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周语上
祭公谏穆王征犬戎
穆王将征犬戎，[1]祭公谋父谏曰：[2]“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3]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4]观则玩，玩则无震。[5]是故周文公之《颂》曰：[6] ‘载戢干戈，载櫜弓矢。[7]我求懿德，肆于时夏，[8]允王保之。[9]’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10]阜其财求[11] 而利其器用，[12]明利害之乡，[13]以文修之，[14]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15]昔我先王世后稷，[16]以服事虞、夏。[17]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18]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19]而自窜于戎、狄之间，[20]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21]修其训典，[22]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弈世载德，不忝前人。[23]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24]莫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25]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26]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27]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28]邦外侯服，[29]侯、卫宾服，[30]蛮、夷要服，[31]戎、狄荒服。[32]甸服者祭，[33]侯服者祀，[34]宾服者享，[35]要服者贡，[36]荒服者王。[37]日祭、[38]月祀、[39]时享、[40]岁贡、[41]终王，[42]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43]有不祀则修言，[44]有不享则修文，[45]有不贡则修名，[46]有不王则修德，[47]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48]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49]告不王。[50]于是乎有刑罚之辟，[51]有攻伐之兵，[52]有征讨之备，[53]有威让之令，[54]有文告之辞。[55]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增修于德而无勤民于远，[56]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57]犬戎氏以其职来王，[58]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59]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60]吾闻夫犬戎树惇，[61]帅旧德而守终纯固，[62]其有以御我矣。[63]”
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64]自是荒服者不至。[65]
[1] 穆王，周康王之孙、昭王之子穆王满也。征，正也，上讨下之称。犬戎，西戎之别名也，在荒服之中。
[2] 祭，畿内之国，周公之后也，为王卿士。谋父，字也。《传》曰：“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胤矣。”
[3] 耀，明也。观，示也。明德，尚道化也。不示兵者，有大罪恶然后致诛，不以小小示威武也。
[4] 戢，聚也。威，畏也。时动，谓三时务农，一时讲武，守则有财，征则有威。
[5] 玩，黩也。震，惧也。
[6] 文公，周公旦之谥也。《颂》，《时迈》之诗也。武王既伐纣，周公为作此诗，巡守、告祭之乐歌也。
[7] 载，则也。干，楯也。戈，戟也。櫜，韬也。言天下已定，聚敛其干戈，韬藏其弓矢，示不复用也。
[8] 懿，美也。肆，陈也。于，於也。时，是也。夏，大也。言武王常求美德，故陈其功德，于是夏而歌之。乐章大者曰夏。
[9] 允，信也。信武王能保此时夏之美。
[10] 懋，勉也。性，情性也。
[11] 阜，大也。大其财求，不障壅也。
[12] 器，兵甲也。用，耒耜之属也。
[13] 示之以好恶也。乡，方也。
[14] 文，礼法也。
[15] 保，守也。滋，益也。
[16] 后，君也。稷，官也。父子相继曰世，谓弃与不窋也。
[17] 谓弃为舜后稷，不窋继之于夏启也。
[18] 衰，谓启子太康废稷之官，不复务农也。弃，废也。夏《书序》曰：“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
[19] 失稷官也。不窋，弃之子也。周之褅祫文、武，必先不窋，故通谓之王，《商颂》亦以契为玄王也。
[20] 窜，匿也。尧封弃于邰，至不窋失官，去夏而迁于邠，邠西接戎、北近狄也。
[21] 纂，继也。绪，事也。
[22] 训，教也。典，法也。
[23] 弈，弈前人也。载，成也。忝，辱也。
[24] 保，养也。
[25] 商，殷之本号也。帝辛，纣名。大恶，大为民所恶也。
[26] 戴，奉也。戎，兵也。牧，商郊牧野。
[27] 恤，忧也。隐，痛也。
