前的视线逐渐清晰,五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跟普通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华礼伟走到尸体前一个一个小心查看,确认没有威胁后吩咐手下警员,叫法医和鉴证科的同事过来清理现场,然后转身坐进了警车,开始抽烟。
法医检查拍照用了大半天,等鉴证科查看现场搜集完证据已经是下午两点,地上的烟头散落了一堆。
Eric脱了手套打招呼,“华Sir,我这边已经结束了,先撤了。”
华礼伟点点头,起身正看到钟柏元往这边走,扔掉剩半截的烟头,拿出两根新的点火。
“怎么样?”钟柏元接过烟,使了个眼色,“中午吃饭?”
“可以,我正好有事情跟你说。”
已经过了饭点,加上周边都戒严了,因此烧鸭店内食客并不多,两人各点了一份烧鸭饭。
钟柏元吃得津津有味,华礼伟却是没动静。
“怎么了,没胃口?”
华礼伟皱着眉摇头,似乎在想什么,随后叹了口气,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有个孕妇吸毒发狂的案子?”
钟柏元呼吸一窒,恢复如常,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边嚼边问,“有点印象,怎么了?”
“我怀疑今天的事情和那件案子有关系。”
“你吓傻了?两件案子怎么可能有联系,况且中间隔了这么多年。”
“不对,”华礼伟仿佛在回忆,“真的很像,无差别攻击人,发狂的样子,还有倒下去的时候直挺挺的,怎么打都打不死。”
钟柏元没想到,那件案子居然让华礼伟如此印象深刻,他只知道,他好不容易把陈嘉文弄出去,绝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你的意思是,今天这几个人也是吸毒了?”
“感觉不像,我还没听过有什么新型毒品是不怕子弹的。”多年的办案经验让华礼伟产生了怀疑,他见过太多因为毒品变得面目全非的人,也许跟这些人有些相似,但并不是完全一样。
“我觉得你这段时间太累了,”钟柏元低头继续吃饭,“今天发生的事影响太大了,不是我们这种级别能解决的,具体怎么处理最好,上头会想办法,我们照做就行了。”
华礼伟看了钟柏元一眼,似乎是妥协了,“你说的对……”
和安医院因为突发事件,接待能力已经接近饱和,只能让许多没什么急重症的住院病人办了手续出院,护士和医生都忙得焦头烂额。
两个小护士好不容易有个喘息时间能喝口水,抱着杯子靠在墙上,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看来今天又要加班了。”
“整个香港又不是就我们一家医院,需要全送过来吗?”
“听说警察跟院长打过招呼,为了方便管理,担心那些人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你没看到外面一圈都是警察执勤吗?”
“传染病?这么严重?那我们进出要检查吗?我得多戴几个口罩才行。”
“忍忍呗,听说那几个罪犯很凶残的,很多人送来身上都少了好几块肉。”
“咦——这么变态的吗,太吓人了。”
“幸好我们不用负责那些受伤的人,不过这几天其他病人也有的忙了。”
“再这么做下去,我皱纹都要长出来了。”
虽然警方封锁了部分消息,但舆论还在发酵,各种猜测和阴谋论都有,最终会传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华礼伟送走了钟柏元,心里总觉得不安,决定还是回警署跟进下,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就一直放不下心。
他最怕的还是上头将这件事压下,就跟之前一样,过十几年变成悬案,再也没人查出真相。
在和安医院此起彼伏的警铃声中,一间隐蔽的病房内,病床上的人睫毛微微颤动,何家诚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