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章:醋意难平
这日溪边风和日晴,圣仙见了好湖光山水,自然也觉得高兴。便顺着溪石漫漫得踱步,轻轻地哼起歌来:
“风之恵兮,细波层层;
风之硕兮,大浪滔滔;
水兮水兮,静乎动乎。
日之骄兮,气蒸朦朦;
日之寒兮,霜冻冷冷;
水兮水兮,柔乎坚乎。
盛之以豆兮,其形圆圆;
盛之以钫兮,其形方方;
水兮水兮,规乎矩乎……”
忽然自溪水中传来阵阵婉转箫声,一袭白裙的守澈踏着溪水而上,步履轻盈,身量纤长,眼神灵动。一把白玉箫,吹得呜咽哀长。
两人相视一笑,圣仙接着唱到:
“浸之墨兮,其色黝然;
沉之朱兮,其色渥然;
水兮水兮,乌乎赤乎?
水兮水兮,汝若何兮?
水兮水兮,汝为何兮?”
曲毕,箫声、余调丝丝如缕,犹然不绝。
守澈方欲施礼,被圣仙一把拦住:“你我曾亲比姐妹,我又要这些虚礼做什么?”守澈淡笑说是,两人便携了手在溪边漫步。
“你几时成的仙?怎么你成了仙不在天界呆着,反而还在这山间溪涧里?害得我寻你!难道你堂堂水行子得了仙籍,还只能做个溪水精灵,要被溪水束缚住不成?”
守澈俏皮一笑,买了个关子:“这事儿啊!我此时说不得,日后自有别人告诉你!”
影轻白了一眼:“谁稀罕知道,说不说,随你罢了!不过到底省了我不少事!我只消送你去趟五生山就行了!果然还是你待我好些,不像炽焰他们,费了我多少力气!”
守澈一听“炽焰”二字,脸上的笑便凝住了,垂下头不说话。
影轻瞧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叹道:“你也知道炽焰待你之心如何,我也知道你的心事,但总归你看得透些,能放得下这无缘的因因果果!”
守澈仰头望了望圣仙,又朝天一叹:“圣仙说笑了,五行轮回,本就是来受劫的,谁又逃得掉呢?只不过炽焰他性子直,若我不冷着些,水火相克,岂不毁了各自千年修行?”
说着话又忽然暗自伤神道:“然而又怎样呢?千年前我还不是……”泪水涟涟抑不住,倚在影轻怀里哭。
圣仙抚着守澈微颤的肩,哀叹道:“守澈,都过去了,不必自责了!他可不曾怪你,心里照旧还是那样。再说那时的事,又是难料又是无奈,我也有错,他也有错,我们谁都不该!”
苦笑了一声:“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其实该冷淡的不是你,该是我才对!守澈!你也教教我,怎么能淡然些,也许对我们都好!”
守澈抬起头来,扑哧一笑:“圣仙这是怎么了?竟然舍得将他让给她不成?”
“‘说什么,绿霓裳,金绣凰;哪比上?伊人笑,醉轻狂!’哪里是我让不让的事,哪里又是我舍不舍的事,我只不过想求个大家面上好看罢了!”
“什么红啊绿的?”
“这是《莲生》里,守尘写给她的句子,我只记得这一句了!”
守澈低头细嚼了这两句,笑道:“其实圣仙想看淡些,又有什么难的?”
“哦?怎么说?”影轻也拭了泪,忙问道。
“圣仙即为五行之主,五行之力可信手拈来,五行之性,不也是如此?圣仙若果真想狠下心来,岂有不成的?圣仙之所以不能看淡,到底是不甘心罢了!”
影轻咬了咬唇,守澈亦顿了顿,抱住她两只手,正色道,“既然从心里放不下,圣仙不如先藏在心里。只是如此,于人虽然好了,自己却更是心痛,就如我一般……”
语毕,两人都不由默默低头,宛如哀悼各自旧情,样子怆然若泣。一对视,又自觉好笑,扑哧乐出了声!
