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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唐女诗人之可以排除者

本节所考,涉及人物及其类型颇复杂,试分别述之。

甲、因他人作品传误或篡改另立人名,其人可以确定为出于杜撰者。

萧妃,《全唐诗》卷五在其名下收《夜梦》诗,传称“萧妃,武陵郡王伯良妃”。按此诗见《玉台新咏》卷七,为武陵王纪《和湘东王夜梦应令》。宋本《艺文类聚》卷三二误作梁武陵王妃《夜梦》诗。录唐诗者,复据《新唐书·宗室世系表》查得有武陵郡王伯良,遂据以杜撰此萧妃。

张瑛,《全唐诗》卷八〇一录《铜雀台》《望月》二诗,无事迹。今知前诗为张琰作,后诗为刘云作。张瑛始见于《唐诗归》卷一四,其人殆出杜撰。

王丽真,《全唐诗》卷八九九录其词《字字双》,初见《花草粹编》卷一。按此词实即《太平广记》卷三三〇引《灵怪集》载崔常侍官坡馆与三鬼联句诗,《全唐诗》卷八六六已载。王丽真名为后人虚构。

乙、有其人而诗可排除为其所作者。

杨贵妃,《全唐诗》卷五收《赠张云容舞》一首。此诗见《太平广记》卷六九引《传记》(即裴铏《传奇》),称元和末平陆尉薛昭因侠义事得田山叟赠仙药,后于兰昌宫西见三美女,其一即张云容,自称“开元中杨贵妃之侍儿”,曾于绣岭宫独舞《霓裳》,贵妃赠其诗。昭与三女欢会一宵,晨见宫殿为一大穴而多冥器,昭与云容因得药而成仙。此为唐人游仙遇艳故事之常例,所谓贵妃赠诗显为小说家杜撰。

宋若华,《全唐诗》卷七收其《嘲陆畅》诗。最早见《云溪友议》卷中《吴门秀》,称云阳公主下嫁,陆畅为《催妆》诗,“内人以陆君吴音,才思敏捷,凡所调戏,应对如流,复以诗嘲之,陆亦酬和,六宫大咍。凡十馀篇,嫔娥皆讽诵之。”“此篇或谓内学宋若兰、若昭姊妹所作也,宋考功之孙也。”是当时即未知作者,传闻也未及若华。《名媛诗归》卷一五署元和内人,较稳妥。

闽后陈氏,即陈金凤,《全唐诗》卷八九九录其《乐游曲》二首。事见明徐《榕阴新检》卷一五引《金凤外传》,传末附王宇跋,称万历间高盖山得于土穴中石匣。此传属《南部烟花录》一类,史实稍有误失,但大多可与史参证,或为有识者所杜撰。王宇跋即称与徐参史乘而写定。金凤,《新五代史》卷六八《闽世家》叙及。

丙、以男性代拟诗,以为妇女所作,该妇女或有其人而未必曾作诗,或未必即有其人。

关盼盼,《全唐诗》卷八〇二收《燕子楼三首》《和白公诗》一首,又《临终口吟》二句。传详不录。诸诗均出《唐诗纪事》卷七八“张建封妓”引《长庆集》,云“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绘之访余,因吟新诗,有《燕子楼诗三首》,辞甚婉丽,诘其由,乃盼盼所作也。”白居易和此三诗。“又赠之绝句:‘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后仲素以余诗示盼盼,乃反复读之,泣曰:‘自公薨背,妾非不能死,恐百载之后,人以我公重色,有从死之妾,是玷我公清范也,所以偷生尔。’乃和白公诗云:‘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盼盼得诗后,往往旬日不食而卒,但吟诗云:‘儿童不识冲天物,谩把青泥污雪毫。’”似乎是白居易赠关诗,责其张公死而不能以身殉,以致关绝食而死。但检《白氏长庆集》卷一五《燕子楼三首》序:“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予,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眄眄作也。缋之从事武宁军累年,颇知眄眄始末,云尚书既没,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眄眄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馀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予爱缋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盼盼在此作眄眄,张所吟新诗为其自作,“为眄眄作也”是指有感于关事而作,并非关作,故后白居易称“予爱缋之新咏”,其意甚明。至于所谓赠关诗,也见同集卷一三,题作《感故张仆射诸妓》:“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现代学者朱金城、罗联添等早已考清,关盼盼所事者为张建封之子张愔,作张建封妓为传误。《感故张仆射诸妓》之张仆射未必就是张愔,且白是感慨张为诸妓费尽心力而身后不能相随,不是赠关之作。因此可以认为,《唐诗纪事》所载关盼盼诸诗,是在白居易诸诗基础上发挥而成,关的前三诗为张仲素所作,另《和白公诗》及二句,则为好事者附会。只是后蜀韦縠《才调集》卷一〇已收“楼上残灯伴晓霜”一首于关之名下,知其传误大约起于唐末。

