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见，陈枫
冬日的阳光再强都没有什么力量，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还不足以把几天来蓄积在枫树下落叶上的雨水完全晒干。陈枫在树下找了一块相对干燥处，脱下自己的黑色羽绒服铺在地上，扶孟夕夏先坐在衣服上，然后自己坐在孟夕夏身后给她倚靠。两人坐在大枫树下，陈枫背靠着树干，孟夕夏背靠着他的胸怀。阴冷的山风吹拂，温暖的阳光闪耀。
“你冷不冷？”孟夕夏向后扭头问陈枫。
陈枫的下巴蹭着她的额头轻轻摇了摇。
孟夕夏突然坐起身离开陈枫的怀抱，然后一下就拉开了厚外套的拉链。她的外套脱到一半时手被陈枫按住。陈枫看她说道：“你不会是想把衣服脱了给我穿吧？我真的不冷。”
孟夕夏回头看陈枫紧张的样子笑了，说道：“你想太多了，哪有女生脱衣服给男生穿的？我可没有这么强的女友力呀！”
“那你干嘛脱外套？”陈枫奇怪地问。
孟夕夏只是看着他笑，眼神示意陈枫松手，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陈枫松开手，只见孟夕夏把外套脱下来拿到身前，两只手伸进衣服袖子里，向上举着手想把衣服在胸前盖好，陈枫也帮着她把衣服往上提。孟夕夏前后反着穿外套，这样衣服拉链的开口就在她的后背了。然后她向后挪动身体坐回到陈枫怀里，背对着他说：“把你的手从后面伸进来。”
陈枫从孟夕夏背后衣服的开口把手伸进去，环在孟夕夏的腹部，孟夕夏把自己的手隔着外套搭在陈枫的手上，侧脸笑问：“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更暖和了？”
陈枫把孟夕夏搂得更紧了一点，嘴唇贴着她的耳朵，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极尽温柔：“嗯，现在真的很暖和。”
孟夕夏得意地笑了，问道：“我聪明吧？”
“嗯，我的夕夏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陈枫把头埋进了孟夕夏的肩里，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就像雨后空气的味道，就像阳光的味道，就是他心里一直渴望的味道。
“陈枫。”孟夕夏轻声叫唤。
“嗯？”
“你看天上，有云。”孟夕夏的头枕着陈枫的胸口，仰头就看到了天上离他们不远的那一朵洁白发亮的云。
陈枫睁眼望去，那朵云很厚很大，是最简单的云团造型。它在阳光直射下闪闪发光。因为今天山风不小，能用肉眼看到它缓慢的移动。陈枫陪着孟夕夏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那朵云随风而走，慢慢远离他们，飘到小镇上空的另一头去了。
冬日阳光明媚的午后，让人不自觉得慵懒。望着山下那一片宁静的小镇，望着清蓝的天空、飘动的白云，望着朦朦胧胧的连绵远山，听着山风吹在树林间发出的自然的心声，孟夕夏开口哼唱起她喜欢的那首歌：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陈枫和着孟夕夏的声音，两人一起唱：
“风吹着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我抬头微笑
你知道不知道
……
想你的时候
我抬头微笑
你知道不知道
……”
“呵呵！”
“笑什么？”陈枫问。
“我觉得这首歌写得真好。歌词写得好，曲也谱得好。”孟夕夏的眼睛在天空里找寻着刚才飘走的那朵白云，好像它就是歌里唱的那朵自由不羁，潇洒自在的云，“歌里的这朵云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但是它就是什么都不说，只管它自己静静地在天上被风吹着飘来飘去。它就像一个冷眼旁观者，看到了一切但却不多说一句。任凭人间事情如何，它自管自在潇洒地随风飘荡。什么愁啊烦啊，跟它一点关系都没有。”孟夕夏侧脸转向陈枫，问他，“你说天上的云怎么就能这么潇洒，这么自由自在呢？”
陈枫的脸贴在孟夕夏的发上，两人一同望着天上随风飘动的那一朵朵白云。陈枫柔声说道：“夕夏，我会努力做你的天空，你的风，让你做那一朵潇洒自在的云，过着你喜欢的日子。”陈枫把孟夕夏的身体稍稍转向自己，好让她能看清他的眼睛和表情。“你信我吗？”陈枫问，他的眼神真诚恳切。
