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周语中

富辰谏襄王以狄伐郑及以狄女为后

襄王十三年，[1]郑人伐滑。[2]王使游孙伯请滑，[3]郑人执之。[4]王怒，将以狄伐郑。[5]富辰谏曰：“不可。[6]古人有言曰：‘兄弟谗阋，侮人百里。’[7]周文公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8]若是则阋乃内侮，而虽阋不败亲也。[9]郑在天子，兄弟也。[10]郑武、庄有大勋力于平、桓，[11]我周之东迁，晋、郑是依，[12]子颓之乱，又郑之繇定。[13]今以小忿弃之，是以小怨置大德也，无乃不可乎？[14]且夫兄弟之怨不征于他，[15]征于他，利乃外矣。[16]章怨外利不义，[17]弃亲即狄不祥，[18]以怨报德不仁。[19]夫义所以生利也，祥所以事神也，仁所以保民也。[20]不义则利不阜，[21]不祥则福不降，不仁则民不至。古之明王不失此三德者，[22]故能光有天下[23]而和宁百姓，令闻不忘。[24]王其不可以弃之。”王不听。十七年，王降狄师以伐郑。[25]

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夫婚姻，祸福之阶也。[26]由之利内则福，[27]利外则取祸。今王外利矣，[28]其无乃阶祸乎？[29]昔挚、畴之国也由大任，[30]杞、缯由大姒，[31]齐、许、申、吕由大姜，[32]陈由大姬，[33]是皆能内利亲亲者也。[34]昔之亡也由仲任，[35]密须由伯姞，[36]郐由叔妘，[37]聃由郑姬，[38]息由陈妫，[39]邓由楚曼，[40]罗由季姬，[41]卢由荆妫，[42]是皆外利离亲者也。”[43]

王曰：“利何如而内，何如而外？”对曰：“尊贵，明贤，庸勋，长老，[44]爱亲，[45]，礼新，[46]亲旧。[47]然则民莫不审固其心力以役上令，[48]官不易方，[49]而财不匮竭，[50]求无不至，动无不济。百姓兆民，[51]夫人奉利而归诸上，是利之内也。[52]若七德离判，民乃携贰，[53]各以利退，[54]上求不暨，是其外利也。[55]夫狄无列于王室，[56]郑伯南也，王而卑之，是不尊贵也。[57]狄，犲狼之德也，郑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贤也。[58]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而弃之，是不庸勋也。[59]郑伯捷之齿长矣，王而弱之，是不长老也。[60]狄，隗姓也，[61]郑出自宣王，王而虐之，是不爱亲也。[62]夫礼，新不间旧，[63]王以狄女间姜、任，非礼且弃旧也。[64]王一举而弃七德，臣故曰利外矣。《书》有之曰：‘必有忍也，若能有济也。’[65]王不忍小忿而弃郑，又登叔隗以阶狄。[66]狄，封豕犲狼也，不可猒也。”[67]王不听。

十八年，王黜狄后。[68]狄人来诛杀谭伯。[69]富辰曰：“昔吾骤谏王，王弗从，以及此难。若我不出，主其以我为怼乎！”乃以其属死之。[70]

[1] 襄王十三年，鲁僖之二十年也。下事见二十四年。

[2] 滑，姬姓小国也。先是，郑伐滑，滑人听命，师还，又叛即卫，故郑公子士、泄堵寇帅师伐滑也。

[3] 游孙伯，周大夫伯爵也。

[4] 郑人，文公捷也。郑怨惠王之入而不与厉公爵，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王命而执王使也。

[5] 狄，隗姓之国也。

[6] 富辰，周大夫也。

[7] 阋，佷也。兄弟虽以谗言相违佷，犹以禁御他人侵侮己者。百里，谕远也。

[8] 文公之诗者，周公旦之所作《棠棣》之诗是也，所以闵管、蔡而亲兄弟。此二句，其四章也。御，禁也，言虽相与佷于墙室之内，犹能外御异族侮害己者。其后周衰，厉王无道，骨肉恩阙，亲亲礼废，宴兄弟之乐绝，故邵穆公思周德之不类，而合其宗族于成周，复循《棠棣》之歌以亲之。郑、唐二君以为《棠棣》穆公所作，失之，唯贾君得之。穆公，邵康公之后穆公虎也，去周公历九王矣。

[9] 虽内相佷，外御他人，故不败亲也。

[10] 言与襄王有兄弟之亲也。

[11] 武，郑桓公之子武公滑突也。庄，武公之子庄公寤生也。王功曰勋。平，幽王之子平王宜咎。桓，平王之孙、文太子泄父之子桓王林也。幽王既灭，郑武公以卿士夹辅周室。平王东迁洛邑，桓王即位，郑庄公为之卿士，以王命讨不庭，伐宋，在鲁隐十年。唐尚书云：“王夺郑伯政，伯不朝，王伐郑，郑祝聃射王中肩，岂得为功？ ‘桓’当为‘惠’，《传》曰：郑有平、惠之勋。”昭谓：郑世有功，而桓王不赏，又夺其政，聃虽射王，非庄公意。又《诗叙》云：“桓王失信，诸侯背叛。”明桓王之非也。下富辰又曰：“平、桓、庄、惠皆受郑劳。”明各异人，不为误也。

[12] 东迁，谓平王也。《晋语》曰“郑先君武公与晋文侯戮力同心，股肱周室，夹辅平王”也。

[13] 子颓，周庄王之子、惠王之叔父也，篡惠王而立。惠王出居郑，郑厉公杀子颓而纳之。事在《周语》上也。

[14] 置，废也。《诗》云“忘我大德，思我小怨”也。

[15] 征，召也。他，谓狄人。

[16] 外，利在狄也。

[17] 章，明也。

[18] 祥，善也。弃亲，出狄师以伐郑也。

[19] 言郑有德于王，王怨而伐之，是为不仁也。

[20] 保，养也。

[21] 阜，厚也。

[22] 三德，仁、义、祥也。

[23] 光，大也。

[24] 不忘，言德及后代也。

[25] 降，下也。

[26] 阶，梯也。

[27] 利内，娶得偶而有福也。

[28] 树利于狄也。

[29] 为祸阶也。

[30] 挚、畴二国任姓，奚仲仲虺之后，大任之家也。大任，王季之妃、文王之母也。《诗》云：“挚仲氏任。”