[28] 邦内谓天子畿内千里之地。《商颂》曰：“邦畿千里，维民所止。”《王制》曰：“千里之内曰甸。”京邑在其中央，故《夏书》曰“五百里甸服”，则古今同矣。甸，王田也。服，服其职业也。自商以前，并畿内为五服。武王克殷，周公致太平，因禹所弼，除畿内更制天下为九服。千里之内谓之王畿，王畿之外曰侯服，侯服之外曰甸服。今谋父谏穆王，称先王之制犹以王畿为甸服者，甸，古名，世俗所习也。故周襄王谓晋文公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是也。《周礼》亦以蛮服为要服，足以相况也。
[29] 邦外，邦畿之外也。方五百里之地谓之侯服。侯服，侯圻也。言诸侯之近者，岁一来见也。
[30] 此总言之也。侯，侯圻也。卫，卫圻也。言自侯圻至卫圻，其间凡五圻，圻五百里，五五二千五百里，中国之界也。谓之宾服，常以服贡宾见于王也。五圻者，侯圻之外曰甸圻，甸圻之外曰男圻，男圻之外曰采圻，采圻之外曰卫圻，《周书·康诰》曰“侯、甸、男、采、卫”是也。凡此服数，诸家之说皆纷错不同，唯贾君近之。
[31] 蛮，蛮圻。夷，夷圻也。《周礼》，卫圻之外曰蛮圻，去王城三千五百里，九州之界也。夷圻去王城四千里。《周礼》行人职，卫圻之外谓之要服，此言夷、蛮要服，则夷圻朝贡或与蛮圻同也。要者，要结好信而服从也。
[32] 戎、狄，去王城四千五百里至五千里也。四千五百里为镇圻，五千里为蕃圻，在九州之外荒裔之地，与戎、狄同俗，故谓之荒，荒忽无常之言也。
[33] 供日祭也。此采地之君，其见无数。
[34] 供月祀也。尧、舜及周，侯服皆岁见也。
[35] 供时享也。享，献也。《周礼》，甸圻二岁而见，男圻三岁而见，采圻四岁而见，卫圻五岁而见。其见也，必以所贡助祭于庙，《孝经》所谓“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者也。
[36] 供岁贡也。要服六岁一见也。
[37] 王，王事天子也。《周礼》，九州之外谓之蕃国，世一见，各以其所贵宝为贽，故《诗》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
[38] 日祭，祭于祖考谓上食也。近汉亦然。
[39] 月祀于曾、高也。
[40] 时享于二祧也。
[41] 岁贡于坛、
也。
[42] 终谓终世也。朝嗣王及即位而来见。
[43] 意，志意也。谓邦国之内有违阙不供日祭者，先修志意以自责也。畿内近，知王意。
[44] 言，号令也。
[45] 文，典法也。
[46] 名谓尊卑职贡之名号也。《晋语》曰：“信于名则上下不干也。”
[47]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48] 序成谓上五者次序已成，而有不至，则有刑诛。
[49] 让，谴责也。
[50] 谓以文辞告晓之也。地远者罪轻。
[51] 刑不祭也。
[52] 伐不祀也。
[53] 征不享也。
[54] 让不贡也。
[55] 告不王也。
[56] 勤，劳也。
[57] 大毕、伯士，犬戎氏之二君也。终，卒也。
[58] 以其职谓其嗣子以其贵宝来见王。
[59] 享，宾服之礼。以责犬戎，而示之兵法也。
[60] 几，危也。顿，败也。
[61] 树，立也。言犬戎立性惇朴。
[62] 帅，循也。纯，专也。固，一也。言犬戎循先王之旧德，奉其常职，天性专一，终身不移，不听穆王责其不享也。
[63] 御犹距也。
[64] 白狼、白鹿，犬戎所贡。
[65] 穆王责犬戎以非礼，暴兵露师，伤威毁信，故荒服者不至。
密康公母论小丑备物终必亡
恭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1]有三女奔之。[2]其母曰：“必致之于王。[3]夫兽三为群，[4]人三为众，女三为粲。[5]王田不取群，[6]公行下众，[7]王御不参一族。[8]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9]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10]小丑备物，终必亡。”[11]康公不献。一年，王灭密。[12]
[1] 恭王，穆王之子恭王伊扈也。泾，水名。康公，密国之君，姬姓也。
[2] 奔，不由媒氏也。三女同姓也。
[3] 康公之母欲使进于王。
[4] 自三以上为群。
[5] 粲，美貌也。
[6] 不尽群也。《易》曰：“王用三驱，失前禽也。”
[7] 公，诸侯也。下众，不敢诬众也。《礼》，国君下卿位，遇众则式礼也。
[8] 御，妇官也。参，三也。一族，父子也。故取异姓以备三，不参一族也。
[9] 堪，任也。
[10] 丑，类也。王者至尊犹且不堪，况尔小人之类乎？
[11] 言德小而物备，终取之必以亡。
[12] 密，今安定阴密县是也，近泾。
邵公谏厉王弭谤
厉王虐，国人谤王。[1]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2]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3]以告，则杀之。[4]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5]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6]邵公曰：“是障之也。[7]防民之口，甚于防川。[8]川壅而溃，伤人必多，[9]民亦如之。[10]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11]为民者，宣之使言。[12]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13]瞽献曲，[14]史献书，[15]师箴，[16]瞍赋，[17]矇诵，[18]百工谏，[19]庶人传语，[20]近臣尽规，[21]亲戚补察，[22]瞽史教诲，[23]耆艾修之，[24]而后王斟酌焉。[25]是以事行而不悖。[26]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27]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28]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29]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30]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31]
