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娶亲祭祀
三天即逝。
第四日,穆通阿打点了五十头羊、三十头牛,以及十车水果蔬菜,包好了一口铮亮大铁锅——这些都是作为庆贺达尔滚娶妾的礼品;因为担任司仪身份,所以直接穿了巫服,又领了一众巫师装扮的阿哈,赶在四更天便打噶栅出发,浩浩荡荡五十来人赶着牛羊,迤逦东来,到达觉罗寨时天已经放了亮。
与其说是觉罗寨,倒不如叫觉罗城。
达尔滚为了扩大领地,依着西山一带筑了围城,十余尺高,外抹了泥土,耐潮耐烧,极度坚硬。他又派人两匹马对向地跑,使了大劲儿地圈,远处瞭望,山上山下一直围到河边,周长二十多里。举目仰望,五座大射台,又有总敌楼,城外沿河有长壕子一条,创了个易守难攻之势。
今日的觉罗寨张灯结彩,围墙上尽是大红花环,那栅门口被牛马羊各类牲畜堵了个水泄不通,尽是贺喜的礼品。
觉罗寨的固伦达达尔滚引着一干阿哈们,立栅门外接见那些前来随礼的客。有的老相好见了面,则吆五喝六地打着花胡哨;一众亲戚簇拥上来,捱个打千儿行礼,这边又捱个回礼请安,什么“大舅子、小哥哥、叔侄表婶”之类全有了,热闹之至。
只见那达尔滚身穿大红行褂,内衬着石青色长袍,熨贴得极平整,直直地垂了下来,外头套着一袭猞猁狲端罩,没戴帽,红丝穗缠着的大辫子甩在脑后,精神极了。
“哎呦喂!罕贝勒!可想死我呦!”穆通阿兴奋地上去行礼,达尔滚见状立即回礼,礼毕,二人竟亲热聊起来。
“老穆!我一瞅就知道是你!这一身华丽的巫服,满建州,哪里有人比你更虔诚?就凭这身行头,我达尔滚的婚礼,交给你是最放心不过的了!”
穆通阿揭下鹿角神帽,笑道:“承蒙罕贝勒爷抬爱,伊尔根觉罗氏不会别的,只盼着大家都好,都得到神的福佑。”达尔滚瞧着他黝黑的皮肤上涂满了血红的花纹,心想这人也实诚,便道:“劳您仙家百忙之中主持,您瞧瞧,又带着许多贺礼,我哪好意思收呢!”
穆通阿忙招呼着:“小虎!——快将礼单呈上!”,哈思虎从人群之中跳了出来,穆通阿瞧见他也穿着巫服,却是一愣,“小虎,你为何穿成这般模样?”,哈思虎道:“我想随阿玛您多学学神通,更想在贝勒爷的大婚上出出彩儿,所以在来的路上就换了衣服……”
达尔滚笑道:“我可有福!旋得一娇妻,又有大巫师父子切合上阵施福,上天到底眷顾我啊!”
“小虎,你净添乱!”穆通阿责备道。
哈思虎回说:“阿玛,我弓马又差,总归得有一样出头啊,不然如何继承您的主业?”
穆通阿斥道:“你也想瞎了心!上头还有你大哥呢!何时轮到你了?”
“哎呦老穆!别耽误了,进去吃口酒暖和暖和——血肠子猪肉锅儿!”达尔滚听他父子相互反驳,心中嘲笑,又不好流露,遂一劲儿地往里请。
待哈思虎呈上礼单,两寨的阿哈们交接了礼品牲畜后,穆通阿又向达尔滚回了一揖,道声打扰,便将所有来人带进了寨子。
额亦都乃嘉穆瑚寨的里将,随众而来,保护安全,遂没有打扮成巫师。他骑着马,挺着枪行在最前头,回首瞥了一眼众巫师当中的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他二人亦乔装混在队伍之中,只行动间极为小心。
这场婚礼是在觉罗寨中央空旷的土地上进行的。
砖砌的火炉上五口大铁镬正冒着腾腾的热气,百十来条木桌围绕着火炉,没有虚席,尽千人的席面。
那火炉旁的吊架子一字排开,挂着剖了囊子待烤的牛羊猪驴各类牲畜,一侧又矗立了两座大玉海,以续水酒。
一时间,觉罗寨的阿哈们敲打念唱一应俱全,男女老少扯着手,圈成一团皆跳着莽势舞,唱着阿察布密歌,喧声阵阵,与客人们玩的很是畅快。
席上的哈思虎借着出恭,溜到努尔哈赤兄弟一旁,道:“大哥哥、穆尔哈齐弟弟,你们随我来!”
兄弟二人放下酒杯,随向觉罗寨的内宅行去。
达尔滚的内宅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各福晋的居止,西院是达尔滚与大福晋的宿地。三人联袂直奔西院,因是内宅,院外头有许些喽啰守门。喽啰们见三个萨满装扮的人走来,执刀喝道:“停住!干什么的?”