“我信你！”孟夕夏回答得直接干脆，眼神坚定，毫无怀疑。
陈枫欣慰地笑了。
“陈枫，”孟夕夏转向陈枫，侧坐在他面前，让自己完全正面面对陈枫，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如果我做了什么会让你难过的决定，你一定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陈枫把孟夕夏拉近自己，连同反穿的厚外套一起，把她环抱进自己的怀里，用她专属的温柔笑脸看着她回答：“夕夏，只要你还是爱我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生你的气。”
“真的吗？”孟夕夏看着陈枫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试探性地又问道：“那，如果我要离开你呢？”还没等陈枫回答，孟夕夏又赶紧补充解释着，“当然我不是真的要离开你，我只是说如果啊。”说完，孟夕夏忐忑地看着陈枫，等他回答。
陈枫提起一只手，帮孟夕夏整理被吹乱散在额前和脸上的头发，看着这张突然忧心忡忡的脸，感受着孟夕夏那颗脆弱而坚强的心，带着满心的疼惜，看着孟夕夏的眼睛，陈枫语气坚定地回答：“我不会生气，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因为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就像我会一直爱着你一样！”
“陈枫！”
“嗯？”
“我爱你！”
在陈枫眼里，孟夕夏此时露出的笑容比照在他脸上的阳光还要温暖耀眼！
“我也爱你！”
在孟夕夏心里，陈枫的这句表白比一切都让她的心更有坚强的力量！
两个人静静地相望着彼此，他们的身影都映照在了对方的眼睛里，眼含彼此的眸子闪动着充满爱的光芒。
陈枫的脸慢慢向孟夕夏靠近。孟夕夏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近在咫尺的陈枫的呼吸，迎接着他温润的嘴唇温柔贴上她的双唇。
雨水未干的落叶上，大枫树下，泉清镇之上，白云游走、阳光闪烁的湛蓝天空下，两个即将分别的相爱之人，相拥相吻在一起。
冬天的白日走得太快，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之上，天边金光万丈。无限美好的夕阳把暖黄色的光芒洒在了整个泉清镇上，仿佛万丈光芒背后，藏在云层里，有一片神秘仙境，穿透云层直射天空的那道道金光，就是从那仙境里跳出来，为的是抚慰那些忙碌了一天疲惫不堪的大地之子们。
但可惜的是，为了生活日复一日辛勤奔忙的大地之子们，眼盯脚下的路，目视前方的目的地，心中挂念着自己的目标而无暇顾及抬头仰望。或许是经过一天紧张繁忙的工作，他们太过疲倦，因此他们当中已无几个人有闲情逸致抬头心领这天空的温情。也或是吸引他们牵动他们心的，另有他人他物他处。又或是他们认为百日的夕阳都相同，没什么好看的。
渐渐的，夕阳的光芒一点一点淡下去，由原先的金黄明亮还无法直视，变作了橙红温缓，眼看着它也一点不觉得刺目。
“你还是更喜欢夕阳吗？”陈枫搂着孟夕夏问。
“嗯。”孟夕夏的头蹭着陈枫的胸口点着。即将落山的夕阳余晖跑进她的眼睛里，把她的眼睛照得不停反射着橙色的暖光，她目视着温柔的残阳说道，“看着夕阳，等它慢慢消失，然后黑夜会到来，但是你不会很快就忘记刚才看到的夕阳，它会留在你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就好像刚刚看到一束光，然后闭上眼睛，那束光还会出现在你眼前。就像这样的后像效应。每当晚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时，闭眼之后无边的黑暗里，还是会有那一轮散发着晕黄温暖的光亮陪着我，让我很安心。”
孟夕夏侧头问陈枫：“你知道夕阳为什么会这么美吗？”
“为什么？”
孟夕夏继续转过头去看着残阳说道：“夕阳是白天跟世界的告别。它努力地让人印象深刻，只有跟我们最后的见面美得让我们心动，我们才不会那么快地忘了它，我们才会在雨天想念它，期待着再见到它。”
“所以美丽的分别会让你对再见更期待，对吧？”陈枫若有所思地问。
