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者本人之改题

要确认哪些诗经过作者本人的改题，首先要确定原诗最初唱和时的面貌，再要确定其文集经过本人编次改定，相对来说资料寻觅有些难度。比如我曾考证杜甫诗集是他本人晚年编定，并曾作适当修改、加注，宋人编定二十卷本时曾部分保留其原集的面貌^[1]，但由于杜甫诗歌原始投赠唱和的记录并没有保存下来，因而无法展开讨论。

《窦氏联珠集》收窦常《之任武陵寒食日途次松滋渡先寄刘员外禹锡》：“杏花榆荚晓风前，云际离离上峡船。江转数程淹驿骑，楚曾三户少人烟。看春又过清明节，筭老重经癸巳年。幸得枉山当郡舍，在朝长咏卜居篇。”次收刘禹锡《奉赠窦大员外兄松滋渡见寄之作》：“楚乡寒食橘花时，野渡临风驻彩旗。草色连云人去住，水纹如縠燕参差。朱轮尚忆群飞雉，青绶初悬左顾龟。非是湓城鱼司马，水曹何事与新诗？”《刘宾客外集》卷五收入时题作《酬窦员外使君寒食日途次松滋渡先寄示四韵》，为刘本人所改。

《窦氏联珠集》收窦巩《江陵遇元九李六二侍御纪事书情呈十二韵》：“自见人相爱，如君爱我稀。好闲容问道，攻短每言非。梦想何曾间，追欢未省违。看花怜后到，避酒许先归。柳寺春堤远，津桥曙月微。渔翁随去处，禅客共因依。蓬阁初疑义，霜台晚畏威。学深通古字，心直触危机。肯滞荆州掾，犹香柏署衣。山连巫峡秀，田傍渚宫肥。美玉方齐价，迁莺尚怯飞。伫看霄汉上，连步侍彤闱。”后收元稹《酬窦七相赠依次重用本韵》：“风波千里别，书信二年稀。乍见悲兼喜，犹言是与非。身名判作梦，杯盏莫相违。草馆同床宿，沙头待月归。春深乡路远，老去宦情微。魏阙何由到，荆州且共依。人欺翻省事，官冷易藏威。剩拟驯鸥鸟，无因用弩机。看和松叶酒，闲施稻田衣。莼菜银丝嫩，鲈鱼雪片肥。怜君诗似涌，赠我笔如飞。会遣诸伶唱，篇篇入禁闱。”《元氏长庆集》卷一一《酬友封话旧叙怀十二韵依次重用为韵》为元本人所改。

《窦氏联珠集》收窦巩《忝职武昌初至夏口书事献府主相公》：“白发放櫜鞬，梁王旧爱全。竹篱江畔宅，梅雨病中天。时奉登楼宴，闲修上水船。邑人兴谤易，莫遣鹤□钱。”后收元稹《戏酬副使中丞见示四韵》：“莫恨暂櫜鞬，交游几个全。眼明相见日，胇病欲秋天。五马虚盈枥，双蛾浪满船。可怜俱老大，无处用闲钱。”白居易《微之见寄与窦七酬唱之什本韵外勇加两韵》：“旌越从櫜鞬，宾寮情礼全。夔龙来要地，鸳鹭下寥天。赭汗骑骄马，青娥舞醉仙。合成江上作，散到洛中传。穷巷能无酒，贫池亦有船。春装秋未寄，漫道足闲钱。”元稹诗，《元氏长庆集》不收，《全唐诗》卷四二三题作《戏酬副使中丞窦巩见示四韵》，则显然是援据《窦氏联珠集》时，考虑到原题仅称“副使中丞”让读者不明所指，因而补加“窦巩”二字，虽然不错，但确不合唐人交往时的礼节。《白氏长庆集》卷二八所收题作《戏和微之答窦七行军之作依本韵》，诗题相信是白居易本人所改。“副使中丞”和“行军”是一官的不同称呼，前者庄重而后者随意一些。但窦、元诗均五韵八句（首句入韵），白居易所作则为七韵十二句，大约他的自存稿未必完整，在编定文集时已经忽略了当时“本韵外勇加两韵”的作为。

李德裕《李文饶别集》卷三《述梦诗四十韵》，附元稹和诗，题作《奉和浙西大夫述梦四十韵（原注：次本韵）大夫本题言赠于梦中赋诗以寄一二僚友故今所和者亦止述翰苑旧游而已》；刘禹锡和诗，题作《浙西大夫述梦四十韵并浙东相公继有酬和裴然继声本韵次用》。元稹诗不见本集。刘诗则在《刘宾客外集》卷七题作《浙西李大夫述梦四十韵并浙东元相公酬和斐然继声》，该卷诗为宋敏求录自刘禹锡自编与李德裕唱和诗集《吴蜀集》^[2]，可知这一题目也是刘禹锡本人所改。李集附录应是刘禹锡酬和的原题，称李德裕为“浙西大夫”，称元稹为“浙东相公”，均仅称官职而不名，既是表示对唱和者的尊重，彼此之间也不会引起任何误解。到他编次《吴蜀集》时，要考虑到一般读者的理解，因此改为“浙西李大夫”“浙东元相公”，另“继有酬和”删去“继有”二字，又删去题末的“本韵次用”，大约也各有原因^[3]。相比来说，《全唐诗》卷四二三收元稹诗改题为《奉和浙西大夫李德裕述梦四十韵大夫本题言赠于梦中诗赋以寄一二僚友故今所和者亦止述翰苑旧游而已次本韵》，直接补入“李德裕”全名，显然有失元稹原题之敬意。

[1] 陈尚君：《杜诗早期流传考》，刊《中国古典文学丛考》第1辑，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又收入《唐代文学丛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 。

[2] 见吴兴徐氏影宋绍兴本《刘宾客外集》附宋敏求后序 。

[3] 姑妄推测，“继有”已包涵“酬和”意内，“本韵次用”则可能前后唱和多循此例，不必逐一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