之后圣仙为守澈褪去了溪水的束缚,一道乘云到了五生山,于圣莲池中沐浴净身。
彩莲掩映,绿树遮蔽,更显得肌肤凝如玉脂,白若新雪,纤尘不染!青丝如瀑,皓腕动人,玉颈生香;颊似含水,目似流珠。守澈额间化出一粒水滴子,若隐若现。
圣仙旋身飞出莲池,衣裙自随之而至。赤着脚站在莲池外,拧着半湿的长发怪嗔道:“你还不起来?仔细洗脏了我莲池的水,不剥了你的皮!”
守澈泼了一抔水,嬉笑着出了莲池,圣仙被她泼了水不甘心,伸手去挠她的痒痒:“好啊!你个小蹄子敢泼我,看我不让你跪地求饶!”
守澈一面逃,一面笑得直不起身:“谁叫你小气!我天天呆在那溪水里,还能脏了不成?”笑得直岔了气,忙又求饶,“莲儿姐姐,好姐姐!圣仙大人,饶了我吧!”
影轻收了手,捋了捋自己额上的散发,故作严肃道:“那你说,以后还惹我不敢了?”
“不敢了!我以后啊——”
守澈一边理自己的裙子一边往后退,忽地一蹲,又从莲池里掬了一捧水泼过去:“再也不敢了!哈哈哈……”
“啊呀!今天定饶不了你了!”
圣仙又泼水又挠痒痒,守澈一面逃一面也忘不了调皮反击。两个人湿着头发,赤着双足,白裙席地得就追逐打闹起来。
芳草软嫩,也不刺脚,两人跑得好不欢快,偶然绊了裙子了,就越性躺下来看天看云,静静得出神。她二人在这里暂时逍遥自在,却不知都被一人看在眼里。
在九天阙台上,天帝负手注视,黑色面具下嘴角时不时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天帝,蛟蛇回来了!”
“嗯!”
笑意顿时变作肃目,转身刚欲离去,听见有人道:
“窥探女子沐浴可不是君子所谓啊!天帝!”守尘摇着玉扇翩翩而至,浅浅作揖。
天帝拂袖谴退了宫人,冷冷道:“土行子到此何为?”
守尘慢慢步上阙台,笑容温和如玉:“我自然也担心圣仙的安危,听闻天帝在此特设一九天阙台,可望圣山,所以特来!”
天帝嗤鼻道:“土行子若为君子,怎也知道有女子沐浴?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守尘低头一笑:“天帝说笑了,我不过偶然瞥见。我虽不比天帝,凡人所言的‘非礼勿视’四字还是知道的!”
“你既知道不比我,怎敢轻言狂妄?你虽是五行之首、乾坤之元,但在我仙界之中,到底还是以我为尊!哼!是你又怎样,现在还不是得对本君毕恭毕敬的?”
天帝愤然离去,守尘却不愠不恼,恭身相送。
这时绿儿正巧来了,见天帝满脸怒火离去,不禁疑惑道:“你二人这是怎么了?”
一收玉扇,轻踱了两步:“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天帝似乎对我有些仇意,上次在五生山也是这样,这次我不过玩笑了一句,却不想他竟忽然生了气了!”
绿儿浅笑道:“我看你是多心了,天帝即为三界之主,自然明理。怎会好端端的,无故对你有仇怨?”
守尘笑而不语,半晌才又问:“绿儿,你可曾听说过‘蛟蛇’?”
“蛟蛇?”
“我似乎以前听人提起,蛟蛇此人,天资甚高却狂妄不羁,由妖修炼成仙,虽然成仙却仍留恋妖界,所以为仙妖两界不容。怎么天帝似乎很是重用他!”
“守尘,这是天帝的事,他既已成仙,虽然有错,天帝要用他也在情理之中!这不与我们相干!”
“也是!绿儿,我们回去吧!我已看过了,圣仙找到水行子,恐就要回来!”守尘虽这样说了,心中疑虑不知是否放下。
之后不久,圣仙和水行子回到圣仙府,其余人等自然在门外相候。
“守澈——”
炽焰第一个迎上来,然她只是向他轻轻颔首,却连眉目都不曾动一下。
炽焰本有千言万语要诉,生生地被这样的颜色堵了回去。心一沉,欣喜的笑固住了,暗自叹了口气。
守澈如今对他愈发冷淡了,炽焰心中着实闷闷不乐,看着她与守尘、绿儿笑脸相谈。她对着守尘都能这样和颜悦色的,怎么就不能对自己有一丝暖意?
