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利剑一样刺痛了我的眼，我猛地抬起头，往男孩奔跑的方向看去，真的是他吗？我们姐弟俩相见不相识，而他对我近乎无礼的态度，也未免太讽刺了。
仿佛有一只小手抓破了我的心，苦楚的痉挛掠过我的唇边，娘亲，你当日的安排有没有料想到会有今天的情形，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抓着这张纸笺，先前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钝钝的疼痛。
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朝前移去，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弘瞻，只是由着自己一路走下去，直到走得双腿发软，才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山林之中。
周围是高耸的群山和纵横的山谷，我竟然从闹市一直走来了这里。
我晃了晃发涨的脑袋，准备按着远路返回，还没转身，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姑娘，”声音是低沉的，但是听起来非常的熟悉，“你没事吧？”
是在和我说话吗？我看看四周，这里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了，我回头望去，那一汪清泉似的深不见底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我。“是你，”我心念一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轻咳一声：“我见你神思恍惚，怕你出事，所以……”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所以就一路跟了来。”
看来是我太过于沉浸在内心世界中了，他跟了我那么久我都无从觉察，幸好他不是坏人。
我笑道：“还好是你而不是别人。”
他牵着缰绳缓慢地走到我身边：“怎么，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不怕，”我笑得绚烂迷人，“我当然不怕。”
“你胆子很大，”他笑着向我伸出手，“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呢？”
“我就是知道，”我拍掉了他的手，“如果你是坏人，就不会好心地搀扶摔倒在地的老人家，”我笑得愈发的舒心，故意慢腾腾地说道，“如果你是坏人，四年前，就不会救下一个险些葬身于雪山的小女孩。”
他吃惊地张了张嘴巴：“原来是你。”他惊得全身怔住，如同半截木头般傻傻地杵在那里，“你是雅儿，我竟然一点都没有认出你。”
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在心里甜甜地笑了：“我可是一下就认出你了。”我往他身边靠了靠。“六哥哥！”终于可以大声地叫出来了。
“雅儿，你方才是怎么了？”他终于从极度的惊讶中走了出来，转而担心地问道，“我之前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答理。”
“我……”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可能是想得太入神了，所以没有听见。”
他抬头看了看天：“快变天了，我送你回去。”他跨上了马背，把手伸给我，“上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进了他宽厚的掌心，他握紧我的手，用力地带了一把，我轻巧地翻身上了马背。
第一次骑马心里有些发憷，我下意识地拽住六哥哥的衣裳，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安。“雅儿，别怕！”他回过身子摸了摸我的头，安抚道，“你坐稳了，我们马上回去。”
他抽动缰绳，轻夹马肚，马儿长嘶一声，扬蹄奔腾。
这天说变就变，轰隆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的霹雳劈空而下，感觉就像一串串火球在头顶上炸开，六哥哥立刻勒马放慢了速度，调转马头往两座青山之间行去，很快他停在了一个山洞前。“雅儿，看情形大雨很快就要下来，回去的路程尚远，我怕你会受不住，我们先进去山洞避会儿雨。”
他先跃下马，我没等他伸手给我，自己就“哗”地跳下马。“小心！”他的手轻柔地托在我的腰部，缓慢地放我下来。“不要逞强！”他低声说道。
我的脸几乎埋在了他的胸前，如此近的距离，我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我的脸稍稍一红，他松开了手，低语道：“还不快进去。”
说是山洞，其实也不完全是，只不过是两座山衔接处的一个凹陷而已，不过已足够容下我们两人一马。
还没进山洞，大雨倾盆而下，大滴的雨点打在脸上有些许的生痛，天一下子阴沉下来，仿佛黑夜提前来临。
雨越下越大，似有千针万线将天与地密集地缝合起来，还伴随着呜呜号叫的大风。“阿嚏！”我鼻子一痒，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六哥哥牵着马走进来，将马拴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自己站到了洞口。
我的头发完全贴在了脸上，身上也湿漉漉的很不好受，我靠在了岩壁上，绞着自己的湿发，忽然我感觉有一个东西触到了我的脚尖，我胆战心惊地摸了过去，触手滑腻而冰冷，我“哇”的一声大叫起来，脑子里闪过的是一条张牙舞爪吐着芯子的毒蛇。
“雅儿，出什么事儿了？”六哥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我面前。
“蛇！”我指着脚下，颤抖地说道。