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32]
[1] 厉王，恭王之曾孙、夷王之子厉王胡也。谤，诽也。
[2] 邵公，邵康公之孙穆公虎也，为王卿士。言民不堪暴虐之政令。
[3] 卫巫，卫国之巫也。监，察也。巫人有神灵，有谤必知之。
[4] 巫言谤王，王则杀之。
[5] 不敢发言，以目相眄而已。
[6] 弭，止也。
[7] 障，防也。
[8] 流者曰川。言川不可防，而口又甚也。
[9] 川之溃决，害于人也。
[10] 民之败乱，害于上也。
[11] 为，治也。导，通也。
[12] 宣犹放也。观民所言，以知得失。
[13] 献诗以风也。列士，上士也。
[14] 无目曰瞽。瞽，乐师。曲，乐曲也。
[15] 史，外史也。《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
[16] 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
[17] 无眸子曰瞍。赋，公卿、列士所献诗也。
[18] 有眸子而无见曰矇。《周礼》，矇主弦歌、讽诵。诵谓箴谏之语也。
[19] 百工，执技以事上者也。谏者执艺事以谏，谓若匠师庆谏鲁庄公丹楹刻桷也。
[20] 庶人卑贱，见时得失不得达，传以语王也。
[21] 近臣谓骖仆之属也。尽规，尽其规计以告王也。
[22] 补，补过。察，察政也。《传》曰：“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过也。”
[23] 瞽，乐太师。史，太史也。掌阴阳、天时、礼法之书，以相教诲者。单襄公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
[24] 耆艾，师傅也。师傅修理瞽史之教，以闻于王也。
[25] 斟，取也。酌，行也。
[26] 悖，逆也。
[27] 犹，若也。山川所以宣地气而出财用，口亦宣人心而言善败也。
[28] 广平曰原，下湿曰隰，下平曰衍，有溉曰沃。
[29] 民所善者行之，民所败者备之。
[30] 阜，厚也。
[31] 与，辞也。能几何，言不久也。
[32] 流，放也。彘，晋地，汉为县，属河东，今曰永安。
芮良夫论荣夷公专利
厉王说荣夷公，[1]芮良夫曰：[2] “王室其将卑乎？[3]夫荣夷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4]夫利，百物之所生也，[5]天地之所载也，[6]而或专之，其害多矣。[7]天地百物皆将取焉，胡可专也？[8]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能久乎？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9]使神人百物无不得其极，[10]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11]故《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12]《大雅》曰：‘陈锡载周。’[13]是不布利而惧难乎？[14]故能载周，以至于今。今王学专利，其可乎？[15]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16]荣公若用，周必败。”
[1] 说，好也。荣，国名。夷，谥也。
[2] 芮良夫，周大夫芮伯也。
[3] 卑，微也。
[4] 专，擅也。
[5] 利，生于物也。专利，是专百物也。
[6] 载，成也。地受天气以成百物也。
[7] 害谓恶害荣公者多也。孔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8] 天地成百物，民皆将取用之，何可专其利也。
[9] 导，开也。布，赋也。上谓天神，下谓人物也。
[10] 极，中也。
[11] 怵惕，恐惧也。
[12] 《颂》，《周颂·思文》也，谓郊祀后稷以配天之乐歌也。经纬天地曰文。克，能也。蒸，众也。莫，无也。匪，不也。尔，女也。极，中也。言周公思有文德者后稷，其功乃能配于天。谓尧时洪水，稷播百谷，立我众民之道，无不于女时得其中者，功至大也。
[13] 《大雅·文王》之二章也。陈，布也。锡，赐也。言文王布赐施利以载成周道也。
[14] 言后稷、文王既布利，又惧难也。
[15] 言不可也。
[16] 鲜，寡也。归附周者鲜也。
[17] 既，已也。卿士，卿之有事者。
[18] 享，献也。
邵公以其子代宣王死
彘之乱，宣王在邵公之宫，[1]国人围之。邵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是以及此难。[2]今杀王子，王其以我为怼[3]而怒乎。[4]夫事君者险而不怼，[5]怨而不怒，[6]况事王乎！”乃以其子代宣王，宣王长而立之。[7]
[1] 宣王，厉王之子宣王靖也。在邵公之宫者，避难奔邵公也。
[2] 及，至也。
[3] 怼，音坠。
[4] 杀王子，命国人得杀之也。
[5] 君，诸侯也。在险之中不当怼。怼谓若晋庆郑怨惠公愎谏违卜，弃而不载。
[6] 怨，心望也。怒，作气也。
[7] 彘之乱，公卿相与和而修政事，号曰“共和”，凡十四年而宣王立。
虢文公谏宣王不籍千亩