舞柘枝女,《全唐诗》卷八〇二收《献李观察》。此诗最早见《云溪友议》卷上《舞娥异》,叙李翱在潭州席上见到韦夏卿庶女委身乐部,为择士人嫁之。“舒元舆侍郎闻之,自京驰诗赠李公曰:湘江舞罢忽成悲,便脱蛮靴出绛帏。谁是蔡邕琴酒客?魏公怀旧嫁文姬。”《全唐诗》既以此为舞女诗,又将同时殷尧藩赠诗作李翱答诗附录。

赵氏,《全唐诗》卷八〇〇收其《寄情》。此诗最早见《云溪友议》卷上《南海非》,述房千里自进士韦滂处得妾赵氏,因宦未能同行,后托许浑探访,许知赵复归韦滂,乃“为诗代报”。《才调集》卷一〇作无名氏。

平康妓。《北里志》及《唐摭言》卷三均载:“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银釭斜背解鸣珰,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此赋诗者明确是裴思谦,但诗意则借妓人贺玉郎来表达。《名媛诗归》卷一五增写为“诘旦,一妓取红笺赋诗云”,以平康妓立目。《全唐诗》卷八〇二沿之。

韩续姬[1],《全唐诗》卷八〇〇收《赠别》诗。此诗最早见宋僧文莹《湘山野录》卷下,称严续以“位高寡学,为时所鄙”,因赠珍货美姬,邀韩熙载为其父撰神道碑,欲其美言而取誉。韩仅述其“谱裔品秩及薨葬褒赠之典”,严封还,韩拒改,“亟以向所赠及歌姬悉还之。临登车,止写一阕于泥金双带曰:风柳摇摇无定枝,阳台云雨梦中归。他年蓬岛音尘断,留取樽前旧舞衣。”是诗作者为韩熙载,如《诗话总龟》卷一七引《古今诗话》、《诗人玉屑》卷七皆以为韩作。至《名媛诗归》卷一五改写为“姬因题诗于泥金双带”,遂以韩仆射姬为作者。《全唐诗》沿其误。

陈玉兰,《全唐诗》卷七九九收其《寄夫》:“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小传云:“陈玉兰,吴人,王驾妻也。”案后蜀韦縠《才调集》卷七、宋王安石《唐百家诗选》卷一九均收此为王驾诗,题作《古意》,即是拟古的闺妇怀夫之作,未必有实指。唐宋典籍中绝无陈玉兰其人的记录,其人恐全出明人虚构,小传也仅据诗意揣测。

长孙佐转妻,《全唐诗》卷八〇一收《答外》,有注云:“佐转戍边不归,寄书与妻,作诗答之。”今检宋王安石《唐百家诗选》卷一一长孙佐辅《答边信》:“征人去年戍辽水,夜得边书字盈纸。挥刀就烛裁红绮,结作同心答千里。君寄边书书莫绝,妾答同心心自结。同心再解心不离,书字频看字愁灭。结成一夜和泪封,贮书只在怀袖中。莫如书字固难久,愿学同心长可同。”小传云:“德宗时人。弟公辅为吉州刺史,佐辅往依焉。”《唐诗纪事》卷四〇亦作佐辅作。《全唐诗》长孙佐转肯定是长孙佐辅之误。代拟女性口吻写边思,是古诗中常见之作,佐辅类似作品还有《古宫怨》《代别后梦别》《对镜吟》等。明以前未有称其妻作者。《全唐诗》之题注,殆据诗意揣测。