[31] 杞、缯二国姒姓，夏禹之后、大姒之家也。大姒，文王之妃、武王之母也。

[32] 四国皆姜姓也，四岳之后、大姜之家也。大姜，大王之妃、王季之母也。

[33] 陈，妫姓，舜后。大姬，周武王之元女、成王之姊。《传》曰“以元女大姬配虞胡公，而封之于陈”也。

[34] 内利，内行七德，亲亲以申固其家也。

[35] ，妘姓之国，取仲任氏之女为夫人。唐尚书曰：“为郑武公所灭，非取任氏而亡也。”昭谓：幽王为西戎所杀，而《诗》言“褒姒灭之”，明祸有所由也。

[36] 伯姞，密须之女也。《传》曰“密须之鼓”、“阙巩之甲”，此则文王所灭而获鼓甲也。《大雅》云：“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不由嫁女而亡。《世本》云：“密须，姞姓。”

[37] 郐，妘姓之国。叔妘，同姓之女为郐夫人。唐尚书云：“亦郑武公灭之，不由女亡也。”昭谓：《公羊传》曰：“先郑伯有善乎郐公者，通于夫人以取其国。”此之谓也。

[38] 聃，姬姓，文王之子聃季之国。郑姬，郑女，为聃夫人，同姓相娶，犹鲁昭公娶于吴，亦其姓，所以亡也。

[39] 息，姬姓之国。陈妫，陈女，为息侯夫人。蔡哀侯亦娶于陈，息妫将归，过蔡，蔡哀侯止而见之，弗宾。妫以告息侯，导楚伐蔡。蔡侯怨，因称息妫之美于楚子，楚子遂灭息，以息妫归。

[40] 邓，曼姓。楚曼，邓女，为楚武王夫人，生文王。文王过邓而利其国，遂灭邓而兼之也。

[41] 罗，熊姓之国。季姬，姬氏女，为罗夫人而亡其国也。

[42] 卢，妫姓之国。荆妫，卢女，为荆夫人。荆，楚也。

[43] 外利，行淫僻，求利于外，不能亲亲，以亡其国也。

[44] 明，显也。庸，用也。勋，功也。长老，尚齿也。

[45] 六亲也。

[46] 新来过宾也。

[47] 君之故旧也。

[48] 役，为也。

[49] 方，道也。

[50] 贡赋有品，财用有节，不乏尽也。

[51] 百姓，百官也，官有世功受氏姓也。十亿曰兆。

[52] 夫人，犹人人也。

[53] 判，分也。携，离也。七德，谓尊贵至亲旧也。

[54] 以利，利其身而去也。

[55] 暨，至也。

[56] 列，位次也。

[57] 贾侍中云：“南者，在南服之侯伯也。”或云：“南，南面君也。”郑司农云：“南谓子男。郑，今新郑。新郑之于王城在畿内，畿内之诸侯虽爵有侯伯，周之旧法皆食子男之地。”昭案：《内传》，子产争贡，曰：“卑而贡重者，甸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以此言之，郑在南服，明矣。周公虽制土，中设九服，至康王而西都鄗京，其后衰微，土地损减，车服改易，故郑在南服。《礼》：畿外之侯，伯也。世谓其见待重于采地之君，故曰“是不尊贵也”。

[58] 蔑，小也。

[59] 平王东迁，依郑武公。桓王即位，郑庄公佐之。庄，桓王之子庄王佗也。惠，庄王之孙、僖王之子惠王凉也，为子颓所篡，出居于郑，郑厉公纳之。自平王以来，郑世有功，故曰“皆受郑劳”。劳，功也。

[60] 捷，郑文公之名也。弱，犹稚也。

[61] 隗姓，赤狄也。

[62] 郑桓公友，宣王之母弟。出者，郑国之封出于宣王之世也。

[63] 间，代也。

[64] 姜氏、任氏之女世为王妃嫔也，今以狄女代之，为弃旧也。

[65] 《书》，《逸书》也。若，犹乃也。济，成也。言能有所忍乃能有成功也。

[66] 阶，阶狄祸也。

[67] 封，大。猒，足也。

[68] 十八年，鲁僖公二十四年。黜，废也。狄后既立而通王子带，故王废之也。

[69] 诛，责也。狄人奉子带攻王而杀谭伯。谭伯，周大夫原伯毛也。

[70] 帅其徒属以死狄师。

襄王拒晋文公请隧

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其党启狄人。[1]狄人遂入，周王乃出居于郑，晋文公纳之。[2]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3]王劳之以地，[4]辞，[5]请隧焉。[6]王不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7]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8]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9]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10]使各有宁宇，[11]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12]先王岂有赖焉。[13]内官不过九御，[14]外官不过九品，[15]足以供给神祇而已，[16]岂敢猒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17]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18]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19]今天降祸灾于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20]又不佞以勤叔父，[21]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22]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23]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24]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25]而缩取备物以镇抚百姓，[26]余一人其流辟旅于裔土，何辞之有与？[27]若由是姬姓也，[28]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29]叔父其懋昭明德，物将自至，[30]余何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31]其若先王与百姓何？[32]何政令之为也。[33]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34]余安能知之？”[35]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1] 言初者，惠后已死。以其党者，谓颓叔、桃子缘惠后欲立子带，故以子带为党，开狄人伐周也。

