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宋以后之改题

宋以后唐诗之改题，在通俗类选本中经常省略原题中写作始末的过程说明，而径直以最简单的事由或所咏对象来说明，如《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之类。因其本身无意于保存唐诗文本的原貌，而在于为一般读者提供诗歌文本，在此可以不作讨论。在明清人重新辑录原本失传的唐人诗集，特别是从《唐诗纪》到《全唐诗》为目标的断代全集的编纂过程中，改题的重点是历代文献中保存的唐人唱和诗。

唱和诗在各人所作不分别立题的情况下，有时原题对于所有与唱者都合适。如《元无锡县志》卷四上在《奉同丘院长题惠山寺湛茂之旧居》^[1]下录韦夏卿、李益、于、吕渭四人诗，《文苑英华》卷二一五在《奉陪相公西亭夜宴陆郎中》题下收崔备、王良士、萧祐、卢士政、独孤实五人诗，就属于此类情况。有些虽然要改动，但只要按照唱和诗并列之基本格式来套，比较容易处理妥当。如《文苑英华》卷一七八收太宗《过慈恩寺》，下收许敬宗《奉和同前应制》；卷一七四玄宗《过晋阳宫》下收张说、张九龄、苏颋三人应制诗，总题作《奉和同前应制》，凡此可以分别题作《奉和过慈恩寺应制》或《奉和过晋阳宫应制》。

同一次唱和，在同一总集中的改题应一致，但做到很难。久视元年，武后与群臣同游石淙并刻石，其石刻今尚存登封石淙山北崖。因保存完整，拓片流传亦多，文字除偶有残阙，大多可以写定。较通行的录文有《金石萃编》卷六四之录文。其首为薛曜撰并书之《夏日游石淙诗并序》，其次为《七言御制》，即武后原作，其后为群臣和作，一律以《七言侍游应制》为题，题下各人皆署其职衔姓名。同唱凡十七人，除沈佺期一首曾收入《文苑英华》卷一六九、《唐诗品汇》卷八二，题作《嵩山石淙侍宴应制》，可能曾收入其文集而另拟诗题，其他各人诗，则都靠石刻而传留后世。后世按照作者归属载录诸诗，如武后之诗题目可以作《夏日游石淙》，诸臣之作因为是承武后诗而作，石刻放在一起，以《七言侍游应制》为题当然很清楚，但若分开，读者则无法明了原委。如果就原石刻拟题，我比较倾向以《夏日游石淙侍游应制》或《夏日侍游石淙应制》为题，比较接近原意。沈佺期诗题《嵩山石淙侍宴应制》，没有保留“夏日”的内容，基本尚属合适。《全唐诗》卷二收中宗诗，卷三收睿宗诗，卷五收武后诗，卷六一收李峤诗，卷七六收徐彦伯、张易之、张昌宗、薛曜、杨敬述、于季子，均以《石淙》为题，没有包涵原石刻所有的内容；卷四六收狄仁杰诗，卷六四收姚崇诗，卷六九收阎朝隐诗，卷八〇收武三思诗，均题《奉和圣制夏日游石淙山》，是援据其他应制诗的格式拟题，没有考虑到原石刻的记录；卷六五苏味道诗、卷六八崔融诗以《嵩山石淙侍宴应制》，则参酌了沈佺期的诗题。

《文苑英华》卷三二四收郑澣《中书相公任兵部侍郎日后阁植四松逾数年澣忝此官因献拙什》，后附刘禹锡《奉和》，其次唐扶、姚合、雍陶和诗皆题作《同前》^[2]。问题是郑澣诗是献赠时任中书相公的李宗闵^[3]，并自叙历官，他人的和作无法用为诗题。《刘宾客外集》卷六收此诗时，题作《和兵部郑侍郎省中四松诗十韵》，又自注：“松是中书相公任侍郎手栽。”应该是刘禹锡本人所改。《全唐诗》卷四八八唐扶下所收，基本沿袭刘集诗题，可见曾费斟酌。卷五〇一姚合下所收《奉和四松》，注云：“一作《和兵部郑侍郎省中四松》。注云：‘松是中书相公任兵部侍郎日手栽，数年后郑澣继之，因为诗献相公。合与唐扶、刘禹锡等同和。’”《奉和四松》固未能包括此次唱和的具体内容，所注一作题即刘禹锡改题的表达，引注则据《文苑英华》郑澣及诸人诗改写。了解其文本来源，也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张说之文集》卷四收玄宗《送张说上集贤学士赐宴得珍字》，次收张九龄序，次收张说《奉和圣制送赴集贤院赋得辉字》，再次收源乾曜等十四人和诗，一律以《同前赋得某字》为题。《文苑英华》卷一六八大体相同，仅以“赋得某字”改为题注。读者当然可以明白诸臣诗是奉和玄宗送张说诗而作，但诸人诗题则不能拼接张说诗题而改定，因源乾曜等并没有赴集贤院的任务。《唐诗纪事》卷一四收源诗改题作《送张说上集贤学士赐宴赋诗得迎字》，所改没有表达“奉和圣制”的内容。《全唐诗》卷一〇七改题《奉和圣制送张说上集贤学士赐宴》，稍近是。但二书拟题都没有考虑到玄宗以皇帝之尊，可以直呼大臣之名，而源乾曜以下群臣，虽然奉和圣制，如果自己撰题，肯定称呼张说之官衔，回避直呼其名，这是基本的礼节。再举《张说之文集》的另一例。开元十七年张说与宋璟、源乾曜三相同日上官，玄宗赐宴并赠诗，题作《左丞相说右丞相璟太子少傅乾曜同日上官命宴东堂赐诗》，三相及萧嵩、裴光庭、宇文融六人奉和诗并收入该集卷四，总题作《奉和与璟乾曜同日上官命宴东堂赐诗应制》。此题显然只对张说合适，对其他五人皆不合适。《文苑英华》卷一六八题作《奉和御制说璟乾曜同日上官命宴都堂赐诗一首应制》，稍有不同。《唐诗纪事》卷一四于五人诗皆题作《奉和御制三相同日上官应制》，张说诗改题作《三相同日拜官奉和应制》，均与原题过于概括。《全唐诗》卷一〇八收萧嵩、裴光庭、宇文融三人诗，均题作《奉和御制左丞相说右丞相璟太子少傅乾曜同日上官命宴东堂赐诗》，卷六四宋璟诗题作《奉和御制璟与张说源乾曜同日上官命宴东堂赐诗应制》，卷一〇七源乾曜诗题作《奉和御制乾曜与张说宋璟同日上官命宴都堂赐诗》，是参照《张说之文集》和《文苑英华》的诗题仔细斟酌的处理。

[1] 丘，四库本作“邱”，为清人讳改，今改回 。

[2] 此从傅增湘《文苑英华校记》所补。明刊《文苑英华》缺署名，《全唐诗》卷四八八误作陶雍诗 。

[3] 此从傅璇琮《唐翰林学士传论·晚唐卷》第17页所考，辽海出版社200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