丁、以歌女所歌诗篇,以为歌者所作;或以无名氏诗归于创曲者名下。

刘采春,《全唐诗》卷八〇二录六首,均出《云溪友议》卷下《艳阳词》,原叙元稹镇浙东时,“有俳优周季南、季崇及妻刘采春,自淮甸而来,善弄陆参军,歌声彻云”。“采春所唱一百二十首,皆当代才子所作”。则明确非其本人所作。自《万首唐人绝句》五言卷二四起,即以诸诗为刘作。

盛小丛,事见《云溪友议》卷上《饯歌序》云:“李尚书讷夜登越城楼,闻歌曰:‘雁门山上雁初飞。’其声激切。召至,曰:‘在籍之妓盛小丛也。’曰:‘汝歌何善乎?’曰:‘小丛是梨园供奉南不嫌女甥也。所唱之音,乃不嫌之授也。今色将衰,歌当废矣。’”是小丛仅为歌者。《全唐诗》卷八〇二录《突厥三台》一首,原出《乐府杂录》卷七五,不署名,殆为唐乐部旧曲。

李玉箫,《全唐诗》卷七九七云其为“蜀王衍宫人”,录《宫词》“鸳鸯瓦上瞥然声”一首。此诗别作王建或花蕊夫人,尚待定。《蜀梼杌》卷上云乾德三年三月王衍“命宫人李玉箫歌衍所撰《宫词》送宗寿酒”,所歌为另一首。

武后宫人,《全唐诗》卷七九七录《离别难》一首。今检《乐府杂录》,叙士人妻配掖庭而撰此曲,诗则见《乐府诗集》卷八〇,未必即此士人妻作。

宝历宫人,《全唐诗》卷七九七录句,事见《杜阳杂编》卷中,称“由是宫中语曰:宝帐香重重,一双红芙蓉。”按《全唐诗》通例,此应收入歌谣谚语,不当以作者立目。

戊、唐人虚构神仙鬼怪小说中,有大量以女性口气吟诵的诗歌,其中真出女性创作者,恐怕很少。

湘驿女子,《全唐诗》卷八〇一收其《题玉泉溪》,殆录自《万首唐人绝句》卷二〇。今知此诗出《树萱录》(《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八引):“番禺郑仆射尝游湘中,宿于驿楼。夜遇女子诵诗云:‘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顷刻不见。”郑仆射为郑愚,咸通间镇岭南。《树萱录》一书则宋以后人多质疑其伪,所叙亦唐人述鬼诗惯例。《全唐诗》卷八六六又收鬼诗。

刘氏妇,《全唐诗》卷八〇二录《题明月堂二首》:“蝉鬓惊秋华发新,可怜红隙尽埃尘。西山一梦何年觉?明月堂前不见人。”“玉钩风急响丁东,回首西山似梦中。明月堂前人不见,庭梧一夜老松风。”出《万首唐人绝句》卷六五。《全唐诗》卷八六六又收鬼诗中,标为“刘氏亡妇”,殆据诗意推测。《万首唐人绝句》此诗当录自今不传之唐宋小说,本事待考,很可能为小说家附会。

越溪杨女,《全唐诗》卷八〇一录与谢生联句两篇,其中《联句》和《春日》前半见《万首唐人绝句》五言卷二四。据今人程毅中《〈丽情集〉考》[2],事见《类说》卷二九引《丽情集》,故事则源出唐南卓小说《烟中怨》。因南卓原文不存,很难究诘诸诗为唐时作品还是宋人增益。但小说写杨女为女仙,很可能出于虚构。

孟氏,《全唐诗》卷八〇〇录诗二首,卷八六七又收作怪诗。事见《太平广记》卷三四五引《潇湘录》,叙维扬商人万贞妻与某怪所化少年偷情事。

鲍家四弦,《全唐诗》卷八〇〇录诗二首,出《太平广记》卷三四九引《纂异记》,叙开成间酒徒鲍生以妾换马而惊动鬼怪之故事,其间叙鲍生命四弦侑酒歌曲事,殆出小说家虚构。

红绡妓,见《太平广记》卷一九四引《传奇》,述崔生与一品家之红绡妓恋情事。

张立本女,《全唐诗》卷七九九收诗一首,卷八六七又在妖怪诗中收高侍郎下。事见《太平广记》卷四五四引《会昌解颐录》:“唐丞相牛僧孺在中书。草场官张立本有一女,为妖物所魅。其妖来时,女即浓妆盛服,于闺中如与人语笑,其去即狂呼号泣不已。久每自称高侍郎。一日,忽吟一首云:‘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自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立本乃随口抄之。立本与僧法舟为友,至其宅,遂示其诗云:‘某女少不曾读书,不知因何而能?’舟乃与立本两粒丹,令其女服之,不旬日而疾自愈。其女说云,宅后有竹丛,与高锴侍郎墓近,其中有野狐窟穴,因被其魅。服丹之后,不闻其疾再发矣。”属小说家附会。