[2] 王出适郑，居于汜也。文公纳之，杀子带。在鲁僖公二十五年。

[3] 郏，洛邑王城之地也。

[4] 王以其勤劳，赏之以地，谓阳樊、温、原、茅之田也。

[5] 辞，不受也。

[6] 贾侍中云：“隧，王之葬礼，开地通路曰隧。”昭谓：隧，六隧也。《周礼》：天子远郊之地有六乡，则六军之士也。外有六隧，掌供王之贡赋。唯天子有隧，诸侯则无也。

[7] 规，规画而有之也。

[8] 以其职贡供王祭也。上帝，天神五帝也。山川，五岳河海也。百神，丘陵坟衍之神也。

[9] 百姓，百官有世功者。用，财用也。庭，直也。虞，度也。不直，犹不道也。不度，不意度而至之患也。

[10] 其余，甸服之外地。均，平也。《周礼》：公之地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一百里。

[11] 宁，安。宇，居也。

[12] 顺，顺天地尊卑之义也，若相侵犯，则有灾害也。

[13] 赖，利也。言无所利，皆均分诸侯也。

[14] 九御，九嫔也。

[15] 九品，九卿。《周礼》：“内有九室，九嫔居之；外有九室，九卿朝焉。”

[16] 言嫔与卿主祭祀，《鲁语》曰“日入监九御，使洁奉禘郊之粢盛”也。

[17] 猒，足也。耳目，声色。心腹，嗜欲也。

[18] 采章，采色之文章也。死之服，谓六隧之民引王柩辂也。

[19] 轻重布之，贵贱各有等也。王何异之有，帝王皆然也。

[20] 仅，犹劣也。府，先王之府藏。

[21] 勤，劳也。天子称九州之长同姓曰叔父也。

[22] 班，分也。大物，谓隧也。

[23] 应，犹受憎恶也。言晋文虽当私赏，犹非我一人也。

[24] 玉，佩玉，所以节行步也。君臣尊卑，迟速有节，言服其服则行其礼，以言晋侯尚在臣位，不宜有隧也。

[25] 光，广也。裕，宽也。更姓，易姓也。改物，改正朔、易服色也。创，造也。庸，用也。谓为天子创制度，自显用于天下。

[26] 缩，引也。备物，隧之属也。

[27] 流，放也。言将放辟于荒裔，何复陈辞之有也。

[28] 谓文公未更姓而王也。

[29] 言文公若尚在公侯之位，将成霸业，以兴王室，复先王之职，则六隧未可改也。

[30] 懋，勉也。言有天下则隧自至也。

[31] 章，表也，所以表明天子与诸侯异物。

[32] 言无以奉先王镇抚百姓也。

[33] 何以复临百姓而为政令乎？

[34] 自制以为隧也。

[35] 所不敢禁也。

阳人不服晋侯

王至自郑，[1]以阳樊赐晋文公。[2]阳人不服，[3]晋侯围之。仓葛呼曰：[4] “王以晋君为能德，[5]故劳之以阳樊。阳樊怀我王德，是以未从于晋。[6]谓君其何德之布以怀柔之，[7]使无有远志。[8]今将大泯其宗祊，[9]而蔑杀其民人，[10]宜吾不敢服也。夫三军之所寻，[11]将蛮、夷、戎、狄之骄逸不虔，于是乎致武。[12]此羸者阳也，未狎君政，[13]故未承命。君若惠及之，唯官是征，其敢逆命，[14]何足以辱师。君之武震，无乃玩而顿乎？[15]臣闻之曰：‘武不可觌，文不可匿。[16]觌武无烈，[17]匿文不昭。’阳不承获甸，而只以觌武，臣是以惧。不然，其敢自爱也，[18]且夫阳岂有裔民哉？[19]夫亦皆天子之父兄甥舅也，[20]若之何其虐之也？”晋侯闻之，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阳民。[21]

[1] 襄王从郑至王城，鲁僖二十五年也。

[2] 阳樊，二邑在畿内也。

[3] 不肯属晋。

[4] 仓葛，阳人也。

[5] 为能布德行。

[6] 怀，思也。

[7] 怀，来也。柔，安也。

[8] 远志，离叛也。

[9] 泯，灭也。庙门谓之祊。宗祊，犹宗庙也。

[10] 蔑，犹灭也。

[11] 寻，讨也。

[12] 谓诸夏之国为蛮、夷之行，王于是致武以伐之。

[13] 羸，弱也。狎，习也。

[14] 官，晋有司也。征，召也。

[15] 震，威也。玩，黩也。言举非义兵，诛罚失当，故君之武威将见慢黩顿弊也。

[16] 觌，见也。匿，隐也。言不当尚武隐文也。

[17] 烈，威也。

[18] 只，适也。言阳人既不得承王室为甸服，又惧晋不惠恤其民，适以震威耀武而见残破，不然，岂敢自爱而不服乎！

[19] 裔民，谓凶恶之民放在荒裔者也。

[20] 谓吾舅者，吾谓之甥。

[21] 放令去也。

襄王拒杀卫成公

温之会，晋人执卫成公，归之于周。[1]晋侯请杀之，王曰：“不可。夫政自上下者也，[2]上作政而下行之不逆，故上下无怨。[3]今叔父作政而不行，无乃不可乎？[4]夫君臣无狱，[5]今元咺虽直，不可听也。君臣皆狱，父子将狱，是无上下也。而叔父听之，一逆矣。又为臣杀其君，其安庸刑？[6]布刑而不庸，再逆矣。一合诸侯，而有再逆政，余惧其无后。[7]不然，余何私于卫侯？”晋人乃归卫侯。[8]

[1] 温，晋之河阳。成公，卫文公之子成公郑也。晋文公讨不服，卫成公恃楚而不从，闻楚师败于城濮，惧，出奔楚，使元咺奉弟叔武以受盟于践土。或诉元咺曰：“立叔武矣。”卫侯杀其子角，咺不废命，奉叔武以守国。晋人复卫侯，卫侯先期入。叔武将沐，闻君至，喜，捉发走出，前驱射而杀之，元咺出奔晋。会于温，讨不服。卫侯与元咺讼，不胜，故晋侯执之，归之于京师。在鲁僖公二十八年也。