宣王即位，不籍千亩。[1]虢文公谏曰：[2] “不可。夫民之大事在农，[3]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4]民之蕃庶于是乎生，[5]事之供给于是乎在，[6]和协辑睦于是乎兴，[7]财用蕃殖于是乎始，[8]敦厖纯固于是乎成，[9]是故稷为大官。[10]古者，太史顺时
[11] 土，阳瘅[12]愤盈，土气震发，[13]农祥晨正，[14]日月底于天庙，[15] 土乃脉发。[16]先时九日，[17]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18]阳气俱蒸，土膏其动。[19]弗震弗渝，脉其满眚，谷乃不殖。’[20]稷以告王[21]曰：‘史帅阳官以命我司事[22]曰：“距今九日，土其俱动，[23]王其祗祓，监农不易。” ’[24]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25]司空除坛于籍，[26]命农大夫咸戒农用。[27]先时五日，[28]瞽告有协风至，[29]王即斋宫，[30]百官御事，[31]各即其斋三日。王乃淳[32]濯飨醴，[33]及期，[34]郁人荐鬯，[35]牺人荐醴，[36]王祼鬯，飨醴乃行，[37]百吏、庶民毕从。及籍，后稷监之，[38]膳夫、农正陈籍礼，[39]太史赞王，[40]王敬从之。王耕一
，[41]班三之，[42]庶民终于千亩。[43]其后稷省[44]功，太史监之。司徒省民，太师监之。毕，宰夫陈飨，膳宰监之。[45]膳夫赞王，王歆大牢，[46]班尝之，[47]庶人终食。[48]
“是日也，瞽帅、音官以风土。[49]廪于籍东南，钟而藏之，[50]而时布之于农。[51]稷则遍诫百姓，纪农协功，[52]曰：‘阴阳分布，震雷出滞。’[53] 土不备垦，辟在司寇。[54]乃命其旅曰：‘徇，[55]农师一之，[56]农正再之，[57]后稷三之，[58]司空四之，[59]司徒五之，[60]太保六之，太师七之，[61]太史八之，[62]宗伯九之，[63]王则大徇。[64]耨获亦如之。’[65]民用莫不震动，恪恭于农，[66]修其疆畔，日服其镈，不解于时，[67]财用不乏，民用和同。是时也，王事唯农是务，无有求利于其官，以干农功，[68]三时务农而一时讲武，[69]故征则有威，守则有财。若是，乃能媚于神[70]而和于民矣，则享祀时至而布施优裕也。[71]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绪而弃其大功，匮神乏祀而困民之财，[72]将何以求福用民？”
王不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73]
[1] 籍，借也，借民力以为之。天子田籍千亩，诸侯百亩。自厉王之流，籍田礼废。宣王即位，不复古也。
[2] 贾侍中云：“文公，文王母弟虢仲之后，为王卿士。”昭谓：虢叔之后，西虢也。及宣王都镐，在畿内也。
[3] 谷，民之命，故农为大事也。
[4] 出于农也。器实曰粢，在器曰盛。
[5] 蕃，息也。庶，众也。
[6] 供，具也。给，足也。
[7] 协，合也。辑，聚也。睦，亲也。
[8] 殖，长也。
[9] 敦，厚也。厖，大也。
[10] 民之大事在农，故稷之职为大官也。
[11] 
，音脉。
[12] 丁佐反。
[13] 
，视也。瘅，厚也。愤，积也。盈，满也。震，动也。发，起也。
[14] 农祥，房星也。晨正谓立春之日，晨中于午也。农事之候，故曰农祥也。
[15] 底，至也。天庙，营室也。孟春之月，日月皆在营室也。
[16] 脉，理也。《农书》曰：“春土长冒撅，陈根可拔，耕者急发。”
[17] 先，先立春日也。
[18] 初吉，二月朔日也。《诗》云：“二月初吉。”
[19] 蒸，升也。膏，润也。其动，润泽欲行也。
[20] 震，动也。渝，变也。眚，灾也。言阳气俱升，土膏欲动，当即发动，变写其气。不然，则脉满气结，更为灾疫，谷乃不殖也。
[21] 以太史之言告王。
[22] 史，太史。阳官，春官。司事，主农事也。
[23] 距，去也。
[24] 祗，敬也。祓，斋戒、祓除也。不易，不易物土之宜也。
[25] 百吏，百官。庶民，甸师氏所掌之民也，主耕耨王之籍田者。
[26] 司空，掌地也。
[27] 农大夫，田畯也。农用，田器也。
[28] 先耕时也。
[29] 瞽，乐太师，知风声者也。协，和也，风气和、时候至也，立春日融风也。
[30] 所斋之宫也。
[31] 御，治也。
[32] 之纯反。
[33] 淳，沃也。濯，溉也。飨，饮也。谓王沐浴饮醴酒也。
[34] 期，耕日也。
[35] 郁，郁金香草，宜以和鬯酒也。《周礼》：“郁人掌祼器，凡祭祀宾客，和郁鬯以实彝而陈之。”共王之斋鬯也。
[36] 牺人司樽，掌共酒醴。
[37] 祼，灌也。灌鬯，饮醴，皆所以自香洁也。
[38] 监，察也。
[39] 膳夫，上士也，掌王之饮食膳羞之馈食。农正，田大夫也，主敷陈籍礼而祭其神，为农祈也。
[40] 赞，导也。
[41] 
，钵、伐二音。
[42] 班，次也。王耕一
，一耦之发也。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发，广尺深尺。三之，下各三其上也。王一
、公三、卿九、大夫二十七也。
[43] 终，尽耕之也。
[44] 息井反。
[45] 宰夫，下大夫。膳宰，膳夫也。
[46] 歆，飨也。
[47] 公卿大夫也。
[48] 终，毕也。
[49] 音官，乐官。风土，以音律省土风，风气和则土气养也。
[50] 廪，御廪也，一名神仓。东南，生长之处。钟，聚也。谓为廪以藏王所籍田，以奉粢盛也。
[51] 布，赋也。
[52] 纪谓综理也。协，同也。
[53] 阴阳分布，日夜同也。滞，蛰虫也。明堂《月令》曰：“日夜分，雷乃发声。始震雷，蛰虫咸动，启户而出也。”
[54] 垦，发也。辟，罪也。在司寇，司寇行其罪也。
[55] 旅，众也。徇，行也。
[56] 农师，上士也。一之，先往也。
[57] 农正，后稷之佐，田畯也，故次农师。
[58] 后稷，农官之君也，故次农正。
[59] 司空，主道路沟洫，故次后稷也。
