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星夜话
确定珠儿已经离远后，陆无忌冷着脸转向老爹，语气极为不善：“爹，看来我又有一笔新账要和你算上一算了。”
陆大川耷拉着脑袋，乍看像是一头蔫头蔫脑的狗熊，“行，你说咋算就算吧。”
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去了祠堂，把门一关，顿时暗无天日。陆无忌点燃堂前的蜡烛，幽黄烛光照亮墙壁，只见上面挂着一幅画像，其下摆着香炉贡果。
陆无忌率先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娘，孩儿回来了。”
陆大川见状也跪在旁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望着画像说：“淑芬儿，我也来看你啦。”
画像上的女子仿佛听到了两人的话，烛火一摇晃，她竟好像笑了一般。画中人叫魏淑芬，是个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俗气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却是陆无忌两世为人，两个娘亲共同的名字。
陆无忌从香案底下摸了摸，掏出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藤条。陆大川看到之后吓得老脸一黑，心想看来今天儿子是动了真火。
“爹，孩儿千叮咛万嘱咐，走镖签约要谨慎再谨慎，为何今日偏偏就被五万两银子花了眼？”陆无忌的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
老爹闷声闷气地回复说：“咱们县里谁都知道你是个天煞孤星，没人哪家姑娘愿意嫁你，所以我寻思着给你多攒点钱，以后当聘礼。”
不愧是一家人，攒钱的动机都一模一样。
陆无忌哭笑不得，他脱下上衣，突然用藤条抽了自己一下，“啪”的一声，一道青紫印记顿时从身上浮现。他强忍着疼痛，咬牙切齿道：“这一下是子代父过，今日之事若有任何后果，也由孩儿一力承担。”
这下可把陆大川心疼够呛，赶忙冲到儿子旁边，伸手想要夺过藤条，“你这是干嘛，爹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正说着，陆无忌又抽了自己一下，他说：“父亲对小丫过度骄纵，以后陆家难免养出个魔头，这一过也算是孩儿的。”
“哎呦小祖宗，别打了别打了，为父知道错了，以后不给小丫买糖葫芦了还不成。”
与此同时，小丫刚好就在祠堂外面偷听，她之前看到父亲哥哥一前一后进了祠堂，于是就躲在这边偷听。可惜大门隔音效果太好，所以她在外面只能隐隐听到“啪啪”的声音，以及父亲不停的说着“别打了”、“爹错了”。
小丫想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刷白，心想：“难道是哥哥在揍爹？难不成还动用了家法！”一想到那根藤条，小丫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小屁股，转身就逃回房里，开始专心温习功课。
过了许久，祠堂那边的动静总算小了下来。
陆无忌已经遍体鳞伤，他说：“爹，不是孩儿小题大做，只是养育子女一事门道颇多，需小心再小心。小丫这孩子身世坎坷，本就敏感，所以她的成长更要仔细呵护才行。你对她的过分骄纵以后很有可能反倒害了她。”
陆大川摸了摸儿子的背，越看上面的伤痕越心疼，说道：“爹记住了，这回真记住了。”
“那您就先出去吧，我想和娘说点悄悄话。”
“行行行，你们娘俩慢慢聊。淑芬，我就先走了啊。”陆大川擦了下眼角，然后就离开了祠堂。
随后陆无忌把藤条随手扔回香案底下，又去检查了一下门是否关严，这才重新回到画像前，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而他身上的伤痕此时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毕竟是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人，刚才看起来打得凶狠，其实连点感觉都没有。
他看着画中女子的面容，思绪忽近忽远，表情忽喜忽悲。烛火昏黄不定，映的祠堂忽明忽暗，仿佛陆无忌此刻心境。
他轻声说着，似是喃喃自语：“上辈子死的时候许了愿，下辈子还给您当儿子。可是没想到，这辈子刚一出生就害死了您，老天爷真是够狠，连个报恩尽孝的机会都不给我。”
画中的“淑芬”看着儿子，笑意盈盈。