[2] 当从王出也。

[3] 言君臣不相怨。

[4] 不行谓不顺也。言晋侯不行德政，而听元咺之诉，欲杀卫侯也。

[5] 狱，讼也。无是非曲直，狱讼之义也。

[6] 庸，用也。刑，法也。

[7] 无后，无以复合诸侯也。

[8] 在鲁僖三十年也。晋侯使毉衍酖卫侯，不死，鲁僖为请于王及晋侯，皆纳玉十瑴，于是归之也。

王孙满观秦师

二十四年，秦师将袭郑，过周北门。[1]左右皆免胄而下拜，超乘者三百乘。[2]王孙满观之，言于王曰：“秦师必有谪。”[3]王曰：“何故？”对曰：“师轻而骄，[4]轻则寡谋，骄则无礼。无礼则脱，[5]寡谋自陷。入险而脱，能无败乎？[6]秦师无谪，是道废也。”[7]是行也，秦师还，[8]晋人败诸崤，获其三帅丙、术、视。[9]

[1] 襄王二十四年，鲁僖之三十三年也。秦师，秦大夫孟明视之师也。轻曰袭。周北门，王城北门也。

[2] 左，车左也。右，车右也。言免胄则不解甲而拜矣。超乘，跳跃上车，无威仪，所以败也。

[3] 满，周大夫王孙之名也。谪，犹咎也。

[4] 轻，谓超乘也。骄，谓士卒不肃也。

[5] 脱，简脱也，谓不敦旅整阵也。

[6] 险，谓崤也。

[7] 是古道废。

[8] 郑商觉之，矫以郑伯之命犒之，故还也。

[9] 崤，晋地名，在今弘农。三帅，秦三将，谓白乙丙、西乞术、孟明视也。

定王论不用全烝之故

晋侯使随会聘于周，[1]定王享之肴烝，[2]原公相礼。[3] 范子私于原公，[4]曰：“吾闻王室之礼无毁折，今此何礼也？”王见其语，召原公而问之，原公以告。[5]

王召士季，[6]曰：“子弗闻乎：禘郊之事，则有全烝；[7]王公立饫，则有房烝；[8]亲戚宴飨，则有肴烝。[9]今女非他也，而叔父使士季实来修旧德，以奖王室。[10]唯是先王之宴礼，欲以贻女。[11]余一人敢设饫禘焉，[12]忠非亲礼，而干旧职，以乱前好？[13]且唯戎、狄则有体荐。[14]夫戎、狄冒没轻儳，贪而不让，[15]其血气不治，若禽兽焉。其适来班贡，不俟馨香嘉味，[16]故坐诸门外，而使舌人体委与之。[17]女今我王室之一二兄弟，以时相见，[18]将和协典礼，以示民训则，[19]无亦择其柔嘉，[20]选其馨香，洁其酒醴，品其百笾，[21]修其簠簋，[22]奉其牺象，[23]出其樽彝，[24]陈其鼎俎，[25]净其巾冪，[26]敬其祓除，[27]体解节折而共饮食之。于是乎有折俎加豆，[28]酬币宴货，[29]以示容合好，[30]胡有孑然其效戎、狄也？[31]夫王公诸侯之有饫也，将以讲事成章，[32]建大德，昭大物也，[33]故立成礼烝而已。[34]饫以显物，宴以合好，[35]故岁饫不倦，[36]时宴不淫，[37]月会[38]旬修，[39]日完不忘。[40]服物昭庸，采饰显明，[41]文章比象，[42]周旋序顺，[43]容貌有崇，[44]威仪有则，[45]五味实气，[46]五色精心，[47]五声昭德，[48]五义纪宜，[49]饮食可飨，和同可观，[50]财用可嘉，[51]则顺而德建。[52]古之善礼者，将焉用全烝？”

武子遂不敢对而退。[53]归乃讲聚三代之典礼，[54]于是乎修执秩以为晋法。[55]