圣仙看着炽焰的委屈样,宠溺地笑了笑道:“行了!先进去吧!有什么不能再聊的,非要在门里站着!守澈,我叫人给你打扫了枕溪阁,你先去瞧瞧吧!”
四人作礼称是,正要散了。忽见两个仙娥驾云而来。
“请水行子留步!”
守澈上前问道:“何事?”
“天帝请水行子现往帝宫一聚!另外——”紫衣仙女行礼道,又从另一人手中接过一个缀曜石的檀木盒子,“天帝命我将此紫玉龙纹箫送于水行子,天帝说此箫是由玄海紫玉而做,这龙纹传说是镇了蟠龙。蟠龙凶猛,水行子切勿小心保管!水行子爱以箫为械,有了此箫定然锦上添花!”
守澈打开盒子细看了一眼,合上了微笑道:“二位仙子请先为我谢过天帝,我即刻就来!”
“是!”两个仙婢告退
圣仙、守尘、绿儿三人都不禁纳罕,独炽焰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守澈望了望炽焰远去的背影,没很放在心上,跟圣仙请示了一句便顾自去了。
一直到夜里方才回来,并不知守澈与天帝曾聊了些什么,竟用了这么久,只看见守澈心情颇佳。
“天帝也真偏心,同样是五行子,怎么没见送我们什么东西,偏只给你?”炽焰越是见守澈这样,心里越是不爽。
守澈闻声抬头看去,见炽焰独自一人半倚在树上拎着个酒壶喝闷酒——白色的袍子,又是皎洁的月亮;袍子上绣着墨色的山水,映上一头未束的青丝,好一副潇洒自在的模样!只是配上那一脸不快,却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守澈本就心情好,见他似乎小孩儿一般地闹脾气,不禁扑哧一笑:“火行子,你这话,是吃我的醋?还是吃天帝的醋?”
炽焰呛了一口酒,咳得直喘,看守澈没恼,越发上头,撇嘴道:“也不知摆了什么宴席,能留你这么久!听说天帝在哪里埋了几千坛好酒,哪能像我,好不容易寻了点酒,还都是被月阳掺了水的,更不配吃醋了!”
守澈一愣,语气软下来:“炽焰,你今天又是怎么了?不过是和天帝聊了两句罢了,你为何说这些凉薄的话?”
炽焰一口气喝尽了剩下的酒,跳下树来,走到守澈面前:“守澈,你告诉我,你和那个天帝是什么关系?”语气又是悲伤又是可怜。
守澈犹豫了半晌,低头道:“这个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炽焰怒得将手里的酒壶摔了个粉碎,好不吓人!
然而他又不好和守澈发火,踌踌躇躇得来回踱步。守澈见他这样,小心地叫了他一声。炽焰回过身来,猛地一把扣住了守澈的双肩,却不慎引得水火斥力,被震倒在地上。
守澈刚想伸手去扶,却又突然冷下脸来:“炽焰,你分明知道我们水火不相容,你又何苦总是这样!”
“呵呵呵……”炽焰站起来,逼近道,“以前你说我们各为其主,现在你又说我们水火相克,可你为什么从来不肯问问我的心,哪怕试一试呢!你总是做的那么绝!”
守澈显得有些怕了,风吹来扬起发丝抚过她微颤的嘴角。炽焰抬手想为她理一理,却突然定住了。
忽然的一个吻,引来天地间惊雷滚滚!
水火相焚,痛如蛊噬,血一点点渗出两人相融的唇,守澈惊得连忙反抗。
推攘间,一管玉箫摔落在地,清脆一声,玉箫断做了两截!
炽焰松了紧咬的唇,放声苦笑:“哈哈哈……你有了天帝的紫玉箫,便摔了我的白玉箫!守澈!你好狠的心!”
他耍起酒疯,捡起地上掉落的檀木盒子,夺出紫玉箫,“我的碎了,便拿他的来偿!”
心力交聚,话音落时掌间已生出千斤力气,猛地向地摔去。
“炽焰!不要!”守澈忙上前阻拦,然而箫——还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