“您放心，我爹虽然是个糊涂性子，但我肯定护他周全。只是他这次招惹的祸事有点棘手，十多年前我就隐隐发现了这拨人在太安县的地头动了不少手脚，想必这次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吧。”
陆无忌其实是个装着很多秘密的人，比如他从出生那刻便有着“生而知之”的智慧，就像是上辈子投胎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所以他记得童年每一件事，更是早早就注意到郭叔等人行迹古怪。
“这些年孩儿刻意让东风镖局做本分生意，不要与朝廷江湖扯上关系，可是没想到这样都能引麻烦上门，看来这就是‘是祸躲不过’了。唉，孩儿本想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世，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抬头看着画像，发现里面白衣飘飘的女子渐渐变了穿着，成了身穿粉色棉袄，头发烫成小波浪，脚上踩着坡跟小皮鞋的另一个中年女人。
虽然打扮不同，但面容和气质却是一模一样的。
陆无忌知道是自己看花了眼，他用力揉了揉眼角，顺便擦去泪痕，“不说了，等我走完这趟镖再回来看您。”
日头西落，月色渐浓。
珠儿离了东风镖局之后便去往城外一处隐秘据点，途中她将计划复盘了一番。第一，将金错刀暗藏秘密一事广而告之，让就连陆无忌这等无名之辈也听说过。第二，再透露出金错刀分别在太安县以及雪梅山庄现身，这样一来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第三，等到那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江湖人士纷纷聚到此地，才好……一网打尽！
不过途径郭叔的茶摊时，她却隐约嗅到一股血腥味，眯起眼睛一看，只见有道人影正鬼鬼祟祟离开茶摊。
珠儿柳眉一竖，暗中跟着那人走到一处暗巷，方才出手将其制服，问道：“你是哪家的人？”
“啊……小人、小人就是看姓郭的这些年存了不少钱，这才下了蒙汗药，我只想取钱可没想伤他性命啊！”贼人没看清身后人的面容，只感到腰间一阵凉意，以及刺痛，想来是刀尖已经刺进了身体。
“你杀了他？”
“我、我也没想到蒙汗药对他不起作用，他喝了一坛子酒居然只是有些犯迷糊，我怕他回过神来报官……”
接着他便说不出话了，刀尖透体而过，月光下泛着血色，与金色刀身交映显得有些诡异。
珠儿将这人尸体随便扔在巷中，然后又进茶摊查看了一番，见到郭叔已经断了气，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张。此事乍一看只是场巧合，可郭叔作为暗桩之一，偏偏在这时候出事，又显得有些古怪。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白天陆无忌曾说过的那句话。他是个天煞孤星，和他牵连过多，恐怕会招惹不少霉运。难不成郭叔是攒了十几年的霉运，今天彻底爆发了？
“难道利用东风镖局这步棋，是我错了？”珠儿有些后悔，毕竟找镖局送刀也是她临时起意。
她匆匆离开茶摊，心想郭叔之死对计划并无影响，她之前留下的消息应该已经布置下去了。那两枚铜钱，意味着两日后动手，这件事不会因为郭叔死掉而有任何改变。
就在珠儿暗中盘算的时候，不知有人却在暗中偷看。那人是个胖和尚，正坐在一棵树上啃着好不容易盼到手的东坡肘子。肘子足足有两个，其中一个是陆无忌贿赂的，拜托胖和尚照顾一下镖局。
突然，树枝一沉，竟是又有一人轻飘飘地踩在树枝一端。那人身材瘦高，身穿道服，蓄着山羊胡子，只是双眼有些吓人，瞳仁惨白，看来是个瞎子。
胖和尚没啥反应，两人应是老相识了，他问：“瞎子，你怎么来了？”
瘦道人说道：“贫道掐指一算，太安县有一大难，生灵涂炭，放下不下便过来看看……”
“停停停，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说吧，这次又是哪位祖宗过来了。”
“是公主殿下。”
胖和尚问：“她来做什么？”
瘦道人答道：“不知从哪里得知失踪多年的小皇子就在东风镖局，所以自作主张要过来看看，可惜没能见到。不过既然来了，就顺手再做一件别的事情。”
“原来如此。瞎子，我要提醒你一句，无论你们还有什么事要做，最好不要和东风镖局牵扯太多，更不要动什么捉弄的心思。”
瘦道人被人叫做“瞎子”，似乎有些不悦，皱眉道：“死胖子，为什么这么说？”
胖和尚嘿嘿一笑，答道：“这镖局里可有个猴精猴精的臭小子，我这是怕公主吃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