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迹江湖的一笔
那一年,雨下的很模糊,像墨。但,确实是下着的。
我知道那不是梦,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在古老的暗城里,冰冷的雨巷中,黑压压的人和刀剑,掩埋了一切真相,那天的雨水冲刷了血腥,却冲不去石板上的剑痕。而这一些,成了我多年以来的梦魇,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恐惧。
沉默的悠长雨巷里,黑漆漆的杀手并排在一起,呼吸一致深沉,每个人犹如亡魂,手里都沾过血,所以他们不畏惧死亡,更不会尊重生命。
为首的人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看不出具体年纪,他的手里持着一串黑色的佛珠,但他的身上并无一点慈悲的感觉,反而散发着比秋雨更加寒冷的气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脸上蒙着面罩什么的,但是我想应该会的,因为他们是专门杀人的,不是为了江湖上的所谓快意恩仇,又怎么会暴露自己的样子,好让仇家日后找上门来?
这些人七丈以外,站着一个孤独的身影,他的模样应该还很年轻,一身灰布衣衫,浑身已经淋得湿透,饱经风雨的面孔更加锋利起来,漆黑的眼眸里会有着怎样的神色呢?是忧愁吗?像传说中那种专属他的暮雨剑那样吗?
其实对峙的时间并不比厮杀的时间多,只是我非常努力地慢放想要看清一些,但是没有一个人的脸是清晰可见的,只有那在石板路缝间不起眼的小草在寒冷的秋雨中瑟瑟发抖,看起来有了些人间的味道。
那一天应该流了很多血的吧,我相信那个孤单的身影一定可以杀很多的人,倘若他不想这么做,有没有人会责怪他,因为除了我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人了。
那条路已经成了修罗走过的绝迹,再也没有人能够踏足,那天的雨和黑暗的城陌混在一起,像浓墨,一笔搅浊了世间的真相和是非。
我知道天有时候会沉默,但他不会,他一定会拔剑,然后理所当然地挡在万千杀意面前,杀出一条血腥的道路。
戴斗笠的领首人或许还会说些什么,劝那个人放下手上的剑,和他达成怎样的协议……孤单的身影冷冷的看着他,心里的杀念早已蓄满。
黑漆漆的杀手们纷纷亮出了手里的武器,他们很有秩序地向持剑的孤单身影包围而去。
戴斗笠的人仍然想劝说些什么,但是没用,因为他的面前,早已爆起了一团血花。
孤单的身影一步迈出斩断了所有的退路,甚至是心里的顾虑,所以这一刻他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一战也注定无法被岁月的雨水隐瞒。
他不像一般的剑客那样,和手里的剑融为一体,达到绝情无我的境界,他也是亡命之徒,他也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更何况是手里的无名之剑?
他的呼吸和秋风融合在一起,踏过落叶无痕,一剑挥出飘逸的气息和雨水,所过之处,只是挥洒,那淋漓的墨雨下得越发酣畅,雨水里积淀了不知道多少亡魂的热血,变得瑟瑟发抖起来,狠狠坠落到地上,又被砸成万千飞屑的花丝。一剑,一人倒下,再不能起,却也不能立时死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继续闯入千军万马,孤身赴死。
或许他们会嘲笑的吧?但是他们又多么可怜,因为他们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到死也是孤独地去死,没有谁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一个人再冷血,杀了那么多人,饮了足够的血之后,他的手也会开始发抖,他也会累;我还知道,世间没有一种剑法,能让人在面对数十把刀剑乱舞之时全身而退,不留任何伤痕。
所以他在痛快厮杀了一阵之后,终于开始喘息,可是敌人不会留给他这样的机会,所以他开始受伤,最初是一些划伤,最后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剑终于迟钝了些许,所以他受的伤越来越重,体力越来越少,眼前终于分不清雨水和血水了。
他倒了下去,没有完全合上眼睛,意识已经模糊,动也动不了,只好在心里胡言乱语。
那些杀手在确认了此人在失去抵抗能力之后,心里松了口气,但出于职业习惯精神上还处于紧张的状态,他们排列的很整齐,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神情有些复杂而沉重。
那个戴斗笠的人会走到唯一的、现在已经失败了的敌人面前,低下头作一些胜利者的感慨,然后接过手下递来的剑,很漠然地朝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插了下去。
这件事至此终于落幕,戴斗笠的人和他的手下开始处理这里的一切痕迹,死去的他被他们以不知何种手法彻底抹除了在世上的一切痕迹,至于地上的血迹,倒多亏了这场枯涩如墨的秋雨,不会留下任何多余的颜色。
他会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柄无名的剑,很有兴致地打量一番,最后摇摇头,很失望地将其扔在某个角落,因为不会有人注意,然后,他和他的杀手手下开始退场,舞台空旷无人。
……
那柄剑并没有就此被世间遗忘,如今它就躺在我的怀里,夜夜陪我入睡,现在已经生出了锈迹,我不敢让别的人看到它,只有在晚上偶尔瞒着母亲拿出来端详一会,追忆那个死去十多年的人。
那个在雨中死去的孤单身影,是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被杀死,但我有时候真的很想他。
我的家在一个破旧的老佛堂里,我和我的母亲刘氏相依为命。我的母亲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美丽少妇,可惜生活技能极其低下,好不容易把我抚养到七岁,至此以后都是我在照顾她,帮她做饭,给她熬药,瞒着她去乞讨。我不知道父亲姓什么叫什么,就跟着母亲姓,我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我叫夕颜,大概十二岁。我每天除了日常默默无闻地生活以外,就喜欢擦拭那柄遗弃了多年带着古老的雨息的无名之剑,偶尔舞动几下,却不敢让母亲看到。
不知怎的,或许是吃饱了撑得,或许是不自量力,我真的很想复仇,我想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我想以自己的方式斩断那场阴谋,也斩断自己的心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