[60] 司徒，省民，故次司空也。
[61] 太保、太师，天子三公，佐王论道，泛监众官，不特掌事，故次司徒也。
[62] 太史，掌达官府之治，故次太师也。
[63] 宗伯，卿官，掌相王之大礼，若王不与祭，则摄位，故次太史也。
[64] 大徇，帅公、卿、大夫亲行农也。
[65] 如之，如耕时也。
[66] 用谓田器也。
[67] 疆，境也。畔，界也。镈，锄属。
[68] 求利谓变易使役，干乱农功。
[69] 三时，春、夏、秋。一时，冬也。讲，习也。
[70] 媚，说也。
[71] 优，饶也。裕，缓也。
[72] 匮神乏祀，不耕籍也。困民之财，取于民也。
[73] 姜氏之戎，西戎之别种，四岳之后也。《传》曰：“我诸戎，四岳之裔胄。”言宣王不纳谏务农，无以事神使民，以致弱败之咎也。
仲山父谏宣王立戏
鲁武公以括与戏见王，[1]王立戏。[2]樊仲山父谏曰：“不可立也。[3]不顺必犯，[4]犯王命必诛，故出令不可不顺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5]行而不顺，民将弃上。[6]夫下事上，少事长，所以为顺也。今天子立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鲁从之，而诸侯效之，王命将有所壅，[7]若不从而诛之，是自诛王命也。[8]是事也，诛亦失，不诛亦失，[9]天子其图之。”王卒立之。
[1] 武公，伯禽之玄孙、献公之子武公敖也。括，武公长子伯御也。戏，括弟懿公也。
[2] 以为太子。
[3] 仲山父，王卿士，食采于樊。
[4] 不顺，立少也。犯，鲁必犯王命而不从也。
[5] 令不行，即政不立也。
[6] 使长事少，故民必弃上也。
[7] 言先王立长之命，将壅塞不行也。
[8] 诛王命者，先王之命立长，今鲁亦立长，若诛之，是自诛王命也。
[9] 诛之，诛王命；不诛，则废命也。
[10] 懿公，戏也。
[11] 伯御，括也。
穆仲论鲁侯孝
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鲁，立孝公，[1]诸侯从是而不睦。[2]宣王欲得国子之能导训诸侯者，[3]樊穆仲曰：“鲁侯孝。”[4]王曰：“何以知之？”对曰：“肃恭明神而敬事耇老。[5]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6]而咨于故实。[7]不干所问，不犯所咨。”王曰：“然则能训治其民矣。”乃命鲁孝公于夷宫。[8]
[1] 孝公，懿公之弟称也。
[2] 从是而不相亲睦于王也。
[3] 贾侍中云：“国子，诸侯之嗣子。”或云：“国子，诸侯之子，欲使训导诸侯之子。”唐尚书云：“国子谓诸侯能治国、子养百姓者。”昭谓：国子，同姓诸姬也。凡王子弟谓之国子。导训诸侯谓为州伯者也。
[4] 穆仲，仲山父之谥，犹鲁叔孙穆子谓之穆叔。
[5] 耇，冻梨也。
[6] 遗训，先王之教也。
[7] 咨，谋也。故实，故事之是者。
[8] 命为侯伯也。夷宫者，宣王祖父夷王之庙。古者，爵命必于祖庙。
仲山父谏宣王料民
宣王既丧南国之师，[1]乃料民于太原。[2]仲山父谏曰：“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司民协孤终，[3]司商协民姓，[4]司徒协旅，[5]司寇协奸，[6]牧协职，[7]工协革，[8]场协入，[9]廪协出，[10]是则少多、死生、出入、往来者皆可知也。于是乎又审之以事，[11]王治农于籍，[12]蒐于农隙，[13]耨获亦于籍，[14]狝于既烝，[15]狩于毕时，[16]是皆习民数者也，又何料焉？[17]不谓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恶事也。[18]临政示少，诸侯避之。[19]治民恶事，无以赋令。[20]且无故而料民，天之所恶也，[21]害于政而妨于后嗣。”[22]王卒料之，及幽王乃废灭。[23]
[1] 丧，亡也，败于姜戎氏时所亡也。南国，江、汉之间也，故《诗》云：“滔滔江、汉，南国之纪。”
[2] 料，数也。太原，地名也。
[3] 司民，掌登万民之数，自生齿已上皆书于版。协，合也。无父曰孤。终，死也。合其名籍，以登于王也。
[4] 司商，掌赐族受姓之官。商，金声清。谓人始生，吹律合之，定其姓也。
[5] 司徒，掌合师旅之众也。
[6] 司寇，刑官，掌合奸民，以知死刑之数也。
[7] 《周礼》，牧人掌养牺牲，合其物色之数也。
[8] 工，百工之官。革，更也，更制度者合其数。
[9] 场人掌场圃，委积珍物，敛而藏之也。
[10] 廪人掌九谷出用之数也。
[11] 事，谓因籍田与搜狩以简知其数也。
[12] 籍，籍于千亩田也。
[13] 春田曰蒐。蒐，择也。禽兽怀妊未著，蒐而取之也。农隙，仲春既耕之后。隙，闲也。
[14] 言王亦至，于籍考课之。
[15] 秋田曰狝。狝，杀也，顺时始杀也。烝，升也。《月令》：“孟秋乃升谷，天子尝新。”既升谓仲秋也。
[16] 冬田曰狩。狩，围守而取之。毕时，时务毕也。
[17] 习，简习也。
[18] 言王不谓其众少而大料数之，是示以寡少，又厌恶政事，不能修之意也。
[19] 示天下以寡弱，诸侯将避远王室，不亲附也。
[20] 言厌恶政事，无以赋令也。
[21] 故，事也，天道清净也。
[22] 害政，败为政之道也。妨后嗣，为将有祸乱也。
[23] 幽王，宣王之子幽王宫涅也。灭谓灭西周也。