他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吹了吹，尽管微弱还是使得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有了些许的亮光。他弓下身体寻找着让我大呼小叫的罪魁祸首，不一会儿他提起了一条状似蛇形的东西，我吓得往边上移了几步。
“别怕，是一条水蛇，没有毒性亦不会咬人。”他将水蛇提到洞口，那蛇就飞快地蹿了出去。
“六哥哥，我有些怕，你能不能……”我羞涩地扯着衣角，他轻笑一声，缓缓走到我身边，我挨着他坐下，使劲绞着手指。
气氛有些沉闷，我脑中搜索着该怎样来打破僵局：“六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有些傻气地说道。
“好，雅儿想听什么呢？”他整了整衣衫，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好。
“嗯，”我想了想，“六哥哥讲什么故事我都爱听。”
他闭目沉思了会儿：“好，我给你讲个‘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的故事。”
我学着他的样子正襟危坐，他微皱眉头：“姑娘家不可以这么坐。”
我吐了吐舌头，连忙恢复了先前的坐姿。
他清了清嗓子：“话说有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在华山脚下陡见一名女子，一见倾心，从此情根深中，相思成疾，最终病死榻上。他留下遗言要葬在华山之下，也就是他见到那名女子的地方，以求能天天见到她，于是家人便应允了他。马车行至山下，突然不肯再往前，从屋内走出那名女子，见到棺木问清缘由，不露悲伤神色，只是从容回屋沐浴梳洗，盛装而出。她嘴里唱着这阙歌，‘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木应声而开，女子纵身跳入，棺木重新合上，再无缝隙。”
说罢，六哥哥叹了口气，看了看我。
“这便完了？”我问道。
“是啊，故事的结局就是如此。”他把火折子放到我们中间，以便更多的光亮能照到我这里。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如果是我，我就不会那么傻。”
“哦，”他拖了个长长的鼻音，“那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继续活下去。”我的回答无半分的犹豫。
“如果是你倾心相爱的人，你也能放得下吗？”他定定地看向我，是探究的神情。
“是，”我坚定地说道，“越是相爱的人，越是希望对方能过得幸福，所以我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会为了他好好地活下去。”
“世上情丝万缕，有一种叫生死相随。”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很快又缩了回去，“雅儿，你还小，以后你就会懂的。”
“不，六哥哥，你说的我完全明白，”我急忙回道，“我娘就是跟随我爹而去的，可是他们死却不能同穴，徒留下我孤零零地在这人世上，所以我断不会重蹈覆辙。”我又想起了和弘瞻相见如同陌路的苦涩，不禁又是一声苦笑。
他微微怔了一下：“那你现在家中还剩下何人？”
“我的养父，”我轻声道，“还有一位兄长。”好像预感到他要问什么，我抢先回道：“他们都对我很好。”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去看看雨势如何。”
“我也去。”有些害怕自己被留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我一下抓住了六哥哥的手。
他的身体微震，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温柔地搀我起身，腿因为坐久了有稍许的麻木，就这样一下子跌进了他的怀里。
心跳逐渐加快，我贪恋他怀中温暖的气息，犹如那罂粟般的蛊惑，让人欲罢不能。
他身上是淡淡的檀香味，清新而自然，倚在他坚实的臂弯里，如同在风中被追逐的落叶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港湾。
他收紧了手臂，托起了我的下巴，那深邃得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直叫人失了心智。
“啪！”是火折子熄灭的声音，洞中除了无边的黑暗便是打不破的寂静，直到他轻唤了声“雅儿”，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在他的怀抱依伴了太久。
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他牵着我的手移到洞口，雨势不但没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夜幕也无声低垂，天空混沌。
“这雨一时半会儿看来是停不了了，”六哥哥拉我重新坐下，“雅儿，你要是累的话就歇息会，雨停了我自会唤醒你。”
我应了一声，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仍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你安心睡，我去洞口守着。”显然他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不要走！”我拽住他的衣摆，又觉得不妥，急忙松开了手。
良久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平平响起：“雅儿，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声。“那你在想什么？”他又问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在心里暗暗地念着这句话，嘴上却回道：“我在想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再不回去，爹和如风哥哥该着急了。”