谁氏女《题沙苑门》:“昔逐良人去上京,良人身没妾东征。同来不得同归去,永负朝云暮雨情。”别本:“昔逐良人去上京,良人登第却东征。同来却得同归去,免负朝云暮雨情。”《万首唐人绝句》卷六九注:“二首,见《闻奇录》。”今人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考《闻奇录》当成于哀帝时,“所记大抵怪异”,考得38则,尚缺此则。据其书推测,亦属怪异故事。

葛氏女,《全唐诗》卷八〇一收《和潘雍》诗一首,并附潘诗。出《万首唐人绝句》卷六八引何光远《宾仙传》,本事不存,但可以推知是叙潘雍与女仙葛氏恋情故事[3]

耿玉真。《全唐诗》卷八〇二录词一首。事见《马氏南唐书》卷二二《卢绛传》,云卢绛早年梦见白衣妇人歌《菩萨蛮》劝酒,自称名玉真,云绛日后富贵将见于固子坡。后绛官南唐仕显,南唐亡后,因反复而被杀,刑地即固子坡,同刑有通奸女子即耿玉真。此殆马氏采小说入传。《分门古今类事》卷七引出《洞微志》。

戊、以后代女性顶冒或窜改为唐人,并收录其诗作。

赵鸾鸾,《全唐诗》卷八〇二收诗五首《云鬟》《柳眉》《檀口》《纤指》《酥乳》五诗,传称“赵鸾鸾,平康名妓也”。来源可以追溯到明钟惺《名媛诗归》卷一五。唐人诗中几乎没有这样直接而细致的身体描写。今检明人李昌祺《剪灯馀话》卷二《鸾鸾传》:“赵鸾鸾,字文鹓,东平赵举女也。幼时家人以香屑杂饮食中,啖之,长而体香,故又名香儿。有才貌,喜文词,犹精于剪制刺绣之事。又欲以嫁近邻之才子柳颖,而鸾亦深愿事焉,许而未聘。会颖家坐事,日就零替,鸾母悔之,以适缪氏。缪虽富室,而子弟村朴,目不知书。鸾既嫁而郁郁不得志,凡佳辰令节,异卉奇葩,辄对之掩镜悲吟,闭门愁坐,景之接于目,事之感于心,一寓于诗,积而成帙,名曰《破琴稿》。既三月而缪生死,鸾回父母家。次年冬,颖亦丧耦,乃遣人复申前约,而求娶之。”迭经曲折方得如愿。后“颖中表兄弟有自都下回者,录得贯学士《兰房谑咏六题》,曰《云鬟》《檀口》《柳眉》《酥乳》《纤指》《香钩》凡六首。颖借归,与鸾观之,将效其体制,而构思未就。鸾辄先赋曰(诗略)。”所录诗顺序为《云鬟》《柳眉》《檀口》《酥乳》《纤指》《香钩》,前五首与《全唐诗》全同,仅《香钩》一首:“春云薄薄轻笼笋,晚月娟娟巧露锥。簇蝶裙长何处见,秋千架上下来时。”估计因裹脚为宋以后事,作伪者怕破绽太明显而不取。所谓贯学士,即元诗人贯云石。《鸾鸾传》下文云“明年至正戊戌田丰破东平,颖与鸾相失”。益可知赵鸾鸾为元末人。所谓“平康名妓”全出虚构,《奁史》卷五六作“宋妓”也属误记。