哈思虎上前,脱下虎脸儿面具,露出笑脸来,打着千儿回道:“各位,应命为庶福晋房中祈禳求福的。”
“哪位福晋房中遭了邪?没听说啊!”
“各位,我们应了罕贝勒的邀请,是为正过门的佟家小姐祈禳求福。”哈思虎怀中摸出两粒银子来,续道:“我们收了钱的,不好走排场,一定要亲自到庶福晋房中,施法三遍才可。还请通融一番。”
“贝勒爷没招呼我们,待我等先请示贝勒爷。你们先在此候着罢!”
左右不让进,努尔哈赤站了出来,说道:“马上就要拜堂子,如现下不及早进行祈禳,误了佳时,贝勒爷怪罪,你们敢担待?”朝哈思虎手中一指,又道:“这是贝勒爷给的赏银,其实这里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阿弟,分给他们一粒!”
“嗯!各位,相烦引路!”哈思虎递了一块给他们。几个喽啰负责管制内宅门户,不像攻城拔寨的弟兄有赏银,平日除了吃饭之外见不到一丝钱货,如今得了银子,自然异常欣喜。便留了两个把卫,余下两个领着三人进去。
经过了神殿、阁台,一股脑穿过了二十余间泥夯的房子,来到了三间砖瓦房旁,是为丹青鸳鸯瓦盖顶,白灰涂墙。
一喽啰止步,说道:“中间便是福晋的屋子,你们仔细些,就在房外做法罢。”
哈思虎道:“不行,我随阿玛行法多年,祈禳岂有在房外者?劳烦通禀一声吧。”
这时,门房开了,迎面走出一名老者,五十多岁年纪,脸颊上除了斑驳的皱纹外还有两行清晰的泪痕,似乎刚刚哭过一场。他看得众人出奇,又转脸仔细审视了一番努尔哈赤兄弟,那嘴张惊讶得便要叫出了声音,亏得努尔哈赤眼疾,忙道:“这位可是丈人公公?我等受罕贝勒之请,是特为福晋祈禳求福的,须进房中通请天神下凡,方才灵验。”
那丈人公公不是别人,乃是佟小青的父亲佟庄主。佟老见了他们,忙往屋里请,“贝勒爷早吩咐过了,怎么现在才来?我这要赶着送亲,你们又耽搁,仙人怪罪!快进来、快进来吧!”
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被请进了屋,留哈思虎在门外应付两个喽啰。
佟老见了二人,觉得心里苦楚,没忍住,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又有些手足无措,急请他们坐下,又倒茶伺候着,“二位!你瞧我这……没法子,嫁女儿过活,唉!你们、你们做法,我也没个赏钱……”
努尔哈赤见他蹒跚着,一夜之间青丝成雪,好似残烛将尽,“庄上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达尔滚好残忍!——夫人和佟兄现下如何?”
佟老叹了口气,面露难色。
碧纱橱内行出一位婚装打扮的女子,她揭开盖头,满是吃惊地问道:“怎么会是你们?”
“不错,是我们!”努尔哈赤见是佟小青,早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情,“我带来的人都藏在附近,只要你们想回到佟家庄,我愿意送你们出去。”
“——爹!我愿意!”佟小青激动地说。
佟庄主见他二人只是叹气,众人追问,他只是愁眉苦脸地说:“回去容易,他罕贝勒一马擒回我们,不又照样?——干得罪人哪!”
佟小青道:“爹,您可别忘了,他是杀害我娘我哥的凶手!我怎么能嫁给他呢?况且,我不喜欢他!”
“好!我带你走!”努尔哈赤上去握住佟小青的手腕,佟小青触了电似的有意识闪开,可以她的力量没能够挣开,心中却骤起愧疚来,“努尔哈赤、穆尔哈齐,对不起!”
“佟小姐,为何突出此言?”努尔哈赤问。
佟小青道:“那夜是我安排的人在栽脏穆尔哈齐,对、对不起……”,“——大哥!竟然是她!”穆尔哈齐指着她,怨心骤起。努尔哈赤怕他失控惊到门外,竖起掌来让他别说,“我们若计较话,便不会来此。事不宜迟,佟小姐,你换上我的衣服,随我二弟逃出去罢!”
“那你呢?”佟小青担心地问。
“我自有道理——二弟,按照我们的路子,你须要保全他们父女俩,直与额亦都相会,知道了么?”,穆尔哈齐道:“大哥放心,到了外头,一切交给我们!”
如此佟小青换上巫服,挂上面具,端了神鼓,走出碧纱橱来,穆尔哈齐见了,只觉得比大哥身形削瘦了不少,个头也矮了许多,心里还嘀咕着该如何混过守卫。
佟老见了女儿扮上异装,打心里就别扭,心想无法,依着女儿,便一切都随她。
努尔哈赤道:“佟庄主,你也随着去,这里只留我一人则可。”佟老极为担心,问道:“我们走了,你一人如何应付他?壮士,千万莫要拼命啊!”
“你们能逃得出就好,莫要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