[1] 晋侯，晋文公之孙、成公之子景公獳也。随会，晋正卿，士之孙、成伯之子士季武子也。

[2] 定王，襄王之孙、顷王之子定王榆也。烝，升也。升折俎之肴也。

[3] 原公，周卿士原襄公。相，佐也。

[4] 范子，随会也。食采于随、范，故或曰随会、范会也。

[5] 以士季之言告王也。

[6] 季，范武子字也。

[7] 全烝，全其牲体而升之。凡郊禘皆血腥。

[8] 王，天子。公，诸侯。礼之立成者为饫。房，大俎也。《诗》云：“笾豆大房。”谓半解其体，升之房也。

[9] 肴烝，升体解节折之俎也，谓之折俎。

[10] 奖，成也。

[11] 贻，遗也。

[12] 饫，半体也。禘，全体也。

[13] 忠，厚也。亲礼，亲戚宴飨之礼。旧职，故事。前好，先王之好也。

[14] 体，委与之也。

[15] 冒，抵触也。没，入也。儳，进退上下无列也。

[16] 适，往也。班，赋也。

[17] 舌人，能达异方之志，象胥之官。

[18] 兄弟，晋也。

[19] 协，合也。典，常也。

[20] 无亦，不亦也。柔，脆也。嘉，美也。

[21] 笾，竹器，容四升，其实枣栗糗饵之属也。

[22] 修，备也。簠簋，黍稷之器也。

[23] 牺，牺樽，饰以牺牛。象，象樽，以象骨为饰也。

[24] 樽、彝皆受酒之器也。

[25] 俎设于左，牛豕为一列，鱼腊肠胃为一列，肤特于东。

[26] 净，洁也。巾冪，所以覆樽、彝也。

[27] 犹扫除也。

[28] 加豆，谓既食之后所加之豆也。其实芹菹兔醢之属。

[29] 酬，报也。聘有酬宾束帛之礼。其宴束帛为好，谓之宴货也。

[30] 示容仪，合和好也。

[31] 孑然，全体之貌也。

[32] 讲，讲军旅，议大事。章，章程也。

[33] 大德，大功也。大物，大器也。

[34] 立成，不坐也。烝，升也。升其备物而已也。

[35] 显物，示物备也。

[36] 岁行饫礼，不至于懈倦也。

[37] 一时之间必有宴礼，不至于淫湎也。

[38] 会，计也。计一月之经用也。

[39] 旬，十日之内所成为也。

[40] 日完，一日之所为。不忘，不忘其礼也。

[41] 庸，功也。冕服旗章所以昭其功，五采之饰所以显明德也。

[42] 黼黻，绘绣之文章也。比象，比文以象山龙华虫之属也。

[43] 周旋，容止也。序，次也。各以次比顺于礼也。

[44] 崇，饰也。容止可观也。

[45] 则，法也。其威可畏，其仪可度也。

[46] 味以实气，气以行志。

[47] 五色之章所以异贤、不肖，精其心也。

[48] 昭德，谓政平者其乐和也，亦谓见其乐知其德也。

[49] 五义，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也。

[50] 肴烝故可飨。以可去否曰和，一心不二曰同。和同之道行，则德义可观也。

[51] 酬币宴货以将厚意，故可嘉也。

[52] 则，法也。建，立也。

[53] 武子，随会也。

[54] 三代，夏、殷、周也。

[55] 秩，常也。可奉执以为常也。晋文公搜于被庐，作执秩之法。自灵公以来，阙而不用，故武子修之，以为晋国之法也。

单襄公论陈必亡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1]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2]火朝觌矣，道茀不可行，[3]候不在疆，[4]司空不视涂，[5]泽不陂，[6]川不梁，[7]野有庾积，[8]场功未毕，[9]道无列树，[10]垦田若蓺，[11]膳宰不致饩，[12]司里不授馆，[13]国无寄寓，[14]县无施舍，[15]民将筑台于夏氏。[16]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宾不见。[17]

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18]王曰：“何故？”对曰：“夫辰角见而雨毕，[19]天根见而水涸，[20]本见而草木节解，[21]驷见而陨霜，[22]火见而清风戒寒。[23]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24]草木节解而备藏，[25]陨霜而冬裘具，[26]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27]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28]其时儆曰：‘收而场功，而畚梮，[29]营室之中，土功其始。[30]火之初见，期于司里。’[31]此先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32]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33]是废先王之教也。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34]国有郊牧，[35]疆有寓望，[36]薮有圃草，[37]囿有林池，[38]所以御灾也。[39]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40]野无奥草。[41]不夺民时，不蔑民功。[42]有优无匮，有逸无罢。国有班事，[43]县有序民。’[44]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45]功成而不收，[46]民罢于逸乐，[47]是弃先王之法制也。周之《秩官》有之[48]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49]行理以节逆之，[50]候人为导，[51]卿出郊劳，[52]门尹除门，[53]宗祝执祀，[54]司里授馆，[55]司徒具徒，[56]司空视涂，[57]司寇诘奸，[58]虞人入材，[59]甸人积薪，[60]火师监燎，[61]水师监濯，[62]膳宰致饔，[63]廪人献饩，[64]司马陈刍，[65]工人展车，[66]百官以物至，[67]宾入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68]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69]至于王吏，则皆官正莅事，[70]上卿监之。[71]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72]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73]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74]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75]先王之令有之曰：[76]‘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无从非彝，[77]无即慆淫，[78]各守尔典，以承天休。’[79]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弃其伉俪妃嫔，[80]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姓矣乎！[81]陈，我大姬之后也。[82]弃衮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简彝乎！[83]是又犯先王之令也。[84]昔先王之教，懋帅其德也，犹恐殒越。[85]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86]居大国之间，[87]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88]

六年，单子如楚。[89]八年，陈侯杀于夏氏。[90]九年，楚子入陈。[91]

[1] 单襄公，王卿士单朝也。聘，问也。问者，王之所以抚万国，存省之也。

[2] 假道，自宋适楚，经陈也。是时，天子微弱，故以诸侯相聘之礼假道也。聘礼，若过国至于境，使次介假道，束帛将命于庙也。

[3] 火，心星也。觌，见也。草秽塞路为茀。朝见，谓夏正十月，晨见于辰也。

[4] 候，候人，掌送迎宾客者。疆，境也。

[5] 司空，掌道路者。

[6] 陂，障也。古不窦泽，故障之也。

[7] 流曰川。梁，渠梁也。古不防川，故渠之也。

[8] 唐尚书云：“十六斗曰庾。”昭谓：此庾露积谷也。《诗》云“曾孙之庾，如坻如京”是也。

[9] 治场未毕。《诗》云：“九月筑场圃。”

[10] 列树以表道，且为城守之用也。

[11] 发田曰垦。蓺犹莳。言其稀少若蓺物也。

[12] 膳宰，膳夫也，掌宾客之牢。《礼》：生曰饩。

[13] 司里，里宰也，掌授客馆。

[14] 寓亦寄也。无寄寓，不为庐舍，可以寄寓羁旅之客也。

[15] 四甸为县，县方十六里。施舍，宾客负任之处也。

[16] 民，陈国之人也。台，观台也。夏氏，陈大夫夏徵舒家也。

[17] 及，至也。陈灵公，舜后，恭公之子灵公平国也。孔宁、仪行父，陈之二卿。南冠，楚冠也。如，往也，往徵舒之家淫夏姬也。宾，单襄公也。

[18] 单子，襄公也。卿大夫称子，于其私士称公也。

[19] 辰角，大辰苍龙之角。角，星名也。见者，朝见东方建戌之初，寒露节也。雨毕者，杀气日至而雨气尽也。

[20] 天根，亢、氐之间。涸，竭也。谓寒露雨毕之后五日，天根朝见，水潦尽竭也。《月令》：“仲秋，水始涸。”天根见，乃尽竭也。

[21] 本，氐也。谓寒露之后十日，阳气尽，草木之枝节皆理解也。

[22] 驷，天驷，房星也。陨，落也。谓建戌之中，霜始降也。

[23] 谓霜降之后，清风先至，所以戒人为寒备也。

[24] 教谓《月令》之属也。九月雨毕，十月水涸也。

[25] 备，收藏也。《月令》：“季秋，农事毕收。”