襄阳妓,《全唐诗》卷八〇二收其《送武补阙》:“弄珠滩上欲销魂,独把离怀寄酒尊。无限烟花不留意,忍教芳草怨王孙。”传云:“贾中郎与武补阙登岘山,遇一妓同饮,自称襄阳人。”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一《妓赋诗送武补阙》:“李昉,建隆四年以王师平湖外,除给事中,往南岳伸祭拜之礼。途次长沙,时通判贾郎中言自京师与岳州通判武补阙同途,至襄阳,遇一妓,本良家子,失身于风尘,才色俱妙。二公迫行,醉别于凤林关,妓以诗送武云:‘弄珠滩上欲销魂,独把离怀寄酒樽。无限烟花不留意,忍教芳草怨王孙。’武得诗,属意甚切,有复回之意。时太守吕侍讲尝叹恨不识之,因请李赋一诗以寄云:‘岘山亭畔红妆女,小笔香笺善赋诗。颜色共推倾国貌,篇章皆是断肠辞。便牵魂梦从今日,得见婵娟在几时?千里关河万重意,夜深无睡暗寻思。’”事在宋初。李昉,《宋史》有传。《宋诗纪事》卷九七收此诗。

李节度姬,《全唐诗》卷八〇〇收其诗三首。本文初稿置于存疑者,考云:

其诗事最早见明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六:“京师宦子张生,因元宵游乾明寺,拾得红绡帕裹一香囊,有细书绝句三首,云:‘囊裹真香谁见窃?鲛绡滴泪染成红。殷勤遗下轻绡意,留与情郎怀袖中。’‘金珠富贵吾家事,常渴佳期今寂寥。偶用志诚求雅合,良媒未必胜红绡。’诗尾书曰:‘有情者若得此,欲与妾一面,请来年灯节于相蓝后门车前,有双鸳鸯灯者是也。’生叹赏久之。如期往候,果见雕轮绣毂,挂鸳鸯灯一盏,乃诵诗于车后,氏遂令尼约生,次日与之欢合。生问之,女口占一诗云:‘门前画戟寻常设,堂上犀簪取次看。最是恼人情绪处,凤凰楼上月华寒。’吟毕,告曰:‘妾乃节度使李公侍妾,李公老迈,误妾芳年。’遂与侍婢彩云随生逃隐姑苏,偕老焉。”《全唐诗》所录,又有张生和姬诗:“自睹佳人遗赠物,书窗终日独无聊。未能得会真仙面,时看香囊与绛绡。”徐应秋所录,尚不完整,他将此附于红叶题诗故事后,视为前事的流亚,尚属有识。

承叶国良教授评议时指出,此间所云“相蓝”即北宋东京大相国寺,乾明寺亦在东京。认为此诗事较早见载于宋元间人罗烨著《新编醉翁谈录》壬集卷一《红绡密约张生负李氏娘》,虽注云“事见《太平广记》”,但今本《太平广记》中并无此篇。该篇故事亟详,其间如称“秀州知郡张大夫”“张解元宅”“包公待制之厅”,在在可以证明是宋代故事,可以确定非唐五代诗歌。明熊龙峰刊小说《张生彩鸾灯传》、《喻世明言》卷二三《张舜美灯宵得丽女》皆演其事。另程毅中先生来函告此事最早见《岁时广记》卷一二引《蕙亩拾英集》,载明为宋仁宗“天圣二年(1033)元夕”事。匡我不逮,感铭何如,故移至此节,并略存考镜始末。

曹文姬,《全唐诗》卷八〇一录《题梅仙山丹井》二句:“凿开天外长生地,炼出人间不死丹。”拙作《〈全唐诗〉误收诗考》据《青琐高议》卷二《书仙传》知其为北宋人,未详其诗所出。今知出《明一统志》卷七六。另《弘治八闽通志》卷五存全诗,前两句为“鹤驭云軿去不还,乱云深处旧仙坛”。二书皆作宋人。

周仲美,《全唐诗》卷七九九载《书壁》一首。《诗话总龟》卷四五引《王直方诗话》:“余于一杂编中,见有书邮亭事,既不晓其谁作,但其诗有足哀者,故载之于此。其末云周仲美,不知何许人。自言世居京师,父游宦家于成都,既而适李氏子,侍舅姑宦泗上,从良人赴金陵幕,偶因事弃官入华山,有长住之意。仲美即寄身合淝外祖家,方求归未得。会舅遽调任长沙,不免共载而南。云水茫茫,去国益远,形影相吊,洒涕何言,因书所怀于壁。诗曰:‘爱妾不爱子,为问此何理?弃官更弃妻,人情宁可已。永诀泗之滨,遗言空在耳。三载无朝昏,孤帏泪如洗。妇人义从夫,一节誓生死。江乡感残春,肠断晚烟起。西望太华峰,不知几千里。’”王直方为北宋末年人,此段叙事虽未载年代,但也没有任何证据为唐时事。《宋诗纪事》卷八八亦收,似乎更稳妥一些。

