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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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根1岁时已能蹒跚行走,还会说很多词,很快就学会了连词成句。我们希望肖恩能模仿他妹妹,开始说些什么,但他仍然成天咕咕哝哝的,只会说些数字。他身形硕大,看上去比3岁孩子大很多。人家跟他说话时都会把他当成大孩子,问这问那。见他不但不答话,还表现出令人费解的举止,不免一脸诧异。无数次了,有人跟我说:“其实,你知道吗,爱因斯坦4岁时才开口说话,之前什么都不会说,那可是个天才啊!”(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在俄亥俄,这个典故好像尽人皆知。)
像以往一样,我们的儿科医生仍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得认识到,儿童都有自己的发展轨迹,每个孩子的发展速度都不一样。”他告诉我说,“他只是有些语迟,但早晚会开口讲话的——没准儿你对他照顾得过于周到,他根本不需要说话!瞧他这大块头,多壮实。耐心点!”
那阵子,肖恩又有了一个使他的其他爱好都相形见绌的新癖好——链条。我们房子后面有个双门车库,两扇门从中间对开,门上带玻璃窗。每扇门上都各有一条沉甸甸的铁链子与车库相连。肖恩会找来长木棍、笤帚或是铁锹把子,去够那两根链条,把它们挑得高高的,然后松手。他会退到车道上,看着两根铁链子荡来荡去,咯咯直笑。他一遍又一遍,成百上千次地重复着,百玩不厌。大概一个星期后,他把游戏变了个花样。他先将两根铁链荡起来,然后转身冲向屋子,跑进厨房,摽在窗边洗手池上,扒头观看窗外还在悠荡着的链子。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两条链子,直到它们静止不动。如果我恰巧站在池子边,他就用胳膊肘把我顶开,就好像我是挂在绳子上的一件衣服。
不久之后,游戏进一步升级——他荡起链条,飞奔进屋,从厨房呼啸而过,又一阵风似地跑上楼梯,冲到二楼窗边,站在那里向外看,直到链子完全停止摆动。如果他经过厨房时我正好挡着他的路,他会对我视若无睹;如果我躲闪不及,他会撞上我,再接着“赶路”;如果我抓着他不放,他就会变得歇斯底里,像只被困住的小野兽,又喊又叫,连踢带踹,拼命想要挣脱。他必须在链子停止摆动前跑上楼——他的生活中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有一天晚饭后,我们一家四口去了趟超市。我们从收款台处排队等候结账的顾客身边经过时,肖恩走在罗恩前面。突然,我注意到队伍里一位老妇人脖子上挂着一副带链子的眼镜。我赶快找肖恩,但他已捷足先登,刚好挤过众人,站到了人家跟前。他伸出手去,马上就要够到链子,把它悠起来了。我扑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老妇人那双惊恐的眼睛越过他的头顶望向我。我掰开他的小手,松了松他的手指头,冲老人家微微一笑,说了声对不起——就好像这一切根本就是个不大不小的误会而已,然后赶快把他拖走了。
我最喜欢的一样东西就是链子,我喜欢链子的规律性。每一个链环看上去都和其他的一模一样,甚至摸上去的手感也都完全相同。我们家车库的链条太高,我够不着,它们就显得特别神秘——我太想亲手摸摸它们了,但却不得不用木棍。因为用手够不到,我就只能让它们荡起来。我喜欢事物在摆动中无休无止地重复运动——我想要从所有不同的高度和角度观看悠荡着的链条。越看它们悠来荡去,我就越着迷,就越想接着看下去,其他什么都不想干。这是我最喜欢的事。这是我的例行常规。妈妈总想打断我,但这阻止不了我。
每天,肖恩都要跑到车库门那里去。我们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但和以往一样,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后来罗恩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给肖恩做了个车库仿真模型,作为圣诞礼物。模型很棒,是木制的;门上有真的细铁链子,两扇小门也可对开;房顶可以开合。这是用来当玩具箱的,非常完美。可肖恩连碰都没碰它。他抄起把扫帚,又跑到外面的车库去了。
后来他打碎了一块窗玻璃——那块玻璃被他荡起来的链子狠狠击中,打得粉碎。我们意识到,不能让他再玩儿这个游戏了,得想办法阻止他。我们打扫了碎玻璃,罗恩换了块新的玻璃。我们跟他解释说,他不能再玩儿那两根链条了,他会打碎玻璃,伤着自己的。
我们给他拿来别的玩具——我们想,像他现在这个年龄也应该开始对真正的玩具感兴趣了。我们尝试让他和我们一起玩儿游戏,但只要我们一眼没看住,他就会跑到外边去用木棍打链条。他又打碎了一块窗玻璃,我当时真的没能及时拦住他。
我们意识到,跟肖恩讲道理肯定无济于事,于是就去买了把挂锁。罗恩给第二个打坏的窗户换上了新玻璃。一切弄妥之后,他用锁把门结结实实地锁好。这下好了,都结束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在厨房里收拾采购回来的食物,突然听到打碎玻璃的声音。我抬头向外张望,肖恩站在车道上,咯咯乐着,手里拿着一块长木板,上面挂着那把仍然锁着的新锁。他手里还拿着一块金属板,他正在观看铁链子在空中摇摆。我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拿来相机,给他拍了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