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论周将亡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1]伯阳父曰：“周将亡矣！[2]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3]若过其序，民乱之也。[4]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5]于是有地震。[6]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7]阳失而在阴，[8]川源必塞，[9]源塞国必亡。[10]夫水土演而民用也，[11]水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12]昔伊、洛竭而夏亡，[13]河竭而商亡。[14]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15]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16]山崩川竭，亡之征也。川竭，山必崩。[17]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18]夫天之所弃，不过其纪。”
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灭，周乃东迁。[19]
[1] 西周谓镐京也，幽王在焉，邠、岐之所近也。三川，泾、渭、洛，出于岐山也。震，动也。地震，故三川亦动也，川竭也。
[2] 伯阳父，周大夫也。
[3] 序，次也。
[4] 过，失也。言民者不敢斥王也。
[5] 烝，升也。阳气在下，阴气迫之，使不能升也。
[6] 阴阳相迫，气动于下，故地震也。
[7] 镇，为阴所镇笮也。笮，庄百反。
[8] 在阴，在阴下也。
[9] 地动则泉源塞。
[10] 国依山川，今源塞，故国将亡也。
[11] 水土气通为演，演犹润也。演则生物，民得用之。
[12] 水气不润，土枯不养，故乏财用。
[13] 竭，尽也。伊出熊耳，洛出冢岭。禹都阳城，伊、洛所近。
[14] 商人都卫，河水所经。
[15] 二代之季谓桀、纣也。
[16] 依其精气利泽也。
[17] 水泉不润，枯朽而崩。
[18] 数起于一，终于十，十则更，故曰纪也。
[19] 东迁谓平王迁于洛邑也。
郑厉公与虢叔杀子颓纳惠王
惠王三年，[1]边伯、石速、
国出王而立子颓。[2]王处于郑三年。王子颓饮三大夫酒，子国为客，[3]乐及遍儛。[4]郑厉公见虢叔，[5]曰：“吾闻之，司寇行戮，君为之不举，[6]而况敢乐祸乎。今吾闻子颓歌舞不息，乐祸也。夫出王而代其位，祸孰大焉。临祸忘忧，是谓乐祸，祸必及之，盍纳王乎？”虢叔许诺。
郑伯将王自圉门入，虢叔自北门入，[7]杀子颓及三大夫，王乃入也。
[1] 惠王，周庄王之孙、釐王之子惠王凉也。三年，鲁庄公十九年也。
[2] 三子，周大夫。子颓，庄王之少子王姚之子。王姚嬖于庄王，生子颓。子颓有宠，
国为之师。及惠王即位，取
国之圃及边伯之宫，又收石速之秩，故三子出王而立子颓。
[3] 子国，
国也。客，上客也。
[4] 遍儛，六代之乐，谓黄帝曰《云门》、尧曰《咸池》、舜曰《箫韶》、禹曰《大夏》、殷曰《大濩》、周曰《大武》也。一曰：“诸侯、大夫徧儛。”
[5] 厉公，郑庄公之子厉公突也。虢叔，王卿士，虢公林父也。
[6] 不举乐也。
[7] 圉门，南门也。二门王城门也。
内史过论神
十五年，有神降于莘，[1]王问于内史过[2]曰：“是何故，固有之乎？”[3]对曰：“有之。国之将兴，其君齐明衷正，[4]精洁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5]其惠足以同其民人。[6]神飨而民听，民神无怨，故明神降之，观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国之将亡，其君贪冒辟邪，[7]淫佚荒怠，粗秽暴虐；其政腥臊，馨香不登；[8]其刑矫诬，[9]百姓携贰。[10]明神不蠲[11]而民有远志，[12]民神怨痛，无所依怀，[13]故神亦往焉，观其苛慝而降之祸。[14]是以或见神以兴，亦或以亡。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15]其亡也，回禄信于耹[16]隧；[17]商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18]其亡也，夷羊在牧；[19]周之兴也，
鸣于岐山，[20]其衰也，杜伯射王于鄗。[21]是皆明神之志者也。”[22]
王曰：“今是何神也？”对曰：“昔昭王娶于房，曰房后，[23]实有爽德，协于丹朱，[24]丹朱凭身以仪之，生穆王焉。[25]是实临照周之子孙而祸福之。夫神一不远徙迁，[26]若由是观之，其丹朱之神乎？”王曰：“其谁受之？”对曰：“在虢土。”[27]王曰：“然则何为？”[28]对曰：“臣闻之：道而得神，是谓逢福；[29]淫而得神，是谓贪祸。[30]今虢少荒，其亡乎！”王曰：“吾其若之何？”对曰：“使太宰以祝、史帅狸姓，奉牺牲、粢盛、玉帛往献焉，[31]无有祈也。”[32]王曰：“虢其几何？”对曰：“昔尧临民以五，[33]今其胄见，[34]神之见也，不过其物。[35]若由是观之，不过五年。”
王使太宰忌父[36]帅傅氏及祝、史[37]奉牺牲、玉鬯往献焉。[38]内史过从至虢，[39]虢公亦使祝、史请土焉。[40]内史过归，以告王曰：“虢必亡矣。不禋于神而求福焉，[41]神必祸之；不亲于民而求用焉，人必违之。[42]精意以享，禋也；[43]慈保庶民，亲也。[44]今虢公动匮百姓以逞其违，[45]离民怒神而求利焉，不亦难乎！”[46]十九年，晋取虢。[47]
[1] 惠王十五年，鲁庄公三十二年也。降谓下也，言自上而下，有声象以接人也。莘，虢地也。
[2] 内史，周大夫；过，其名也。掌爵禄废置及策命诸侯、孤、卿、大夫也。
[3] 故，事也。固犹尝也。
[4] 齐，一也。衷，中也。
[5] 惠，爱也。馨香，芳馨之升闻者也。
[6] 同犹一也。
[7] 冒，抵冒也。
[8] 腥臊，臭恶也。登，上也。芳馨不上闻于神，神不飨也。《传》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
[9] 以诈用法曰矫，加谋无罪曰诬。
[10] 携，离。贰，二心也。
[11] 蠲，洁也。
[12] 欲叛也。
[13] 怀，归也。
[14] 苛，烦也。慝，恶也。
