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夫人是东京人。我听先生和夫人都说过。夫人曾说：“其实我是个‘混血儿’。”她的父亲好像出生在鸟取，她的母亲出生在当时还叫作江户的市谷，所以她才这样半开玩笑地说。但先生的确是方向完全不同的新潟县人。所以说，如果夫人了解先生的学生时代，那显然不是乡里关系。可是面色微红的夫人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我也就不好追问了。

从认识先生到他逝世，我通过各种各样的问题了解他的思想和情操，但对他结婚时的情况却几乎一无所知。有时我会善意地解释这个问题：先生是长辈，是要谨慎向年轻人讲述自己年轻时的罗曼史。有时，我也会消极地解释这个问题：无论是先生还是夫人，他们与我不同，他们成长在上一代的旧习之中，一涉及罗曼史，可能就没勇气坦率地放开自己了。这也仅仅是推测而已，但无论哪种推测，都可以假定，这两个人的婚姻深处存在着美丽的罗曼蒂克。

我果然没猜错，不过我只是在想象中描绘出恋爱的一个侧面。在先生美好爱情的背后，还存在恐怖的悲剧。而那悲剧于先生而言是怎样的惨痛，夫人却全然不知。她至今一无所知。先生到临终都瞒着她，他在破坏夫人的幸福之前，先破坏了自己的性命。

如今，我对这个悲剧已经什么都不能说了。由这段悲剧衍生的两个人的爱情，如前所述，他们都未向我提起过。夫人是出于慎重，而先生则有比这更深刻的理由。

唯有一件事，我尚有印象。那时是花开时节，我和先生一同去上野公园。在那里看到一对漂亮的情侣，他们相互依偎着在花下散步。因为是公园，看他们的人比看花的人还多。

“看起来像新婚夫妇呢。”先生说。

“貌似很恩爱。”我说。

先生连苦笑都没有，转过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随后这样问我：

“你谈过恋爱吗？”

我说“没有”。

“你不想恋爱吗？”

“我说不上来。”

“不会不想吧。”

“嗯。”

“刚才你看到那对男女时，嘲笑人家了吧。在这种嘲笑中，其实掺杂着你追求爱情又得不到对方的抱怨。”

“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体验过美满爱情的人，会说出更加温暖的话。不过……不过，爱情是罪恶的。你知道吗。”

我突然吃了一惊，什么都没回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