刘元载妻,《全唐诗》卷八〇一载《早梅》一首。《吟窗杂录》卷三一作刘元载母。《诗话总龟》卷一〇引《金华瀛洲集》:“天圣中,礼部郎中孙冕咏三英诗,刘元载妻、詹茂光妻、赵晟之母,《早梅》《寄远》《惜别》三诗。刘妻哀子无立,詹妻留夫侍母病,赵母惧子远游,孙公爱其才以取之。”下录《早梅》等三诗。另注引《摭遗》记《梅花》诗是女仙题蜀州江梅阁。《竹庄诗话》卷二二则引出《倦游录》。此三女可以确认是孙冕同时人。《倦游录》为张师正著,仅载宋时事。

己、宋人杜撰或增写唐代风情故事,其诗大体可以确认为宋人依托。

程洛宾,《全唐诗》卷八〇〇收《归李江州后寄别王氏》一首。王铚《侍儿小名录补》:“程洛宾,长水人。为京兆参军李华所录。自安史乱,常分飞南北。华后为江州牧,登庾楼,见中流沿棹,有鼓胡琴者,李丧色而言曰:‘振弦者,宛如故旧。’令问之,乃岳阳郡民王氏之舟。询其操弦者,是所录侍人也。王氏寻令抱四弦而至,李转加凄楚。问其姓,对云:‘是陇西李氏,父曾为京掾。自禄山之乱,父仓皇剑外,母程氏乃流落襄阳。父母俱有才学,所著篇章,常记心口。’因诵数篇,乃李公往年亲制,泫然流涕。且问洛宾所在,投弦再拜,呜咽而对曰:‘已为他室矣。’李叹曰:‘是知父子之性,虽间而亲,骨肉之情,不期而会。’便令归宅,揖王君别求淑姬,赍币诣洛宾。使回,洛宾寄诗曰:‘鱼雁回时写报音,难凭冰糱数年心。虽然情断沙吒后,争奈平生怨恨深。’”此虽称安史乱后故事,所谓江州牧李华别无可考,与作《吊古战场文》之李华也无涉。从诗中用“情断沙吒”典,即以唐小说《柳氏传》典故入诗看,显然为宋人编造。又《全唐诗》拟题亦误。

崔紫云,《全唐诗》卷八〇〇收其《临行献李尚书》诗。宋王铚《侍儿小名录补》云:“崔紫云,兵部李尚书乐妓,词华清峭,眉目端丽。李公罢镇北都,为尹东洛,时方家宴盛列,诸府有宴,台官不赴。杜紫微时为分司御史,过公,有宴,故留南行一位待之。为访诸妓,并归北行三重而坐。宴将醉,杜公轻骑而来,连饮三觥,顾北行回顾主人曰:‘尝闻有能篇咏紫云者,今日方知名不虚得,倘垂一惠,无以加焉。’诸妓皆回头掩笑,杜作诗曰:‘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召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三重粉面一时回。’诗罢,升车鞹鞚而归。李公寻以紫云送赠之。紫云临行,献诗曰:‘从来学得斐然诗,不料霜台御史知。愁见便教随命去,恋恩肠断出门时。’”杜牧狂言惊坐事见《本事诗·高逸》,无紫云赋诗事。后人结合杜牧生平史实分析,殆属传闻而不可信。胡仔《苕溪渔隐丛书后集》卷一五在引此后认为“《侍儿小名录》不载此事出于何书,疑好事者附会为之也。”是宋人更加附丽。

薛琼,《全唐诗》卷八〇一收《赋荆门》诗。按事出《丽情集》,叙天宝间乐供奉杨羔助狂生崔怀宝与内筝手薛琼琼结合故事。《丽情集》原文不存,《类说》卷二九、《绀珠集》卷一一、《绿窗新话》卷下皆有摘引,而以《岁时广记》卷一七所叙最为周详,《吟窗杂录》卷三一也已收录。但就内容分析,为宋人编造的可能较大。