[15] 融，祝融也。崇，崇高山也。夏居阳城，崇高所近。
[16] 耹，音禽。
[17] 回禄，火神。再宿为信。耹隧，地名也。
[18] 梼杌，鲧也。过信曰次。丕，大。邳山在河东。
[19] 夷羊，神兽。牧，商郊牧野也。
[20] 三君云：“
，凤之别名也。《诗》云：‘凤皇鸣矣，于彼高冈。’其在岐山之脊乎？”
[21] 鄗，鄗京也。杜国，伯爵，陶唐氏之后也。《周春秋》曰：“宣王杀杜伯而不辜。后三年，宣王会诸侯田于囿，日中，杜伯起于道左，衣朱衣，冠朱冠，操朱弓、朱矢射宣王，中心折脊而死也。”
[22] 志，记也。见记录在史籍者也。
[23] 昭王，周成王之孙、康王之子昭王瑕也。房，国名。
[24] 爽，贰也。协，合也。丹朱，尧子也。
[25] 凭，依也。仪，匹也。《诗》云：“实维我仪。”言房后之行有似丹朱，丹朱凭依其身而匹偶焉，生穆王也。
[26] 言神一心依凭于人，不远迁也。
[27] 言神在虢，虢其受之也。
[28] 何为在虢？
[29] 逢，迎也。
[30] 以贪取祸也。
[31] 太宰，王卿也，掌祭祀之式、玉币之事。祝，太祝也，掌祈福祥。史，太史，掌次主位。狸姓，丹朱之后也。神不歆非类，故帅以往也。纯色曰牺。
[32] 祈，求也。勿有求请，礼之而已。
[33] 五，五年一巡守也。
[34] 胄，后也，谓丹朱之神也。
[35] 物，数也。
[36] 周公忌父。
[37] 傅氏，狸姓也，在周为傅氏。
[38] 玉鬯，鬯酒之圭，长尺二寸，有瓒，所以灌地降神之器也。
[39] 从，从太宰而往也。内史不掌祭祀，王以其贤，使以听之也。
[40] 祝、史，虢之祝、史，祝应、史嚚。
[41] 洁祀曰禋。
[42] 用，用其财力也。
[43] 享，献也。
[44] 慈，爱也。保，养也。
[45] 逞，快也。违，邪也。
[46] 求利谓请土也。
[47] 惠王十九年，鲁僖之五年也。
内史过论晋惠公必无后
襄王使邵公过及内史过赐晋惠公命，[1]吕甥，郤芮相晋侯不敬，[2]晋侯执玉卑，拜不稽首。[3]
内史过归，以告王曰：“晋不亡，其君必无后。[4]且吕、郤将不免。”王曰：“何故？”对曰：“《夏书》有之曰：‘众非元后，何戴？[5]后非众，无与守邦。’[6]在《汤誓》曰：‘余一人有罪，无以万夫；[7]万夫有罪，在余一人。’[8]在《盘庚》曰：‘国之臧，则惟女众。[9]国之不臧，则惟余一人，是有逸罚。’[10]如是则长众使民，不可不慎也。民之所急在大事，[11]先王知大事之必以济众也，是故祓除其心，以和惠民。[12]考中度衷以莅之，[13]昭明物则以训之，[14]制义庶孚以行之。[15]祓除其心，精也；[16]考中度衷，忠也；[17]昭明物则，礼也；制义庶孚，信也。然则长众使民之道，非精不和，非忠不立，非礼不顺，非信不行。今晋侯即位而背外内之赂，[18]虐其处者，弃其信也；[19]不敬王命，弃其礼也；施其所恶，弃其忠也；[20]以恶实心，弃其精也。[21]四者皆弃，则远不至而近不和矣，[22]将何以守国？
“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于上帝、明神而敬事之，[23]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24]诸侯春秋受职于王，以临其民；[25]大夫、士日恪位著，[26]以儆其官；[27]庶人、工、商各守其业，以共其上。犹恐其有坠失也，故为车服、旗章以旌之，[28]为贽币、瑞节以镇之，[29]为班爵、贵贱以列之，[30]为令闻嘉誉以声之。[31]犹有散、迁、懈慢而著在刑辟，流在裔土，[32]于是乎有蛮、夷之国，[33]有斧钺、刀墨之民，[34]而况可以淫纵其身乎？夫晋侯非嗣也，而得其位，[35]亹亹怵惕，保任戒惧，犹曰未也。[36]若将广其心[37]而远其邻，[38]陵其民[39]而卑其上，[40]将何以固守？[41]夫执玉卑，替其贽也。[42]拜不稽首，诬其王也。[43]替贽无镇，[44]诬王无民。夫天事恒象，[45]任重享大者必速及，[46]故晋侯诬王，人亦将诬之；欲替其镇，人亦将替之。大臣享其禄，弗谏而阿之，亦必及焉。”[47]
襄王三年而立晋侯，[48]八年而陨于韩，[49]十六年而晋人杀怀公。怀公无胄，[50]秦人杀子金、子公。[51]
[1] 襄王，周僖王之孙、惠王之子襄王郑也。邵公过，邵穆公之后邵武公也。惠公，晋献公之庶子惠公夷吾也。命，瑞命也。诸侯即位，天子赐之命圭以为瑞节也。
[2] 吕甥，瑕吕饴甥也。郤芮，冀芮。皆晋大夫。相，诏相礼仪也。不敬，慢惰也。
[3] 玉，信圭，侯所执，长七寸。卑，下也。《礼》：“执天子器则尚衡。”稽首，首至地也。
[4] 后，后嗣也。
[5] 《夏书》，逸《书》也。元，善也。后，君也。戴，奉也。
[6] 邦，国也。
[7] 《汤誓》，《商书》伐桀之誓也。今《汤誓》无此言，则散亡矣。天子自称曰余一人。余一人有罪，无罪万夫。
[8] 在余一人，乃我教导之过也。
[9] 盘庚，殷王祖乙之子，今《商书·盘庚》是也。臧，善也。国俗之善，则惟女众，归功于下也。
[10] 逸，过也。罚，犹罪也。国俗之不善，则惟余一人，是我有过也。言其罪当在我也。
[11] 大事，戎、祀也。
[12] 祓，犹拂也。
[13] 莅，临也。考中，省己之中心以度人之衷心，恕以临之也。
[14] 物，事也。则，法也。
[15] 义，宜也。庶，众也。孚，信也。当制立事宜，为众所信而行之也。
[16] 精，洁也。
[17] 忠，恕也。
[18] 背外不与秦地，背内不与里、丕之田。
[19] 虐其处者，杀里、丕之党也。
[20]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恶于下，故不以事上。今晋侯皆施之于人，故曰弃其忠也。
[21] 实，满也。
[22] 四者，精、忠、礼、信也。
[23] 崇，尊也。立，立其祀也。上帝，天也。明神，日月也。
[24] 礼，天子搢大圭、执镇圭，缫藉五采五就，以春分朝日、秋分夕月，拜日于东门之外。然则夕月在西门之外也。
[25] 言不敢专也。
[26] 著，音
。
[27] 中廷之左右曰位，门屏之间曰著也。