[26] 孟冬，天子始裘，故九月可以具。

[27] 谓火见之后，建亥之初也。

[28] 《夏令》，夏后氏之令，周所因也。除道所以便行旅，成梁所以便民，使不涉也。

[29] 时儆，时以儆告其民也。收而场功，使人修囷仓也。，具也。畚，器名，土笼也。梮，举土之器。具尔畚梮，将以筑作也。

[30] 定，谓之营室也。建亥小雪中，定星昏正于午，土功可以始也。《诗》云“定之方中，作于楚宫”也。

[31] 期，会也。致其筑作之具，会于司里之官也。

[32] 施德，谓因时警戒，谨盖藏，成筑功也。

[33] 舟梁，以舟为梁也。

[34] 制，法也。表，识也。鄙，四鄙也。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也。

[35] 国外曰郊。牧，放牧之地也。

[36] 疆，境也。境界之上有寄寓之舍、候望之人也。

[37] 泽无水曰薮。圃，大也。必有茂大之草以备财用也。

[38] 囿，苑也。林，积木也。池，积水也。

[39] 御，备也。灾，饥兵也。

[40] 言常用也。入土曰耜，耜柄曰耒。

[41] 皆垦辟也。奥，深也。

[42] 蔑，求也。

[43] 国，城邑也。班，次也。执事者有次也。

[44] 县鄙之民，从事有序也。

[45] 不垦者多。

[46] 野场若弃也。

[47] 罢于为国君作逸乐之事也。

[48] 《秩官》，周常官，篇名。

[49] 敌国，位敌也。关尹，司关，掌四方之宾客，叩关则为之告。《聘礼》曰：“及境，谒关人，关人问从者几人。”遂以入境告也。

[50] 理，吏也。逆，迎也。执瑞节为信而迎之。行理，小行人也。

[51] 导宾至于朝，出送之于境也。

[52] 《聘礼》曰：“宾至于近郊，使卿朝服，用束帛劳之。”

[53] 门尹，司门也。除门，扫除门庭也。

[54] 宗，宗伯。祝，太祝也。执祀，宾将有事于庙，则宗祝执祭祀之礼也。

[55] 司里授客之馆，所当馆次于卿也。《聘礼》：“卿致馆。”

[56] 具徒役，修道路之委积也。

[57] 视涂险易。

[58] 禁诘奸盗。

[59] 虞人，掌山泽之官。祭祀、宾客，供其材也。

[60] 甸人，掌薪蒸之事也。

[61] 火师，司火。燎，庭燎也。

[62] 水师，掌水，监涤濯之事也。

[63] 熟食曰饔。

[64] 生曰饩，禾米也。

[65] 司马，掌帅圉人养马，故陈刍。圉人职属司马也。

[66] 展省客车，补伤败也。

[67] 物，事也。

[68] 小大，谓宾介也。

[69] 贵国，大国也。班，次也。

[70] 正，长也。莅，临也。

[71] 监，视也。

[72] 《周礼》，王十二岁一巡守也。

[73] 朝，单子之名也。有分族，王之族亲也。

[74] 假道为过宾也。

[75] 蔑，欺也。

[76] 文、武之教也。

[77] 造，为也。彝，常也。

[78] 即，就也。慆，慢也。

[79] 典，常也。休，庆也。

[80] 伉，对也。俪，偶也。

[81] 卿佐，孔、仪也。贾、唐二君云：“姓，命也。” 一曰：“夏氏，姬姓，郑女亦姬姓，故谓之姓。”昭谓：夏徵舒之父御叔，即陈公子夏之子、灵公之从祖父，妫姓也，而灵公淫其妻，是为媟其姓也。

[82] 大姬，周武王之女，虞胡公之妃，陈之祖妣也。

[83] 衮，衮龙之衣也。冕，大冠也。公之盛服也。简，略也。彝，常也。言弃其礼，简略常服。

[84] 先王之令，无从非彝。

[85] 言勉帅其德，犹恐落坠也。

[86] 无礼则危也。

[87] 大国，晋、楚也。

[88] 四者，谓教、制、官、令也。

[89] 定王六年，鲁宣之八年也。

[90] 八年，鲁宣之十年也。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饮酒于夏氏。公谓行父曰：“徵舒似女。”对曰：“亦似君。”徵舒病之，公出，自其厩射而杀之。

[91] 楚庄王入陈，讨夏氏杀君之罪也。既灭陈而复封之，故曰入也。唐尚书云：“遂取陈以为县。”误也。

刘康公论鲁大夫俭与侈

定王八年，使刘康公聘于鲁，[1]发币于大夫。[2]季文子、孟献子皆俭，[3]叔孙宣子、东门子家皆侈。[4]

归，王问鲁大夫孰贤，对曰：“季、孟其长处鲁乎！[5]叔孙、东门其亡乎！[6]若家不亡，身必不免。”王曰：“何故？”对曰：“臣闻之：为臣必臣，为君必君。[7]宽肃宣惠，君也；[8]敬恪恭俭，臣也。宽所以保本也，[9]肃所以济时也，[10]宣所以教施也，[11]惠所以和民也。本有保则必固，时动而济则无败功，[12]教施而宣则遍，惠以和民则阜。[13]若本固而功成，施遍而民阜，乃可以长保民矣，其何事不彻！[14]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业也，恭所以给事也，俭所以足用也。[15]以敬承命则不违，以恪守业则不懈，以恭给事则宽于死，[16]以俭足用则远于忧。[17]若承命不违，守业不懈，宽于死而远于忧，则可以上下无隙矣，[18]其何任不堪！上任事而彻，下能堪其任，所以为令闻长世也。[19]今夫二子者俭，其能足用矣，[20]用足则族可以庇。[21]二子者侈，侈则不恤匮，匮而不恤，忧必及之，[22]若是则必广其身。[23]且夫人臣而侈，国家弗堪，亡之道也。”王曰：“几何？”对曰：“东门之位不若叔孙，而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24]叔孙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25]若皆蚤世犹可，[26]若登年以载其毒，必亡。”[27]