“嗯，如果是我的话，我不想要分离是难过的悲伤的，我想要分离是美好的，是开心快乐的，这样我们才会有对下次见面的期待，不是吗？”孟夕夏脸带微笑说。
陈枫用手托住孟夕夏的身体，把她侧转些面对自己，一副看穿孟夕夏小心思的样子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每天跟你分开的时候你都笑得特别好看，让我特别心动。你就是故意勾走我的心，让我一直想着你，期盼着你，然后第二天早上迫不及待地去你家见你。”
孟夕夏倒在陈枫怀里呵呵笑着，调皮地眨着眼说道：“对呀，我就是要偷走你的心！呵呵！”
夕阳余晖中，陈枫的眼睛里也跳动着柔光。他看着孟夕夏被夕阳照亮的半边清纯的面庞，看着她眼睛里映照着的自己，他扶孟夕夏坐好，正面对她温柔告白：“夕夏，就像是让你喜欢的夕阳，你就是我心里每天都期待着的最美的风景。每当夜晚我闭上眼睛，你就会浮现在我眼前。你就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那束光，是你照亮了我。”
陈枫说着抱住了孟夕夏，面对她，他怕说不出想要说的话，他也不想让孟夕夏看到他眼眶即将泛红的样子。他只能抱住她，不看她，也不让她看见自己。望着天边即将消失的那轮夕阳，陈枫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向孟夕夏诉说着他对她的心，告诉她他想给她的力量：“夕夏，如果下雨天看不到云也看不到夕阳，没关系，我会陪你等，我会很耐心很耐心地陪你等。夕阳一定会重新出现，云也一定会飘回来，你期待的风景都会重新出现在你眼前。我也会继续每天每天期待着，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带着最让我心动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陈枫的话让孟夕夏有些惊愕，她猜想难道陈枫都知道她的事情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完全能解释这段时间陈枫偶尔流露出的让孟夕夏隐隐感觉到的不同。孟夕夏想要离开陈枫的怀里看他，但刚想起身就被陈枫搂得更紧了。
“陈枫，你……”
陈枫打断了孟夕夏的话，再次追问：“好吗？”
陈枫的拥抱显然很用力，孟夕夏也不再起身，任他抱紧自己，认真回答：“好！”
“嗯！”陈枫抱着孟夕夏，眼望天空，舒缓情绪。
陈枫松开孟夕夏，面色眼神都一如往常得的平静温柔，并没有异样的情绪。孟夕夏否决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如果他真的知道了自己要出国做手术的事情，不应该像现在这么冷静。自从陈枫和她在一起以来，孟夕夏的确看到了陈枫内心敏感多愁的一面，有时候也会在她面前抒发一下自己内心的感叹。孟夕夏想，陈枫之所以会说刚才那些话，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先抒发了感慨的原因吧。
“下山吧！在夕阳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陈枫笑着说。
“好。”孟夕夏笑着回应。
陈枫扶着孟夕夏起身，帮她脱下外套重新穿正，又帮她拉好衣服拉链，然后拿起铺在地上的衣服抖了抖，拍掉粘在衣服上的落叶，一手提着半面潮湿的衣服，一手牵着孟夕夏下山。
孟渊、陈澜和陈泽一直在聊着关于孟家明天出国的事情，听到开门声，三个人马上止住了话题，看向玄关处。
“爸爸妈妈，陈叔叔，我们回来了。”一进门，孟夕夏就跟坐在客厅的三位家长们打着招呼。
“爸，叔叔阿姨。”陈枫也跟着打招呼。
孟渊和陈泽都笑着点头回应，陈澜笑着起身迎上来，对孟夕夏和陈枫说道：“回来得正好，你们俩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孟夕夏和陈枫去洗手，陈澜让王阿姨开始上菜，然后招呼陈泽进餐厅吃饭。
“冬正呢？”孟夕夏在陈枫身边坐下，问陈澜。
陈澜给孟夕夏和陈枫都夹了菜，回答：“冬正今天去找佳琪了。你们回来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说马上就到家。”
陈澜话音才刚落，门外就响起了开锁的声音，然后大家就看见孟冬正推门进来。
孟冬正走进餐厅，跟大家打招呼：“陈叔叔，爸妈。”然后他直接坐下，拿起筷子就要夹菜。