说完我才有些后悔，但已是收不回来，我连忙改口道：“六哥哥，我困了，先休息会儿，一会儿你叫醒我。”
我靠着岩壁只觉得刺骨的冰凉，浑身打战，他搂我到怀中，自己坐上我先前的位置，手指抚过我的额头：“睡吧，这样不会觉得冷了。”
我枕着他的手臂，两眼微闭，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偎入了六哥哥的怀里，看来我在睡梦中也不忘记给自己找个舒服的位置。尽管双目紧闭，他的手仍是紧紧地圈住我，生怕我会摔落在地上。
一股暖流自心底的最深处蔓延开来，感动于他的细心和体贴，心弦被牵动，一种微妙的情愫油然而生。
六哥哥沉睡着，眉毛舒展，紧紧地抿着嘴唇，有时微微地牵动着嘴角和眼角。我调皮天性尽显，拔下一根头发，悄悄地在他的鼻尖婆娑。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将我的手牢牢地抓住，我缓缓地挣脱开来，这下我把目标移向了他的耳朵，他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得像夜空般闪亮的眼睛瞬时让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六哥哥，你醒了？”我不好意思地问道，把自己弄醒他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嗯，雅儿你睡得好吗？”他关切地问道。
我点点头，他欲抬起右手，可是抬了几下没有举起来，我猜想可能是被我枕得太久的缘故，连忙离开了他的怀抱。他神态自若地转了转手臂，再挥动几下：“没事了。”
此时大雨早已停歇，星月交辉，周围万籁无声。“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低声问道。
六哥哥从怀中掏出一块表看了看：“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啊，我居然一夜未归，完了，回去该怎么和爹还有如风哥哥交代。我烦躁地扯着辫子，还有我把如风和纪昀抛在了酒楼自己一个人离开，回去也有得被他们啰唆。
六哥哥似乎把我焦躁不安的情绪看在了眼里，他嘴角稍稍一弯，淡淡地说道：“要是着急，我们现在就赶回去。”
我往外探了探头，外面还是黑沉沉的一片，摸黑赶路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吧，也不在乎多耽搁一个时辰了。”
他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雅儿，那我们去看日出。”他的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熠熠生辉。
“现在？”我笑道，“才下过雨不久能看得见日出吗？”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他反问道，随即轻轻地刮下我的鼻子，“走吧。”
泥泞的山路并不太好走，六哥哥拉着我。“小心，慢点走！”他的手始终紧紧地抓着我的，让我随着他的步伐缓慢前行。心头被幸福的感觉涨得满满的，真希望能和他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等到我们翻上山头的时候，清新的空气让人不觉精神为之一振，万分舒坦，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是甜蜜而绚烂的笑容。
东边显出一片银白，六哥哥拉我到他身边，指着东方那抹若隐若现的绮丽：“雅儿，快看呢。”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金色的涟漪染红了天边，天空渐渐亮起来，山峰浸染了曙色，整个山头抹上胭脂色的霞光，旭日冉冉升起，满天顿时火红斑斓，大雨过后的群山更是显得青翠欲滴的可爱。
“好美的景色！”我激动得心头跳动，如同澎湃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静。
“我要嫁给第一个陪我看日出的男子。”那句在爹和如风面前许下的誓言没来由地像邪恶的精灵般悄悄地浮上心头。我偷偷地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唇边是一丝醉人的微笑，面容给人刚毅的感觉，棱角分明，意气风发，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我要在你身边给你美丽的心动，你在我身边许我一个美好的未来。”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的视线也转到了我身上，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一刹那的碰触好似交换了千言万语，我们相互凝视着对方，好像要把各自的面容深深地印入脑海中，牢牢地关住。
只是他什么话都没说，那根月老准备牵向我们的红线在彼此的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没能系在一起而失望地离去。
天已大亮，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们默默地沿着原路返回。六哥哥仍是小心翼翼地护着我，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了些什么，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传说似乎还离我很远很远。
六哥哥牵马而来，扶我跨坐上去，他自己扯着缰绳步行，马儿走得相当的稳健，可是我此刻的心却似在风口浪尖颠簸，我渴望一份相濡以沫，携手一生的爱情，只是不清楚身边的人愿不愿意陪我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