十六年，鲁宣公卒。[28]赴者未及，东门氏来告乱，子家奔齐。[29]简王十一年，鲁叔孙宣伯亦奔齐，成公未殁二年。[30]

[1] 刘，畿内之国。康公，王卿士王季子也。

[2] 发其礼币于鲁大夫。

[3] 二子鲁卿。季文子，季友之孙、齐仲无佚之子季孙行父。孟献子，仲庆父之曾孙、公孙敖之孙、孟文伯歜之子仲孙蔑。俭，居处节俭也。

[4] 二子鲁大夫。叔孙宣子，叔牙之曾孙、庄叔得臣之子叔孙侨如也。东门子家，庄公之孙、东门襄仲之子公孙归父也。

[5] 言俭也。

[6] 言其侈也。

[7] 臣尚敬，君尚惠也。

[8] 肃，整也。宣，遍也。惠，爱也。

[9] 本，谓宽则得众，故可以守也。

[10] 济，成也。

[11] 施遍则人不怨。

[12] 不干时而动，则无败功也。

[13] 阜，厚也。

[14] 彻，达也。

[15] 俭则有余，故所以足用也。

[16] 宽，犹远也。

[17] 无乏绝之忧，且远骄僭之罪也。

[18] 上下，君臣也。隙，瑕舋也。

[19] 长世，多历年也。

[20] 二子，季、孟，言二人其能以俭足用也。

[21] 庇，覆也。恭俭节用，无取于民，国人说之，故其宗族可以覆荫也。

[22] 志在奢侈，不恤人之穷匮，故忧患必及之也。

[23] 广，大也。务自大，不顾其上也。

[24] 东门，大夫。叔孙，卿也。位在人下而侈其上，重而无基，故不可以事二君也。

[25] 叔孙，下卿。季、孟，上卿。

[26] 蚤世，蚤即亡也，其家犹可以免也。

[27] 登年，多历年也。载，行也。毒，害也。必亡，家必亡也。

[28] 定王十六年，鲁宣之十八年也。

[29] 来告，告周大夫也。东门子家谋去三桓，使如晋，未及，宣公薨，三桓逐子家，遂奔齐也。诸侯大夫以君命使出，出必有礼贽私觌之事，以通情结好，吉凶相告，子家尝使于周，故以乱告也。告在鲁宣十八年。赴者未及，明不及二君也。

[30] 简王，定王之子简王夷也。十一年，鲁成十六年也。宣伯，侨如也，通于宣公夫人穆姜，欲去季、孟而专公室，国民逐之，故出奔齐。言成公未殁二年，明不及三君也。

王孙说请勿赐叔孙侨如

简王八年，鲁成公来朝，[1]使叔孙侨如先聘且告。[2]见王孙说，与之语。[3]说言于王曰：“鲁叔孙之来也，必有异焉。其享觐之币薄而言谄，殆请之也。若请之，必欲赐也。鲁执政唯强，故不欢焉，而后遣之。[4]且其状方上而锐下，宜触冒人。王其勿赐。若贪陵之人来而盈其愿，是不赏善也，且财不给。[5]故圣人之施舍也议之，[6]其喜怒取与亦议之。是以不主宽惠，亦不主猛毅，[7]主德义而已。”[8]王曰：“诺。”使私问诸鲁，请之也。王遂不赐，礼如行人。[9]及鲁侯至，仲孙蔑为介，[10]王孙说与之语，说让。[11]说以语王，王厚贿之。

[1] 简王八年，鲁成十三年也。成公将与周、晋伐秦而朝也。

[2] 使侨如先修聘礼，且告周以成公将朝也。

[3] 说，周大夫也。

[4] 鲁执政之人唯畏其强御，难距其欲，故不欢悦，而后遣之。

[5] 给，共也。

[6] 施，予也。舍，不予。

[7] 主，犹名也。

[8] 赏得其人，罚当其罪，是为德义。

[9] 如使人之礼，无加赐也。

[10] 在宾为介。介，上介，所以佐仪也。

[11] 说，好也。言蔑好让。

单襄公论郤至佻天之功

晋既克楚于鄢，[1]使郤至告庆于周。[2]未将事，[3]王叔简公饮之酒，[4]交酬好货皆厚，[5]饮酒宴语相说也。

明日，王叔子誉诸朝。郤至见邵桓公，与之语。[6]邵公以告单襄公曰：“王叔子誉温季，以为必相晋国。相晋国，必大得诸侯，劝二三君子必先导焉，可以树。[7]今夫子见我，以晋国之克也，为己实谋之，[8]曰：‘微我，晋不战矣！[9]楚有五败，晋不知乘，我则强之。[10]背宋之盟，一也；[11]德薄而以地赂诸侯，二也；[12]弃壮之良而用幼弱，三也；[13]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四也；[14]夷、郑从之，三陈而不整，五也。[15]罪不由晋，晋得其民，[16]四军之帅，旅力方刚；[17]卒伍治整，诸侯与之。[18]是有五胜也：有辞，一也；[19]得民，二也；军帅强御，三也；行列治整，四也；诸侯辑睦，五也。有一胜犹足用也，有五胜以伐五败，而避之者，非人也。不可以不战。栾、范不欲，我则强之。[20]战而胜，是吾力也。[21]且夫战也微谋，[22]吾有三伐。[23]勇而有礼，反之以仁。吾三逐楚军之卒，勇也；见其君必下而趋，礼也；[24]能获郑伯而赦之，仁也。[25]若是而知晋国之政，楚、越必朝。’[26]吾曰：‘子则贤矣。[27]抑晋国之举也，不失其次，吾惧政之未及子也。’[28]谓我曰：‘夫何次之有？昔先大夫荀伯自下军之佐以政，[29]赵宣子未有军行而以政，[30]今栾伯自下军往。[31]是三子也，吾又过于四之无不及。[32]若佐新军而升为政，不亦可乎？将必求之。’是其言也，君以为奚若？”[33]

