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

好花枝

阿珠夜坐绮春阁。

时三月上旬，天气晴和颇暖。月如钩，色苍白，淡如银，光线柔弱，照碧纱窗上如雾，云时时来掩之。风苏苏动槛外芭蕉，鸟雀无声，钟声远远自数里外山寺渡。

其处在山阴道上，屋数楹，东面镜湖。高阁直上十尺，北窗梧叶正肥大。庭前绕砌芳草如罽，竹数十竿，森森立，隙地海棠、桃、杏、棕榈树。菜一，马铃薯、落花生。亦有花畦十数，莳牡丹、荼蘼、佛桑、蔷薇、紫荆，佳卉种种，正开，甚艳媚。

好花枝！

室中孤灯炯炯照壁，焰青白如萤。

少顷，月黑，风忽大，淅淅雨下。斜雨急打窗纸，如爬沙蟹。

阿珠大气闷，思庭前花开正烂熳，妒花风雨恶！无情！无情！恐被收拾去愁！野外？花落！明日不能踏青去？！

雨益大。

阿珠一俯首……侧耳听，何处有雨起。开户，日光偷入，照我罗袜。地无润湿痕，花竞开如故。万绿丛中，添夹竹桃二枝放，红绿何可爱！

望屋角婪尾春，犹未作蓓蕾。

花惟静垂，小金铃寂不语。

柳丝拂拂，中立一鹊，时时欲叫。

奇！下雨？梦！阿珠今者真梦？！何处有风雨。

我惟见斜阳红晕似女儿颊。

瑟瑟——惊醒，竟一梦。

灯欲死，天色破晓，已曙。

雀声，啾啾起庭树。

阿珠出，倚栏看，花不落？花竟落！满地胭脂片，伴泥土。花薄命，花薄命！！零落至此。无情云雀，就地啄花片，蹂躏。侧眼视，啅啅鸣不已。

叶丛中，残花一二朵，含雨軃，如欲泣。

无情之鸟雀！

日渐渐东上，微光照落花，狼藉如血。

咦！阿珠忽瞥见篱角虞美人花两朵，凉飔扇，微动，好花枝！不落？否！阿珠前见枝已空——落花返枝！

落花返枝？

蝴蝶！

蝴蝶飞去！

月不常圆，花无长命。缺陷何多，缺陷何多！！！

天下何处有黄金世界？！

萍云氏曰：五浊恶世！何处是人间世？落花返枝之世界，吾惟于梦中或得见之，然吾恐无此梦福。

吾惟歌以自遣。歌曰：

Gathering clouds to the Moon; Storm and rain to the flowers:

Some how this World of Woe never is Just as we like.

吾以此深悲我女界。吾见有许多同胞甚苦，“锦衾延寂寞，红泪谢欢娱。”女界何多缺陷，此其一——

……

*刊一九〇五年一月《女子世界》第二卷第一号，署名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