[28] 旌，表也。车服、旗章，上下有等，所以章别贵贱，为之表识也。
[29] 镇，重也。贽，六贽也，谓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币，六币也，圭以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锦，琥以绣，璜以黼也。瑞，六瑞：王执镇圭，尺二寸；公执桓圭，九寸；侯执信圭，七寸； 伯执躬圭，亦七寸；子执谷璧，男执蒲璧，皆五寸。节，六节：山国用虎节，土国用人节，泽国用龙节，皆以金为之； 道路用旌节，门关用符节，都鄙用管节，皆以竹为之。
[30] 班，次也。
[31] 谓有功德者，则以策命述其功美，进爵加锡以声之也。
[32] 言为之法制，备悉如此，尚有放散、转移、懈慢，于事不奉职业者也，故加之刑辟、流之裔土也。
[33] 遂为夷、蛮之国民也。
[34] 斧钺，大刑也。刀墨，谓以刀刻其额而墨涅之。
[35] 嗣，嫡嗣也。
[36] 亹亹，勉勉也。保，守也。任，职也。居非其位，虽守职戒惧，犹未足也。
[37] 广其心，放情欲也。
[38] 背秦赂也。
[39] 虐其处也。
[40] 不敬王命也。
[41] 守，守位也。
[42] 替，废也，废执贽之礼也。
[43] 诬，罔也。诬民，民亦将诬之。
[44] 镇，重也，无以自重也。
[45] 恒，常也。事善象吉，事恶象凶也。
[46] 速及于祸也。
[47] 大臣，吕、郤也。享之言食也。阿，随也。
[48] 襄王三年，鲁僖之十年也。赐瑞命在十一年也。
[49] 八年，鲁僖之十五年也。秦怨惠公背施忘德，举兵伐之，战于韩原，获晋侯以归，陨其师徒，三月而复之也。
[50] 胄，后也。襄王十六年，鲁僖二十四年也。怀公，惠公之子子圉也。惠公卒，子圉嗣立，秦穆公纳公子重耳，晋人刺怀公于高梁也。
[51] 子金，吕甥。子公，郤芮之字也。二子悔纳重耳，欲焚公宫而杀公，寺人披以告，公潜会秦伯于王城。二子焚公宫，求公不获，遂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内史兴论晋文公必霸
襄王使太宰文公及内史兴赐晋文公命，[1]上卿逆于境，[2]晋侯郊劳，[3]馆诸宗庙，[4]馈九牢，[5]设庭燎。[6]及期，命于武宫，[7]设桑主，布几筵，[8]太宰莅之，晋侯端委以入。[9]太宰以王命命冕服，[10]内史赞之，三命而后即冕服。[11]既毕，宾、飨、赠、饯如公命侯伯之礼，而加之以宴好。[12]
内史兴归，以告王曰：“晋不可不善也。其君必霸，逆王命敬，[13]奉礼义成。[14]敬王命，顺之道也；成礼义，德之则也。则德以导诸侯，诸侯必归之。[15]且礼所以观忠、信、仁、义也，[16]忠所以分也，[17]仁所以行也，[18]信所以守也，[19]义所以节也。[20]忠分则均，仁行则报，信守则固，义节则度。[21]分均无怨，行报无匮，守固不偷，[22]节度不携。[23]若民不怨而财不匮，令不偷而动不携，其何事不济。中能应外，忠也；施三服义，仁也；[24]守节不淫，信也；行礼不疚，义也。[25]臣入晋境，四者不失，[26]臣故曰晋侯其能礼矣，王其善之。树于有礼，艾[27]人必丰。”[28]王从之，使于晋者，道相逮也。[29]
及惠后之难，王出在郑，[30]晋侯纳之。[31]襄王十六年，立晋文公。[32]二十一年，以诸侯朝王于衡雍，且献楚捷，遂为践土之盟，[33]于是乎始霸也。
[1] 太宰文公，王卿士王子虎也。内史兴，周内史叔兴父也。晋文公，献公之子、惠公异母兄重耳也。命，命服也。诸侯七命，冕服七章。
[2] 逆，迎也。
[3] 郊迎用辞劳也。
[4] 馆，舍也。舍于宗庙，尊王命也。
[5] 牛、羊、豕为一牢，上公饔饩九牢。
[6] 设大烛于庭，谓之庭燎也。
[7] 期，将事之日也。武宫，文公之祖武公庙也。命，受王命。
[8] 主，献公之主也。练主用栗，虞主用桑。礼：既葬而虞，虞而作主，天子于是爵命，世子即位，受命服也。献公死已久，于此设之者，文公不欲继惠、怀也。故立献公之主，目以子继父之位，行未逾年之礼也。筵，席也。
[9] 说云：“衣玄端，冠委皃，诸侯祭服也。”昭谓：此士服也。诸侯之子未受爵命，服士服也。
[10] 冕，大冠。服，
衣。
[11] 三以王命命文公，文公三让而后就也。
[12] 宾者，主人所以接宾、致餐饔之属也。飨，飨食之礼也。赠，致赠之礼也。饯，谓郊送饮酒之礼也。如公命侯伯之礼者，如公受王命，以侯伯待之之礼，而又加之以宴好也。太宰，上卿也，而言公者，兼之也。
[13] 谓上卿逆于境，晋侯郊劳也。
[14] 谓三让、宾、飨之属皆如礼也。
[15] 导，训也。
[16] 言能行礼，则有此四者也。
[17] 心忠则不偏也。
[18] 仁行则有恩也。
[19] 信守则不贰也。
[20] 制义之节也。
[21] 得其度也。
[22] 偷，苟且也。
[23] 携，离也。
[24] 贾侍中云：“三，谓忠、信、仁也。”昭谓：施三，谓三让也。服义，义，宜也，服得其宜，谓端委也。
[25] 疚，病也。
[26] 四者，忠、信、仁、义也。
[27] 音刈。
[28] 树，种也。艾，报也。丰，厚也。
[29] 逮，及也。
[30] 惠后，周惠王之后、襄王继母陈妫。陈妫有宠，生子带，将立之，未及而卒。子带奔齐，复之，又通于襄王之后隗氏。王废隗氏，周大夫颓叔、桃子奉子带以狄师伐周，王出适郑，处于汜。事在鲁僖二十四年。
[31] 纳王于周而杀子带，在鲁僖二十四年。
[32] 襄王十六年，鲁僖二十四年也。
[33] 襄王二十一年，鲁僖二十八年也。衡雍、践土皆郑地，在今河内温也。捷，胜也，胜楚所获兵众也。文公以僖二十八年夏四月败楚于城濮。城濮，卫也。旋至衡雍，天子临之，晋侯以诸侯朝王，且献所得楚兵驷介百乘，徒兵千也。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伯，赐晋侯大辂、戎辂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三百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