襄公曰：“人有言曰：‘兵在其颈。’其郤至之谓乎！君子不自称也，[34]非以让也，恶其盖人也。[35]夫人性，陵上者也，[36]不可盖也。[37]求盖人，其抑下滋甚，[38]故圣人贵让。且谚曰：‘兽恶其网，民恶其上。’[39]《书》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40]《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41]在礼，敌必三让，[42]是则圣人知民之不可加也。[43]故王天下者必先诸民，然后庇焉，则能长利。[44]今郤至在七人之下而欲上之，是求盖七人也，其亦有七怨。怨在小丑，犹不可堪，而况在侈卿乎！其何以待之？[45]晋之克也，天有恶于楚也，故儆之以晋。而郤至佻天之功以为己力，不亦难乎？[46]佻天不祥，乘人不义，[47]不祥则天弃之，不义则民叛之。且郤至何三伐之有？夫仁、礼、勇，皆民之为也。[48]以义死用谓之勇，[49]奉义顺则谓之礼，[50]畜义丰功谓之仁。[51]奸仁为佻，[52]奸礼为羞，[53]奸勇为贼。[54]夫战，尽敌为上，守和同顺义为上。[55]故制戎以果毅，[56]制朝以序成。[57]叛战而擅舍郑君，贼也；弃毅行容，羞也；[58]叛国即仇，佻也。[59]有三奸以求替其上，远于得政矣。[60]以吾观之，兵在其颈，不可久也。虽吾王叔，未能违难。在《太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王叔欲郤至，能勿从乎？”[61]

郤至归，明年死难。[62]及伯舆之狱，王叔陈生奔晋。[63]

[1] 克，胜也。晋厉公伐郑，楚人救之，战于鄢。在鲁成十六年也。

[2] 郤至，晋卿步扬之孙、蒲城居之子温季也。告庆，以胜楚之福告王也。

[3] 将，行也，未行告庆之礼。

[4] 简公，周大夫王叔陈生也。

[5] 交酬，相酬之币。好货，宴饮以货为好。厚者，币物多也。

[6] 邵桓公，王卿士也。

[7] 二三君子，在朝公卿也。导者，导晋侯使升郤至以为上卿，可以树党于晋也。

[8] 言战胜楚，吾之谋也。

[9] 微，无也。

[10] 乘，陵也。

[11] 宋盟，宋华元所合晋、楚之成也。华元善楚令尹子重，又善晋栾武子，故遂合二国之好。盟在鲁成十二年。至十六年，楚、郑背盟伐宋也。

[12] 楚王薄德，郑人不从楚，以汝阴之田赂郑，郑叛晋从楚也。

[13] 壮之良，谓申叔时也。幼弱，谓司马子反也。

[14] 卿士，子囊。子囊不欲背晋，楚王不听也。

[15] 夷，楚东之夷也。《晋语》曰：“楚恭王帅东夷救郑。”三陈，夷、郑、楚也。

[16] 言楚叛盟，非晋之罪也。得民，得民心也。

[17] 时晋立四军，四军之帅，晋八卿也。栾书将中军，士燮佐之；郤锜将上军，荀偃佐之；韩厥将下军，智罃佐之；赵旃将新军，郤至佐之。旅，众也。刚，强也。

[18] 晋有信，故诸侯与之。

[19] 楚背盟，故晋有辞也。

[20] 栾，栾书也。范，士燮也。

[21] 谓郤至曰“楚有六间，不可失也”。

[22] 微，无也，言军无计谋也。

[23] 伐，功也。三伐，勇、礼、仁也。

[24] 下，下车也。

[25] 郤至从郑伯，其右茀翰胡曰：“余从之乘，而俘以下。”郤至曰：“伤国君有刑。”乃止也。

[26] 知政，谓为政也。

[27] 吾，邵桓公自谓也。

[28] 郤至位在七人下，故恐政未及也。

[29] 荀伯，荀林父也，从下军之佐第六卿升为正卿也。

[30] 宣子，赵盾也，为中军佐，此第二卿，未有军行，升为正卿也。

[31] 栾伯，栾书也，将下军，第五卿而为正卿也。

[32] 三子，荀、赵、栾也，得郤至四人。言己之材优于彼三人也，三人之中无有所不及也。

[33] 言如是，君以为何如也。

[34] 称，举也。

[35] 盖，掩也。

[36] 如能在人上者，人欲胜陵之也，故君子上礼让而天下莫敢陵也。

[37] 言人之美不可掩也。

[38] 滋，益也。求掩盖人以自高大，则其抑退而下益甚也。

[39] 兽恶其网，为其害己。民恶其上，为其病己。

[40] 《书》，《逸书》。民可近，可以恩意近也。不可上，不可高上。上，陵也。

[41] 回，邪也。求福以礼，不以邪也。

[42] 敌，体敌也。

[43] 加，犹上也。

[44] 先诸民，先求民志也。庇，犹荫也。言王者先安民，然后自庇荫也。长利，长有福利也。

[45] 待，犹备也。

[46] 佻，偷也，偷天之功以为己力也。

[47] 乘，陵也。

[48] 民力所为也。

[49] 若富辰也。

[50] 谓若管仲责楚包茅也。

[51] 丰，大也。谓若狐偃辅晋文也。

[52] 以奸伪行仁为偷仁，谓获郑伯而赦之也。

[53] 羞，耻也。谓见楚君而趋也。

[54] 还贼国也。奸勇，谓逐楚卒也。

[55] 守和同，谓不相与战而平和也。顺义，顺王义也。

[56] 戎，兵也。杀敌为果，致果为毅也。

[57] 序，次也。朝不越爵则政成也。

[58] 容，容仪也。谓下趋也。

[59] 叛其国而即仇人，谓赦郑伯欲以偷仁也。

[60] 替，废也。

[61] 违，避也。今《周书·太誓》无此言，其散亡乎？

[62] 明年，鲁成十七年也。死，为厉公所杀也。

[63] 伯舆，周大夫也。狱，讼也。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王佐伯舆，王叔不胜，遂出奔晋，在鲁襄十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