陈澜拍了一下孟冬正夹菜那只手的手背，嫌弃地说道：“从小就没养成个好习惯，出去玩一天了回来也不洗手。快去洗手再来吃饭。”
孟冬正对着陈澜嬉笑，直接一筷子迅速夹一口菜放进嘴里，吱唔吱唔地嚼着，然后撒起娇来说：“哎呀妈，洗一下手我要少吃好几口菜呢！你看今天这一桌子菜这么丰富，都馋死我了，还洗什么手啊？我一定多吃一点啊。嘿嘿！”然后他就一边大口大口吃起来，一边朝陈澜挤眉弄眼。
大家被孟冬正那副孩子般的顽皮样逗笑了，尤其是陈泽，他从来没有和儿子有过这么轻松的时刻，陈枫在他面前也从来不会这么活泼可爱。当然他心里明白，这都是因为当儿子还是活泼可爱的时候，他自己没有珍惜，错过了和儿子培养感情的机会。现在儿子已经长大了，只要儿子原谅他，不再恨他，还愿意叫他一声爸爸，他就已经很知足了。他想要拥有和儿子之间轻松愉快的父子亲情，对他来说的确是一种奢望。但是即便如此，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内心还是非常渴望将来有一天，陈枫也能在他面前像孟冬正这样，对自己的父母随意地说话，任性地笑。
两家人同样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吃完了晚餐。餐后的聊天休息时间同样挪到了客厅里。
陈泽喝了一口茶，对陈枫说：“陈枫，明天早上你陪爸爸去市里一趟吧。家里有一套家具要换，你陪我去看看，帮着爸爸一起选一选。”
“好。”
陈枫答应得很干脆，脸上并没有一点不情愿或者一丝需要稍作考虑的表情。这倒让陈泽有些意外，他原本还担心陈枫不会答应明天单独跟他出去，还想着在孟家提出这个要求，如果陈枫拒绝的话，还能让陈澜和孟渊一起帮着说服他。
虽然陈泽心里倍感意外，但是脸上并不露出半分神色。他端起手里的茶杯送到嘴边，举杯喝茶的同时看了孟渊和陈澜一眼，三人眼神交流，彼此会意。
陈泽先行离开孟家，陈枫没有回去，他跟到孟夕夏的房间里，他们也没做什么，孟夕夏坐在窗下的沙发上，背靠在陈枫的怀里，陈枫抱着她，两个人就静静地说着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透过窗户看着暗夜天空里的点点微光。一直待到将近午夜，孟夕夏已经十分困倦，陈枫不得不离开好让她休息。
“夕夏，我回去了。”陈枫说着，但没有起身。
“嗯。”孟夕夏应着，也没有起身离开陈枫的怀里，丝毫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我真的走了。”陈枫又说。
“我送你出去。”孟夕夏说，依然靠在陈枫怀里没有动弹。
“别送了，外面冷。”陈枫把孟夕夏扶起来，让她靠在沙发上。然后他站起身。
孟夕夏猛地站起身抓住了他的手。陈枫也同时紧握住孟夕夏的手，转身面对孟夕夏，一张最爽朗帅气的笑脸看着她。孟夕夏也是一张最清纯温柔的笑脸，看着他。
“陈枫，再见！”孟夕夏的笑容甜进了陈枫的心里，美得让他心动。
陈枫瞬间贴近孟夕夏，吻住了她红润的双唇，孟夕夏的唇也同时给与了他回应。
陈枫的脸慢慢离开孟夕夏，一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用他拥有的最温柔最温暖最开心的笑容，回应孟夕夏刚才对他的道别：“夕夏，晚安！”然后他慢慢倒退着，握住孟夕夏的手伸直，松开手掌，和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分离。然后，在彼此相对无言，静默注视对方的笑容里，开门走出孟夕夏的房间。
在陈枫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孟夕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瘫坐在沙发上，眼泪如泉涌般不停掉落。
陈枫背靠房门，一瞬间，眼泪就决了堤一般涌出来。他紧咬着自己的拳头，在孟夕夏房间门口停留片刻，疾步离开孟家。
孟夕夏伸手扯住被角，把床上的被子拉过来盖在头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倒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陈枫回到家，走进房间的浴室，打开水龙头，趴在洗手台上放声大哭。
爱别离的痛，痛到心底！