莲花妓,《全唐诗》卷八〇三收《献陈陶处士》一首。事见《类说》卷二九引《丽情集》,云南唐时严宇镇豫章,陈陶隐西山,宇遣小妓莲花往挠之,因有诗。按豫章为南唐重镇,一度曾称南都,而两《南唐书》皆无严宇其人。诗人陈陶为大中间人,见于南唐杂史中之陈陶或为另一人。《青琐高议前集》卷八以此为僖宗赐陈抟宫女,陈为此诗以谢绝。无论何者为是,大致均为宋人编造之故事。

庚、明代后出诗,知其伪而造伪过程尚不清楚者。

刘淑柔,《全唐诗》卷八〇一收《中秋夜泊武昌》:“两城相对峙,一水向东流。今夜素娥月,何年黄鹤楼?悠悠兰棹晚,渺渺荻花秋。无奈柔肠断,关山总是愁。”此诗最早见《诗女史》卷七,没有明以前记录。

史凤,《全唐诗》卷八〇二称其为“宣城妓”,录《迷香洞》《神鸡枕》《锁莲灯》《鲛红被》《传香枕》《八分羊》《闭门羮》七诗。按史凤,唐宋记载仅见《云仙杂记》卷一引《常新录》:“史凤,宣城妓也。待客以等差,甚异者有迷香洞、神鸡枕、锁莲灯,次则交红被、传香枕、八分羊,下列不相见,以闭门羹待之。使人致语曰:‘请公梦中来。’冯垂客于凤,罄囊有铜钱三十万,尽纳,得至迷香洞,题《九迷诗》于照春屏而归。”《云仙杂记》虽见宋人著录,但其内容及引书皆甚不经,前人多视为伪书,今人或称为伪典小说[4]。无论如何,其书不足视为唐代真实史料。前引《常新录》既不知为何书,所谓《九迷诗》即便真有,亦为其客冯垂所作。《情史类略》卷五所存即以七诗嵌入《云仙杂记》之文本。

晁采,《全唐诗》卷八〇〇传称其“小字试莺,大历时人。与邻生文茂约为伉俪。”及长,常寄诗通情,后成婚。其人及诗不见于元以前记载。最早似见于传为元伊世珍著的《琅嬛记》,仅有零星记载,称其为试莺,作贞观时人,所恋者为宋迁。《琅嬛记》一书,《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三一斥其“语皆荒诞猥琐”,“所引书名大抵真伪相杂,盖亦《云仙散录》之类,钱希言《戏瑕》以为明桑怿所伪托,其必有所据矣。”试莺数则分别记为《真率斋笔记》《谢氏诗源》《玄散堂诗语》《采兰杂志》等,即属此类。而其《秋日再寄》与文茂酬答诗,该书卷中引《本传》则作灌氏与梅璋唱和。《全唐诗》收晁采诗多达23首,至今还无法完整复原故事原委。就我所知,目前仅见《情史类略》卷三中有相对详细的叙述,但也不完整。

辛、唐有其人或其事而后世更踵事增华者。

姚月华,《全唐诗》卷八〇〇收六诗,其中《才调集》卷一〇收《古怨二首》(《全唐诗》题作《怨诗寄杨达》)与《乐府诗集》卷四二收《怨诗效徐淑体》三诗可信为唐人姚月华作,但元明人伪造《月华本传》(《琅嬛记》卷上有节引,《情史类略》卷四稍完整),附会她与杨达的爱情故事,述月华尝梦月坠妆台,觉而大悟,聪慧过人。少失母,随父寓扬子江。见邻舟书生杨达诗,命侍儿乞其稿。达立缀艳诗致情,自后屡相酬和。会其父有江右之行,踪迹遂绝。其唱和诗中,今知《有期不至》为白居易诗,《楚妃怨》为张籍诗,另一首《制履赠杨达》亦伪。

[1] 韩续姬,中华书局标点本《全唐诗》卷八〇〇改为严续姬 。

[2] 程毅中《〈丽情集〉考》,刊《文史》十一辑第207页,中华书局1980年 。

[3] 详见拙文《何光远的生平和著作——以〈宾仙传〉为中心》,刊《江西师大学报》2010年第5期 。

[4] 见罗宁《论五代宋初的“伪典小说”》,刊《中国中古文学研究》,学苑出版社2005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